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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请世子殿下也务必记住一件事,那就是并非有了一个英雄老子与一张尚算过得去的脸就可以叱咤风云,以为凡是天界的女子各个都非他不嫁。比如眼下这桩婚事,请殿下运用你的智慧,速速解除,否则本宫都不知如何回黄泉路33号向牧白解释!”
她逞了一时之气,言辞锋利如剑,恨不得冲上去对着瘦皮鹤狠咬一口。
但身后并无应答。
她的未婚夫功夫好,无论斗气还是杀气都能收敛起来不露痕迹,所以她还真猜不透他的心思。
细细回想自己的话,不由心虚得红潮满面,似乎,或者有些过分了。
于是堂堂四公主天逸畏罪潜逃,三两步就走得没有了踪影。
石墩子上的鹤劫放缓缓立起身,仍然是美男子淡定自若的样子,沿着御水河线安步当车。
他的脚步随着心事积聚越来越快,很快就去到不知何处的杨柳岸。
到了这里,他的脸上才微微带笑,垂头看看阳光扫在地上的疏影,忽然一个停步。
动作行云流水,停步,转身,伸脚——只听“噗通”一声,有重物落下了御水河。
鹤劫放又坐去石墩子上,假作焦急道:“哎呀,掉下去的是哪个?”
河中身影跃出,冷冷看着他,自行游到近岸。
“这却如何是好?本王未加提防,居然把我们车路将军给绊下了御水河,真是罪过罪过!”
黑衣大老板正了正脸色,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一把将落汤鸡一般的媚男子拉了上来。
此时的暄城浑身湿漉漉,长发也不经管束,丝丝沾连,泛着黑光,嘀嘀嗒嗒往下滴水。
原本的白衣不够厚实,露着内里的一点光线,尤其是胸前两个红点,受了凉,呼之欲出不容忽视。
再看下去真正是罪过,鹤劫放只得转过脸去偷笑。
“世子此举不觉幼稚吗?”水中栽培而出的大将军挑眉问。
他额际的红痕被这么一折腾,居然褪了颜色,由大红渐变成粉红。
“那是你自己画上去的?”鹤劫放诧异不已,手指竟然直接攀上了暄城的额,那是冰凉又潮湿的触觉,于是他拿手指搓搓搓,无果。
于是讪然收回这孟浪的举动,还将军一个清白:“都是真得,不是色料。”
“呵呵,世子殿下英明。”被唐突的男子不怒反笑,轻轻拿起自己的袖子,用手拧一把水汁子,居然淅沥哗啦也流了很久。
鹤劫放看了他许久,上前帮他拧起另外一只袖子来,动作十分自然,丝毫不觉突兀。
水声不止。
时光于此刻流转地特别慢,特别令暄城感觉恍惚。
“对不住。”鹤劫放到底对他说出了这三字,他不该为了天逸那锥心的话就迁怒于车路将军。
暄城笑着领受,权当代姐姐燕舞慢慢收回当年的情债。
“其实,我先前找世子正想问问仪式操办有何暄城可效劳之处。”他语声轻柔,如同一介书生,怕是寅罡见了师兄此刻的样子都要吓得寒毛竖立。
鹤劫放却管不得那么多,他一听此言就恢复了冷面,回了一句:“将军还是回去好好梳洗梳洗,其他的事,不劳费心。”
话毕将自己手中的袖子速速放下,沾水的缘故,袖子如鞭,恶狠狠在风中摆出一个剧烈的幅度。
美男子身影已远。
暄城的笑却越来越大,正如盛放的浮途,艳而浓靡。
他嘴里似是在说:“鹤五郎,本座真正好奇你失去好友亲人时会是什么表情。”
机缘未远,相信不日他的心愿就能达成。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桂花树老
天魔宫的流水近日特别慢。
或是因为连神教车路将军也落下过这御水河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四公主天逸日日朝河里抛下无数花瓣,万般相思。
这水流载不动许多愁,在伤怀人眼中简直是停滞不动。
只有世子鹤劫放一日比一日清醒,他常去的杨柳岸边的几个石墩子,一日换一个坐,已然换到了第八个。
这悠长八日间,他同未婚妻天逸公主不交一语,甚至从不并肩而立,偶尔在偌大的天魔宫内不幸巧遇,彼此也只是默默颔首即告擦身而过。
这是两条不愿再有交集的弧。
而天魔皇与车路将军却好似两波荡漾的涟漪,你荡到了我,我漾去你处。
他们关系日渐密切,时常一同走出弘光殿,或是一起步入烟波堂用膳。
对外,他们坚称是在讨论喜事要如何操办。
但向被断袖留言缠身的天羽帝同容貌娇媚的车路将军如此行迹,很难不惹出一点半点离谱的传言。
不多几日已有天女们在窃窃私语,说天魔皇梅开二度,逢夕阳焕新彩,绽放出灿目的一大朵跨界桃花来。
他的四女儿听到这话,也只得微微蹙眉而已。
倒是后宫妃子里最受宠的一个莲妃,用向来无稽夸张的言辞形容道:“陛下哪里会看上暄城那样的小妖精?吾皇老而弥姜,眼光必然也超脱凡俗,我觉得,还是传他和暄城的恩师重光有奸情比较靠谱!”
