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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因为所有的房子都被烧毁,庄稼也都枯死了。后来我认出了我家杏桃树树干的形状——它分叉的样子就像人的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 ”回想当时的景象,穆罕默德愤怒地喘着粗气。
“杀人炸房子这种事,在战争时总会发生。但这是为什么?”穆罕默德的问题也许只为了表达心中的哀痛,并不期待任何答案。“为什么塔利班连我们的土地也要伤害?”
一路上的景象让摩顿森越来越明白,在阿富汗的无尽杀戮,不只让老百姓受苦,也对战士们造成了可怕的伤害。他们又经过一台丢弃在路旁的苏制 T—51坦克。坦克的整个炮塔都被轰掉了,变成了孩子们爬上爬下玩战争游戏的道具。
他们又经过一处墓园,当年在苏联攻击直升机的密集炮火下,所有石碑都变成了焦黑的残骸。在冷战期间,美国中情局不知提供了多少毒刺导弹,帮助“圣战士”游击队对抗苏联——而其中一位游击队领袖,就是今天的奥萨马·本·拉登。
还不到黄昏,他们已经过了汗阿巴德和昆都士,马上就要抵达塔卢坎,他们准备在那里稍做停留,在晚祷后好好吃今天的第一顿饭。摩顿森正在考虑是要阿布杜拉晚饭后继续赶路,还是等天亮安全后再走。突然,五十米外响起一阵枪声,阿布杜拉急
踩刹车。
阿布杜拉迅速挂上倒车挡,加足油门让车子倒开,想远离暮色中越来越明显的曳光弹尾迹,但车子后面也响起了枪声。阿布杜拉再次踩下刹车。
“走 !”这回换成阿布杜拉下令,他把凯思和摩顿森推出车门,拉进路旁的水沟,用爪子似的手把两人往渗着臭水的地上按,然后举起双手做“都阿”祷告,祈求安拉的护佑。
“我们正好开进了两帮鸦片走私贩子的交战区。”摩顿森回忆,“当时正是运鸦片的季节,每年的那段时间都会发生小规模的械斗,抢夺运货驴队的控制权。走私贩用 AK—47在我们头上交火,那声音听起来很恐怖,从曳光弹的红光中我看到凯思已经吓呆了。阿布杜拉则气得要命,他是个真正的普什图男子汉,一直趴在那里念叨,怪自已让他的客人陷入危险中。 ”
摩顿森俯卧在湿冷的泥巴中,拼命想该用什么办法脱险,其实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又有几个枪手加入了战斗,他们头上交叉的火力更加猛烈,子弹
呼啸着撕裂空气。“后来我完全不去想该怎么逃,开始想我的孩子。”摩顿森说,“我想象塔拉会怎么跟他们解释我的死,孩子们能不能理解我所做的事——我不是要离开他们,我只是想在这里帮助那些和他们一样的孩子。我相信塔拉会让他们理解的。想想这些我感觉好多了。 ”
一辆驶近的卡车大灯照亮狭窄的道路,让蹲在两旁的走私贩一个个原形毕露,只得暂时停火找掩护。阿布杜拉见这辆车好像要往塔卢坎方向走,立刻跳到路中央,挥手要车子停下来。卡车又老又破,受损的悬吊系统让整辆车往一边倾斜,满车都是刚剥下的羊皮,正准备送到皮革工厂去。摩顿森老远就闻到了浓重的臊味儿。
两旁的枪声零零落落地响着,阿布杜拉跑到驾驶室窗户旁,喊躲在水沟里的凯思来帮忙翻译。凯思用颤抖的声音讲着达利语,要司机帮忙载一位外国人一程。阿布杜拉喊摩顿森过来,拼命挥手示意卡车后面的货舱。按照二十年前在军队中练出的方法,摩顿森躬下身子,跑出之字形路线,尽量缩小
目标。他一跳上车,阿布杜拉立刻用羊皮把他盖住,
把摩顿森整个儿压在湿臭的皮子底下。
“你和凯思怎么办 ?”
