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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的风化成了干尸,还保留着死时的模样。
吕光前来西征时,在这里走了三百余里无水,将士失色。不过吕光的运气真真是好,被他撞上了百年不遇的沙漠下雨。但吕光不会次次都那么走运,所以他慎重地亲自过问食水的补给,实在也是上次九死一生的经历让他发怵。
六月底我们向着死亡之地八百里莫贺延碛进发。从伊吾到玉门,中途无处可供补给。玄奘走这段路时异常艰辛,只有一个人一匹老马,顾影唯一。还因失手打翻水囊,断水四天五夜,差点渴死。我们比玄奘幸运,有向导,有补给。但是这种炎热的天气入莫贺延碛仍然艰苦,中午时分气温达四十五度以上,加上极度的干燥,每个人每天发的水又有定量,不敢多喝。很快大家嘴唇都干裂了。
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这样描述:“夜则妖魑举火,灿若繁星;昼则劣风拥沙,散如时雨。”他的形容是如此贴切,没有进入这片沙漠之人,无法如此刻骨地体会。白天明明丝毫无风,会突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声如厉鬼。被狂风席卷的黄沙像下雨一样满天飞舞,裹着厚厚的面纱也能呛到喉咙里。
而夜晚,绚烂的繁星下还有一种盈盈磷火闪动。我第一次见到了“鬼火”,这是千百年来死在这恶劣环境里的人与动物尸骨上散发出来的。在21世纪,莫贺延碛已经没有那么恐怖了,铁路穿行而过,旅客眼中不过是一段单调乏味的戈壁沙漠。谁能料想,千年前,这块沙漠堪称死亡之域呢?
走了半个月,当玉门关的烽燧终于出现在远处时,每个人都兴奋地大叫,我们终于走出了八百里莫贺延碛。但我知道,前路远没有众人想的那么顺利。另一种比死亡之地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我们。战争,即刻在眼前了……
千年的河西走廊(修改)
在玉门关城下,我们被阻住。我和罗什,还有龟兹上万艺人,都在大部队的后面。前面发生什么,除了我无人知晓。当天我们便按命令在玉门关城外扎营,这一扎便又是十多天。
符坚所封的凉州刺史梁熙拒绝让吕光进入玉门关,责备吕光不遵从命令擅自还师。其实吕光回来是奉符坚诏书,但梁熙肯定也想乘符坚危机之时割据自立,所以找个莫须有的罪名讨伐吕光。梁熙派了儿子梁胤与部将姚皓,带五万人阻击吕光。
“结果会怎样?”我们在营帐中相拥着说悄悄话,我舒舒服服地枕在他手臂上。
“吕光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打仗却还是很在行,何况他还有个厉害的杜进会审时度势。”再往他怀抱里拱一拱,心满意足地闻着他独有的檀香气息,“梁熙文雅有余,机鉴不足,不能从善如流。杜进会劝吕光赶紧迎战,趁他们上下心不齐之时攻其不备。杜进甚至以项上人头做保,打不赢便情愿受死。”
我们在后方,也能听到前面传来的厮杀声。一天下来,果真传来捷报,杜进获胜。几天后不死心的梁胤又来打,被杜进杀得落花流水。梁胤率轻骑数百人向东逃跑,被杜进追赶上,生擒而归。杜进在那次事件中沉着冷静的指挥,还有这次两败梁胤,功劳最大,军中到处传诵他的美名。唉,我心里感伤,杜进其实比吕光更有头脑。可惜,功高震主,终遭吕光嫉妒,没几年后便会丢了性命。
依罗什的性格,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一直缩在后面。所以这几天我们都很忙碌,罗什为战死之人念经超度,还为受伤之人治疗。而我成了罗什的助手,我可怜的一点现代卫生常识发挥了用处,起码伤者在这么炎热的夏季受感染的几率比以前有所下降。
“一日,佛祖释迦牟尼带领弟子出行,突见路边有堆枯骨。佛祖对枯骨行大礼,弟子阿难不解,佛祖说:‘这一堆枯骨,或是我前世祖先的骨骸,或是多生累世父母的遗骸。所以要拜。阿难,你将此堆枯骨分做两份。若是男骨,色白且重。若是女骨,色黑且轻。’”
