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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译经,我和罗什的关系,他迟早也会知道。所以不如现在就开诚布公。
〃罗什应该从未说过我过世吧?只是大家讹传罢了。〃我向他微微一笑,〃我回了娘家。关山阻隔十六年,直到现在才来寻他。〃
他仔细看了看我,又摇头:〃女施主莫要妄言。你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三四,怎可能十六年前是他的妻?〃
我哑然失笑。古代,尤其战乱中,人的平均寿命不过四五十。女人缺乏营养,又没有护肤品化妆品,过早劳作生育,很容易苍老。〃法师,我已经三十五岁了,不过是皮相看上去年轻而已。〃
我多添了两岁,这样,十八岁嫁给他,总可以说得通。〃十七年前苻坚遣吕光攻打龟兹。法师劝沙勒王援助,沙勒王亲自率兵,并将国事委托与你。但沙勒救兵还未赶到,龟兹已降。沙勒王回国后告诉法师,罗什被逼破戒娶妻,并被吕光掠走。法师曾以为此生无法再见罗什,悲叹不已。〃我迎上他越来越惊诧的目光,微微一鞠,〃这些,是法师当年给罗什的信中所提。信先到龟兹,被罗什之弟,国师弗沙提婆保管。后交与罗什弟子盘耶它罗从龟兹带到了姑臧。〃
当年,罗什的二十四个龟兹弟子长途跋涉来到姑臧追随罗什,这封信,终于交到罗什手中。
他已完全相信了。叹息着摇头,布满皱纹的老眼里泪水纵横:〃当年我在沙勒国继续留住十多年后,受龟兹王邀请,又到龟兹弘法。三年前终于在龟兹收到了罗什的信。这是自他去中原后,第一次收到他的来信。十几年未通音讯,他一人在姑臧传法艰难,我便想来帮他。本来接信后当即要动身,但龟兹王苦留不放。我后来逃脱出来,可惜历经半年到达姑臧时,罗什已去长安。〃
我也抹一抹眼泪:〃大师,上车再谈吧。我们得抓紧时间赶路,我希望明天就能见到罗什。〃
佛陀耶舍与我同坐牛车,两人轮流驾车,一路上又谈了不少事。我告诉他罗什如何在姑臧受吕氏诸人打压,我们是如何度过饥荒。夕阳西下时,我们已经赶了三十多里地。在一条小河边停下来歇息,我将干粮拿出,他却礼貌地告诉我,他每天只日中一食。
我到河边用水囊接水,夕阳余晖斜印在河水上,泛出粼粼波光。我站起身,眯眼遮住入目的霞光。前方应该有个村子,今晚可以去那里投宿。
我走回牛车,看到佛陀耶舍正捶着腰伸展筋骨,将水囊递给他,他谢着接过,拿出滤网先过滤一遍,喝一口冷冽的水,定定地打量我,突然说道:〃他在信中说起过你。〃
心猛地一跳,抬头看他。他叹息着微微摇头:〃他说,破戒娶妻,他终身不悔……〃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佛陀耶舍看着我,渐渐暗淡的光线染在他的髯虬上,泛出金色光芒。他再喝一口水,转头面对夕阳,幽幽出声:〃罗什如好绵,何可使入棘林中?〃
我明白他的意思。罗什太过完美,却犹如细绵。生不逢时,处在荆棘之中,难免有恶人想要破坏这纯白的绵。在他看来,是罗什缺乏沉毅坚定的个性,所以才会犯下被修行者所鄙视的不耻行为。他是罗什挚友,虽同情罗什的遭遇,在这点上,也依旧与其他僧侣持一样态度。佛教史家对罗什个性的看法,由他这句感喟盖棺定论。
我想出言辩驳,话到嘴边,却仍然吞回,淡淡地笑一下,我与罗什,又何须在意他人的看法呢?我这次来,只有半年。陪伴他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去想其他?