“安拉会照顾我们。”阿布杜拉说,“这些人要对付的不是我们。我们等他们停火,然后开吉普车回喀布尔。 ”摩顿森真心希望他的朋友说得没错,阿布杜拉用弯爪般的手拍了拍卡车的后挡板,车子的引擎重新发动。
烂羊皮的气味儿让摩顿森捏起了鼻子,卡车吃力地加快了速度。他们离开大约半公里时,走私贩的枪战又开始了,曳光弹在空中划出椭圆形的光弧。对一个星期后才能回喀布尔的摩顿森来说,那光弧仿佛是个问号,一个关于他的朋友们能不能活下去的问号。
卡车行经塔卢坎,继续往法扎巴德前进,摩顿森再次错过了晚饭。起初车上的羊皮腥味儿让他完全没有了食欲,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慢慢恢复了需要进食的本能。想到花生时,他才惊觉背包还留在吉普车上。摩顿森立刻坐起来摸索背心 !口袋,直
到摸到护照和美钞,一颗心才放下,但马上又悬了起来——国王的名片也在背包里。摩顿森叹了口气。现在已经无能为力了,他只能接受没有介绍,必须直接去找军阀卡恩的事实。他用围巾把口鼻包起.来,看着星空下的景色。
“只我一个人,沾了满身的泥巴和羊血,行李不在身边,也不会说当地语言;还有,我几天没好好吃一顿饭了。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却不觉得惨。 ”摩顿森回忆,“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带着学校建材坐在贝德福德卡车里,一路开上峡谷开到科尔飞,完全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对接下来的几天,我只有大概的计划,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你知道吗 ?那种感觉并不坏。 ”
到了法扎巴德后,司机让摩顿森在“乌利亚饭店”下车。正是运送鸦片的季节,饭店所有房间都住满了,睡眼惺忪的门房给了摩顿森一条毯子,让他和另外三十几个男人睡在过道地板上。饭店没有自来水,摩顿森急着把一身腥臭冲掉,于是他走到门外,把刚好停在饭店旁边的洒水车龙头拧开,让
冰冷的水柱直接冲洗衣服和裹在里面的身体。
“我连把自己弄干都省了。”摩顿森说,“用毯子把自己整个儿包起来,然后倒在走道上。那里是你能想到的最糟的睡觉的地方,旁边不是衣衫褴褛的鸦片走私贩,就是失业的游击队员。但一路惊险之后,我睡得跟在五星级饭店里一样香。 ”
凌晨四点不到,门房把睡满了过道的男人叫起来吃早餐。在斋戒月,穆斯林晨祷后就不能进食,饿过头儿的摩顿森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却也跟着吞下了一整天分量的食物,一盘咖哩豆和四张硬梆梆的“恰巴帝”。
在破晓前的霜露中,法扎巴德四周的乡间让摩顿森想起了巴尔蒂斯坦。即将升起的太阳照拂着北边的大帕米尔山脉,让摩顿森误以为回到了他在地球上的第二个家。其实这两个地方的差别很明显。虽然这里的妇女也会用“布卡”把自己整个儿包起来,但街上可以看到许多女性出入公开场所。前苏联国家的地缘影响显而易见:成群的持枪车臣人用斯拉夫口音说话,郑重其事地走向清真寺准备晨祷。
法扎巴德没有什么自然资源,主要经济来源是鸦片贸易。从巴达赫尚的罂粟田收成的生鸦片,大批运到法扎巴德附近的精炼工厂炼成海洛因,然后由中亚运到车臣,再走私到莫斯科。塔利班垮台后,阿富汗北部地区的罂粟种植再度盛行。
根据人权观察组织的研究报告,阿富汗的鸦片产量在塔利班统治期间几乎为零,但在 2003年底已经接近四千吨,全球三分之二的海洛因原料都产自这里。毒品收入主要掌控在分据各地的军阀手中。由此他们得以招募士兵,建立军力强大的私人部队。
离喀布尔最远的巴达赫尚省,归军阀萨哈·卡恩掌管。摩顿森几年前就听说过他的故事,他的人民兴奋地谈论他的英勇功绩。像所有军阀一样,卡恩对所有经过他土地的鸦片驴车队征收过路费,但和他们不同的是,他用这些钱照顾人民。他帮以前的抗苏“圣战”士兵建了一个市场,给每个人一小笔贷款让他们做小生意。卡恩的敌人惧怕他的程度,就和他的人民爱戴他的程度一样,他对待敌人从不手软。
“9·11”事件发生时在祖德卡恩村保护摩顿森一行人的沙尔法拉兹,曾经担任过巴基斯坦突击队员。他在瓦罕走廊参与过走私,也亲眼见过卡恩本人。“他是好人吗 ?是,是好人,但也是危险的人。 ”沙尔法拉兹说,“如果他的敌人不肯投降归顺他,卡恩会用两台吉普车把敌人活活分尸,就是这种方式让他占据了巴达赫尚省。 ”