我们的营帐里挤了四五十个士兵,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站着听罗什讲法。罗什本来是对受伤之人讲法安慰他们,可是这消息传得飞快,没几天便有士兵不停来央求罗什讲法。最后变成了每天晚上到我们的营帐里来听罗什讲半个时辰。
罗什善于以讲故事的方法阐明佛理。从那次峡谷惨变后,他在军中的威望一下子高涨,士兵们对罗什如同景仰神诋一样恭敬。他的信徒,在军中迅速扩大。
我放一杯水在他面前。营帐里拥挤着这么多人,空气不流通,非常闷热。可是这些士兵仍旧如痴如醉,没有一个退出。罗什脸上皆是汗珠,抹一抹汗,继续讲:
“阿难尊者问道,死后男女白骨都是一般模样,怎能辩出?佛陀说:‘如是男子,在世之时,多有进出伽蓝佛寺,听讲经律,所以骨骸色白且重。而女子重情,视生男育女为天赋职责。每生一个小孩,都要依赖母乳来养活婴孩生命。乳汁由血液变成,每个小孩都吸吮了母体中比八斛四斗还要多的白乳。所以母体憔悴消瘦,骨现黑色,重量较轻。’”
已经有人抽泣出声,哭喊着:“今日才知母亲如此恩重。”
他环视众人,目光悲悯,缓缓而言:“何止是哺乳,母亲有十大恩德。第一:怀胎守护恩。第二:临产受苦恩。第三:生子忘忧恩。第四:咽苦吐甘恩。第五:回干就湿恩。第六:哺乳养育恩。第七:洗濯不净恩。第八:远行忆念恩。第九:深加体恤恩。第十:究竟怜愍恩。”
“可是,众生又是如何报答父母之恩呢?”他停顿住,幽幽摇头叹息,“有寡母孤父,独守空堂,儿女待之犹若客人。有人只顾供养妻妾,却冷落父母。有人离别爹娘不报音信,遂使爹娘悬肠挂肚刻不能安。诸位可有此举否?”
有人掩面而泣,有人捶胸跺足,人群中有人高喊:“我等皆是罪人!从未觉父母如此恩德,今日才知不孝之罪。唯愿法师怜悯,指示我们如何报答父母之恩。”
罗什对我点点头,我将已经准备好的经文递给他。“罗什今天宣讲的便是《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此经文罗什昨日刚刚译完,只有这一本。欲得报恩,可为父母书写读诵此经,忏悔罪愆。为父母供养三宝,受持斋戒,布施修福。诸位离家既远,孝心常在,便是孝顺之子。”
这些天他跟我商量该讲解何经。士兵大都是不识字之人,宜讲解粗浅的道理。所以他想到了这本宣扬孝道的经文,并用了几个晚上翻译出来。这部经虽然短,他也一丝不苟地与我逐字推敲。最后成文时,我开心极了,这可是大翻译家的第一部作品。用字优美却浅显易懂,偈文朗朗上口极具音律感,已能窥到他日后在长安的翻译风格。
“法师,这部经书先交给我吧。我读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字。我抄完后再将经文奉还给法师。”是百夫长程雄。他三十来岁,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却很爱读书,非常虔诚,经常跟着罗什问法。
罗什点点头,将我们几个晚上奋战的成果交给程雄。他恭敬地接过,一下子被人围住,要求他多抄几份。今天的讲经到此结束,众人离开后,我和罗什相视一笑。为他敷上湿毛巾,擦去脸上的汗水。
他抓住我的手,微微叹息:“不知我父母,在天上可安好……”
想起我的公婆,鸠摩罗炎与耆婆,往事历历在目,浮现眼前。也叹息一声,回握住他的手:“他们一生行善,虔诚奉佛。佛祖是慈悲之人,肯定让他们在天堂相伴。他们现在,也一定在保佑着我们……”
他回望我,肯定地点头,欣慰地笑了。正对视间,有人闯入营帐,我和罗什吓了一跳,赶紧分开。原来是程雄,又折了回来,不知何事。
他突然跪下磕头:“法师,这些天受法师教化,程雄一心想伺奉佛祖,求法师收为弟子。为我剃度吧。”
罗什摇头:“你有妻有子,家中高堂仍在,不宜出家。”
他跪行至罗什脚下,苦苦哀求:“法师,弟子真的是一片虔诚,欲抛妻弃子,只求成佛。”
“抛妻弃子非是成佛之道。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皆是上天赋予的重任,怎可不义不孝?”罗什眉头皱起,“你向佛之心虽好,但如只想自己成佛,不必出家,在家修行亦可。”
他面露不解,依旧不肯起身:“如何修行,请法师指点。”
罗什将他扶起,正色问他:“在家居士受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谨守五戒,布施修福,你可能做到?”