〃法师,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前面的村庄〃
飞驰而来的马蹄声打断我的话。看向官道,一队人正疾驰而来。佛陀耶舍看了一会儿,突然脸色变了,对我说:〃快!找点泥巴把脸涂黑!〃
一时没明白过来,佛陀耶舍已经弯腰在地上抓土了:〃那是秦国的骁骑将军,连日里一直在凉州流民中抢掠年轻貌美的女子。〃
佛陀耶舍的土还没来得及递到我手上,那群车马已经驰到面前。领头的是个身穿铠甲的年轻人,不敢多看,赶紧转身。
已经来不及了。马发出一声嘶叫,停在我面前。我伸手进袖子,暗暗准备好麻醉枪。有人下马,脚步声朝我而来。既然已经引起这群人的注意,再背对他们已无意义。所以我索性转身,直视着冲我走来的那个年轻人。夕阳余晖拉出这个人高大的身影。颀长矫健的身躯,腿和手比普通人长,一看便知此人骁勇彪悍,善骑射。
等他走近了,我心下一凛。这年轻人,帅则帅矣,却周身一股凶霸之气!常年在阳光下晒出的古铜色肌肤,映衬着俊秀的五官。鼻梁高挺,额头光洁,一双浓眉下目光如炬,透出阴狠,如同一头紧盯着猎物的豹子。一缕长发垂在右耳侧,其余发丝均髻在头顶,这一缕故意垂下的发,显得性感至极。
这样的男人,惹上了绝对没什么好事。我有些惊慌,该怎么对付他?他已至我身边,晚霞落在他抬起的下颌上,光彩夺目。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只见一只长臂迅速伸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人已被拉到他胸前。
〃这么多天了,总算看到个过得了眼的。〃他用打量猎物的眼神看我,薄唇抿出一丝凉意。眼角下垂,满脸戾气。
〃施主,她……已婚……不是……〃佛陀耶舍结结巴巴憋出别扭的汉语。那个年轻人只是朝佛陀耶舍瞥了一眼,又转头看我。
〃已婚了吗?〃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听着叫人脊骨发寒。
我点头。
他挑起漂亮的长眉:〃看你年纪有二十出头,也该是已婚了。〃想一想又露出凉薄的笑,〃无所谓,会唱歌跳舞就行。送你进宫里,总比跟着窝囊的男人好。〃
心中突然一动。进宫?他是谁?十六国除了李暠的西凉,全是五胡所立,没有汉人的贞操观念。所以,连已婚女子也照抢不误。但他抢掠凉州流民中的女子送入宫,目的是什么?
没等我细思考,已经被他拖着走。佛陀耶舍急忙上前想拉住我,我对他暗暗摇头,转身对着年轻人微笑:〃既有富贵可寻,容妾身取了行囊,跟小将军去便是了。〃
他愣住,依言放开我:〃你倒是第一个不哭哭啼啼的女子。好,本将军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进了宫,只要你乖巧,即便不是初次开苞,富贵也唾手可得。〃
我皱眉。说话如此粗鄙,真是委屈了这身好皮囊。去牛车上拿了背包,我用吐火罗语对着佛陀耶舍说:〃法师,不用为我担心。你去鄠县逍遥园草堂寺,罗什便在那里。若法师到的比我早,请告诉罗什,艾晴回来了。〃
我之所以跟着他走,一是因为他带着人马,我即便用麻醉枪射倒他,也逃不过被抓捕。其次,是他那句送我入宫的话引起了我的思考。罗什此刻被姚兴尊为国师,在皇家园林逍遥园中。我若是一介平民,根本无法见到他。如果可以入宫,那么,说不定就有契机了。
我背着包坐进一辆马车。里面还有五个女孩。布衣荆钗,眼睛红肿,都是流民中抢来的。有些纳闷,姚兴算是十六国中还算开明的君主,这个年轻男人敢公然强抢民女,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向那些女孩打探,她们刚被虏不久,只顾啼哭。其中最年长的女子,看起来已有二十五六岁。身高近一米七零,五官不如汉人女子精细,应该是匈奴人。她虽不漂亮,但颇冷静,对我刻意多看了好几眼,似乎有些深意,然后告诉我曾听手下唤他刘将军。我总觉得她依稀有些面熟,问她的名字,叫严静。这个名字极其普通,没什么特别印象。再多问几句,她便什么都不说了。
我暗自思忖:姓刘,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便被封为骁骑将军,长得虽伟岸帅气却阴冷无常。突然想到了,他是这个时代的另一个枭雄,大夏国的创立者匈奴人赫连勃勃!