那天下午,摩顿森换了些当地货币,又租了辆吉普车,雇了愿意开车带他去卡恩总部的一对父子。虔诚的父子希望尽快出发,因为路上要花两个小时,他们希望及时赶到当地做晚祷。
“我现在就可以出发。”摩顿森说。
“你的行李呢?”能说几句英文的男孩问。
摩顿森耸了耸肩膀,爬进吉普车。
“到巴拉克总部的路程不会超过一百二十公里,”摩顿森回忆,“但我们开了三个小时。山路在河流上方的岩架上慢慢爬升,穿过峡谷,这让我想起了巴尔蒂斯坦。那辆车不错,美国造的所谓越野车只能到市场买菜,或带孩子去踢足球,在那种地
方你得有辆苏式吉普车才应付得了。 ”
离巴拉克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时,峡谷豁然开朗,变成山丘间的翠绿田野。每一寸耕地上都种了罂粟。“要不是那些罂粟,我们真像行驶在希格尔的河口,马上就可以回科尔飞。我忽然意识到我们离巴基斯坦有多近,感觉就像马上回到家人身边一样。 ”
到了巴拉克,摩顿森回家的感觉更强烈了。被兴都库什山脉的白雪山峰环绕的巴拉克,是进入瓦罕走廊的通道,一想到瓦罕东边的祖德卡恩村有许多好友,摩顿森的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暖意。
司机和他儿子把车开到巴拉克的市场,准备打听卡恩的住处。在那里,当地种植罂粟的人们和巴尔蒂人一样穷困。摊子上的食物都很简单,种类和数量也很少,来来去去驮着重物的瘦驴子,一头头都是营养不良的模样。摩顿森从许多资料中读到,塔利班统治时期巴达赫尚省几乎和世界完全隔离,但他没想到这些人这么穷。
一辆白色吉普车朝他们开了过来。摩顿森招手要他们停下,心想在巴拉克能开得起车子的人应该
认得卡恩。
吉普车上坐满了眼神凶恶的士兵。开车的中年男子下了车,他眼神锐利,黑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
“我在找萨哈·卡恩。 ”摩顿森用凯思教他的一点点达利语说。
“他就在这儿。”那个人用英文回答。
“哪里?”
“我就是。 ”
在巴拉克黄褐色的山麓下,摩顿森站在卡恩家的屋顶上,紧张地绕着椅子踱步,等卡恩晚祷回来。卡恩的生活很简单,但象征他权力的物件随处可见。屋顶上旗杆似的大功率无线电发射天线,说明卡恩并不排斥现代化。几个卫星讯号接受器对准南方的天空。临近房舍的屋顶上,卡恩的狙击手们不时从瞄准镜里监视着他。
往东南方望去,可以看到巴基斯坦的雪峰,他想象费瑟·贝格就在山下保护着自己,那些狙击手吓不倒他。从贝格开始,摩顿森继续想那些关心他的朋友,从一所学校到另一所学校,从一个村庄到
另一个村庄,一路到亨札河谷、吉尔吉特,然后跨过峡谷再到斯卡都,再到现在所站的屋顶,他告诉自己他并不孤单。
太阳快下山时,几百名男子从巴拉克外观质朴的清真寺鱼贯而出,清真寺的建筑呈碉堡状,看起来就像兵营。卡恩是最后走出来的,他还在和村里的毛拉讨论事情,最后跟毛拉拥抱道别,转身朝他家屋顶上的外国人走来。
“萨哈·卡恩一个人上来了,除了翻译官没带任何守卫。我知道狙击手时刻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但我很欣赏卡恩的方式。”摩顿森回忆,“就像在市场的时候一样,他愿意亲自解决问题。 ”
“很抱歉现在不能招待你喝茶。 ”卡恩通过他英文流利的翻译官说,“但是再过一会儿,”他指指西边渐渐没入岩壁的太阳,“你想吃什么都行。 ”
“没关系。”摩顿森说,“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和你谈事情,能见到你,我已经很荣幸了。 ”
“一个美国人大老远从喀布尔来,想和我谈什么呢?”卡恩拉了拉棕色的羊毛长袍,长袍上鲜红的
刺绣代表了他的地位。
摩顿森把他的故事讲给卡恩听,从吉尔吉斯的骑马人开始说起,一直说到昨晚的枪战,他躲在羊皮下逃脱的经过。让摩顿森吓一跳的是,卡恩竟然开心地大叫起来,热情拥抱他。
“对了!对了!葛瑞格医生!我手下的阿都·拉希德将军跟我提到过你,这真是太难以想象了。 ”卡恩兴奋地走来走去,“你看看,我连顿晚餐都没安排,也没通知村子欢迎你,真要请你原谅。 ”
摩顿森也笑起来,这趟恐怖的旅程,一路之上的紧张,这会儿全消失了。卡恩从长袍下的摄影背心里拿出卫星电话,要他的部属准备盛宴。然后他和摩顿森两人在屋顶上踱着步子,讨论建造学校的具体地点。
卡恩对瓦罕走廊的熟悉程度堪比百科全书,他提了五个急需学校的村庄,又计算了整个地区没有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