“这……”他犹豫,抬头看罗什,满眼悔恨,“弟子手下亦有好几十条人命,杀人造业,弟子自觉罪孽深重。从今往后,弟子定谨遵师命,守五戒,多布施,日行一善,以求解脱。”
“心中有佛,才是根本。”罗什点头,“我且为你授五戒,做个在家居士吧。”
受戒后的程雄满心欢喜地离开,这是罗什在军中发展的第一位居士。等到只剩我们两人,我问罗什:“他是军人,这不杀生恐怕就难做到。若是破戒,这破戒罪还比不做居士更严厉啊。”
罗什点头,叹息一声:“他有心守戒,能在对敌时不取人性命,便是功德了。”
程雄果然誊抄了数份《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在军中迅速传阅。经常有人拿着经文向罗什求教,或是向我问不认识的字。由于此经道理简单却意义深刻,一时军中兴起向善的孝心。
公元385年的夏天,竟然异常炎热,两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在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八月,吕光大军剿灭了梁熙的主力,顺利进入玉门关。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这座耸峙在高山之中,孤峭冷寂的关仞,因为和阗玉经此输入中原而得名。古时国界线的概念远不如现代明确,玉门关便是通常意义上西域与中原的分界,进入玉门关,我们便踏上了中原大地。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要进最西边的繁盛大城——敦煌之前,必经阳关。汉武帝在河西走廊“列四郡、据两关”,四郡是武威,张掖,酒泉,敦煌,两关便是玉门关和阳关。四郡作为河西走廊上四座最重要的城市延续到了21世纪,连地名都保存了两千多年。
而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阳关与玉门关,到了宋代已不是宋的领地。随着陆上丝绸之路的衰落,两关逐渐废弃,最后被掩埋进了风沙。21世纪,只剩下一些烽燧遗址,耸立在孤旷的戈壁上,任后人唏嘘地念着唐朝豪迈的边塞诗,凭吊那热血的峥嵘岁月。
我是以一种近乎膜拜的心进入敦煌,进入这座21世纪人人向往的圣地。“敦,大也;煌,盛也。”对现代人来说,敦煌的意义便是那千年辉煌的石窟壁画,是藏经洞被斯坦因等人掠夺的莫大耻辱,是读了余秋雨《道士塔》后的悲愤。
我两眼泛光对着罗什描绘莫高窟的精美壁画,莫高窟要到唐代才开凿,我现在无法看到,是此次丝路行的最大遗憾。我在狭窄的马车里手舞足蹈,我的丈夫只是温润地在一旁含笑静听,不时拉住我被颠簸地东倒西歪的身体。兴之所至我还唱起了《大敦煌》里的主题曲。当时看这部连续剧,爱惨了这首凄凉悲壮的歌。
敦煌的驼铃随风在飘零,那前世被敲醒
轮回中的梵音,转动不停
我用佛的大藏经念你的名,轻轻呼唤我们的宿命
残破的石窟,千年的羞辱,遮蔽了日出
浮云万里横渡,尘世的路
我用菩萨说法图为你演出今生始终无缘的共舞
敦煌的风沙淹没了繁华,飘摇多少人家
一杯乱世的茶,狂饮而下
我用飞天的壁画描你的发,描绘我那思念的脸颊
我在那敦煌临摹菩萨,再用那佛法笑拈天下
在我所处的时代,再过十来年,敦煌会有一次重大历史事件。公元400年,汉人李暠据敦煌称王,建立西凉国,敦煌有史以来第一次成为国都。李暠谨修内政,轻徭薄赋,崇尚儒学,兴办教育。所以他在世的十来年里,混乱的凉州地区终于出现了一个安定些的地方,汉人纷纷依附,敦煌的文化昌盛,一度是凉州之首。西凉存在了二十年,后亡于匈奴人沮渠蒙逊的北凉国。
八月底我们到了酒泉,停驻八天。吕光最高兴的一件事便是:他的死对头梁熙被押解来了。梁熙逃到姑臧,被武威太守彭济以计绑下,向吕光乞降。吕光在酒泉杀了梁熙父子。九月依旧大热,没有一丝秋天的征兆。我们汗流浃背地进入了此次东归的目的地:凉州最重要的城市——姑臧。
姑臧是河西走廊上的军事重镇,凉州的郡治。最早为匈奴所筑,汉、羌、匈奴多民族杂居﹐城内有居民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