①慧皎《高僧传 佛陀耶舍》:佛陀耶舍,此云觉明,罽宾人也,婆罗门种。年十九,诵大小乘经数百万言。然性度简傲,颇以知见自处,谓少堪己师者,故不为诸僧所重。年二十七方受具戒。后至沙勒国。罗什后至,复从佛陀耶舍受学,甚相尊敬。什既随母还龟兹,耶舍留止。顷之王薨,太子即位。时苻坚遣吕光西伐龟兹,沙勒王自率兵赴之,使耶舍留辅太子委以后事。救军未至而龟兹已败。王归具说罗什为光所执。舍乃叹曰:〃我与罗什相遇虽久,未尽怀抱。其忽羁虏,相见何期?〃停十余年,乃东适龟兹,法化甚盛。时什在姑臧遣信要之。裹粮欲去,国人留之,复停岁许。后语弟子云:〃吾欲寻罗什。可密装夜发,勿使人知。〃行达姑臧,而什已入长安。闻姚兴逼以妾媵劝为非法,乃叹曰:〃罗什如好绵,何可使入棘林中?〃
八十四 十六国的末代君王们
夜幕很快降临,这支队伍在河边宿营。只有我们六名女人,所以被叫去做饭。做好后要挑一个人给赫连勃勃送饭,其他五名女子都显出极大的恐慌。严静战栗着告诉我,这个刘将军反复无常太过凶残,三天里已经杀了四名女子。连脸上露出哀戚之色,都会遭来杀身之祸。前一天送饭之女,不知怎的得罪了那个男人,被他砍了双手,号叫一夜而死。
我心头一紧,难怪这些女孩都那么惧怕他。他的手下不耐烦地催促,五个女孩都抖成一团。我叹口气,端起托盘。总得有人做,与其让那几个无辜的女孩送命,不如我来。好歹我有麻醉枪防身。
走向营帐时我一直在想这个赫连勃勃,这个时候他还叫刘勃勃,赫连是他称帝后改姓的。十六国中最早建立的国家汉,创建者匈奴人刘渊为收服北方的汉人,认汉朝皇帝做祖宗,让匈奴贵族皆改姓为刘。赫连勃勃认为匈奴人随汉姓不合理,所以自创〃赫连〃为姓,意为〃其徽赫与天连〃。①
他的父亲刘卫辰被苻坚封为匈奴西单于。苻坚兵败时,刘卫辰被北魏开国皇帝拓拔圭破国,刘卫辰被杀。年少的刘勃勃逃到姚兴手下大将没于干处。没奕于收养他长大,还将女儿嫁给他。日后他脱离姚兴自立,首先杀的便是自己的养父兼岳父。
在二十一世纪,我去过他的都城统万城,在陕北靖边。无边无际的毛乌素沙漠中一座孤零零的荒城,整个外城墙都保存了下来,历经一千六百多年岁月依然无比坚固。这是一座以血泪筑成的城,当年刘勃勃征发十万人,不知死了多少。如用锥子能锥进一寸,将便筑这段城墙的工匠,推倒重筑,那些人的尸体便垫入城墙底作建材。
他凶暴好杀,无顺守之规。建了都城统万城后,经常坐在城头,身边放把弓箭。见到看不惯的人,便亲手射杀。臣下若目光有不满的,便凿瞎眼睛;有敢笑的,便割掉嘴唇;有敢谏的,先割舌后斩首。
此时他在姚兴手下被重用,姚兴对他非常厚待,所以这些暴戾还未全部抖露。但从他一不高兴便杀人砍手看出,这个人是我见过的十六国枭雄们中最为可怕的。
我进他的帐中,看到他已褪了甲胄。一身便装,长发随意披散,身材修长匀称,单衣下隐隐显出紧绷的肌肉。《晋书》中说他〃身长八尺五寸,腰带十围,性辩慧,美风仪〃。若不是这可怕的个性,他真的算得上是这个时代少见的帅哥。
他对面有个人正在说话:〃姚邕不日前又进言,说你天性不仁,难以亲近,陛下宠遇太甚。〃
茶杯猛地砸在地上,发出脆响:〃这个姚邕不过仗着是陛下亲弟,他胆敢这样说我!〃
那人急忙劝道:〃大哥息怒。陛下认为你有济世之才,欲与你共平天下。故而姚邕之言未曾采纳。〃
我大气不敢出,端着托盘不知该进还是退。赫连勃勃见了我,浓眉皱起,大手一挥,示意我过去。我将托盘放在几案上,垂着头要退出。突然手腕被抓住,跌倒在他面前。
〃倒酒!〃冰冷的声音,对我略带不满地瞥一眼。我只好赶紧踞坐一旁,恭顺地伺候他吃饭。
〃大哥,凉州歌伎收集得如何?〃坐在他下首的是个比他更年轻的男人,五官跟他有些像。虽不如他长得英俊,却少了几分戾气,看上去顺眼多了。应该是他的弟弟。
〃这一路来的凉州流民里竟找不出什么好货色来。挑了许多日,连这一个,统共才六名。〃他将酒一气喝完,漂亮的浓眉皱起。
〃大哥若不是脾气太躁杀了四个,早已凑足十人之数。〃那人笑着摇头,〃陛下今日已至逍遥园。明日要到新建的草堂寺祈福。听说陛下请了居凉州多年的西域僧人鸠摩罗什做国师,明日想必会听法。大哥明日一定要抓紧赶路。到逍遥园见了陛下,献上这些女子,陛下定会开怀。姚邕的谗言便无须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