“呃”天逸还真不好插进嘴去。
说来真奇怪,父皇那样一个不苟言笑,重视仪度的男子,居然独宠这个面貌不算最出众,出口却绝对成“脏”的妃子。
“重光和朕有什么奸情被莲妃的神目给探测到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正聚在一处晒太阳的嫔妃公主慌忙回顾,见到风神俊逸的陛下正独自游晃到此,心情似乎还不错。
当此情形,她们打算顷刻间作鸟兽散。
“天逸,不日就要举办定婚宴,你怎么还终日游手好闲,全无公主的形容?”一把野火烧来她脑袋上。
识时务者如三三,立即低头不语以示认罪。
“随朕来!”父皇转身即走,她忙忙跟上,小心留意脚下,生怕被公主服长长的垂带给绊住。
哪里知道父皇领她直奔桂花树下。
天逸脸色黯淡,心也不由一紧,宫中好树成千,父皇为何单单挑中这棵?
老美男并无废话,一只手直接抚上树身。
指着“小四与小7可得百年。”的字迹,对着天逸冷冷道:“写这字的是你皇叔,如今他们虽得百年,小7却再也认不得小四了。”
手指下移,直指“来世且共婵娟。”与此话之上的一朵莲花。
老美男稍作停顿,用异常平静的声音说:“写这话,画此花的,是你父皇,我,段小楼。画和花皆只为了我心仪的一个女子。”
天逸闻言大为一震。
他待她专心看字后才接下去说:“如今,此花已死。她的名字你或许听说过——神教美女致莲。也死于上次的天劫。”
天逸简直合不拢嘴,自语道:“天劫一役中死了父皇的未婚妻可秀,还有一个过世的却并不出名,只知她长得漂亮,是神教两大美女之一。”
“她死了,就死在我眼前。我却于她死后的第二天就登基为天魔皇。”
是这样无奈的过往,千百年来天羽帝头一次说出来,对象却是自己行将大婚的四女儿。
天逸终于略略明白,为何父皇于那夜会叫她一声“莲儿”;而莲妃又为何独受恩宠。
他们父女一同凝神看,这古老树上的字画年代久远,却一点也不模糊。
深深浅浅如同各自的缘分,当初也一样缠绵悱恻,千回百转;最终却都是昙花一现,成为长河里的零落花瓣,随着时光推移wωw奇書网,留在原处的只有树上这些抹不去的只字片语,而被迫往前行去的孤舟,早于沧海桑田变中,过了万重山。
父皇要说的话终于明确。
他的眼神缓缓挪去最下的五个字“二老板牧白”。
水落石出,他说:“你在冥界发生的一应事故,父皇不是不清楚。只是你要明白,这天魔宫中的情深缘浅,这桂花树上的微小心愿,都未必花开结果。”
她怔然,作不出任何反应来。
父皇又道:“四儿,鹤劫放实乃佳侣,你们当年也曾携手一起来朕座前说要结亲。为父将你交予他十分放心。”
这话她却听懂了,对着慈慈善教的美男爹露出惨然一笑道:“可是那世子殿下向父皇告了天逸和牧白的状?”
若是如此,还谈什么佳侣?
天魔皇少有的好耐心,进一步为小女儿指点迷津道:“天逸,你须明白,从此只有大老板无浪,再无二老板牧白。”
言尽于此,假装未见树下小女儿满眼眶的泪,他拂袖离去。
牧白说过,三三,很多事情流泪是没有用的。
果然如此。
她的晶莹泪水阻挡不了时光流逝,即使哭着,也要眼睁睁看定亲大仪之日的来临。
逢此心境,见花不是花,见水不似水。
无论整个天魔宫为了这喜宴如何粉饰繁华,也无论宫中的男女对她道了多少声恭喜,在天逸眼中,无非是庞大的一片空白。
空白之中唯有一影,掩映着紫色的柔光,他虽不在身侧,气息却犹环绕。
她暗自带笑,一任天女为她宽衣换喜袍。
心中只有坚定二字:牧白。
父皇说此宫中的情事不能开花结果,也罢,那她大可离去,同她的牧白随意找一个角落,没有桃红柳绿一样也可白头终老。
对于故人故事,她以这一身喜袍全然交待了,他明不明白都在其次,井中月何必一定要捞起?
所以见到同样喜袍加身的美男子鹤劫放的时候,天逸竟然绽放了多日来罕见的大笑。
这笑让鹤劫放恍惚,生怕她嘴里吐出熟悉的话——“红衣丑八怪。”
他在她面前穿过红装,那次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去张裁缝处选了一套尺寸与款式尽皆不合适的衣服,又小心翼翼收了自己的贵气,梳出奇异的发型,敛起一双黑眸中的光彩。怨不得她见了就惊得差些跪倒。
在黄泉路33号中,那些头顶亮彩他尽皆让与二老板牧白,渐渐,连年少的青梅也让来让去,让进了他人怀抱。
走神间,是暄城的声音缓缓响起:“世子殿下果然英姿不凡。”
废话。
鹤劫放与天逸心中皆有此感。
鹤五郎之美无须怀疑,乃板上钉钉,传遍天界的事实。更何况他此刻身穿魔教特制的大红喜服,衣上金龙盘踞,与天逸身上的彩色凤纹图饰恰成一体,高大男子即使玉立不动,也已美不胜收。
连天魔皇也暗自点头,鹤家男子确实于红色一道别有一功。
不知为何,仪式走得潦草,天魔皇也未多请宾客,只说等婚宴当日,鹤四郎夫妇俱在之时,再风风光光操办一番。
暄城抿嘴一笑。
这是一出演给他一个看的好戏,自要细细欣赏。尤其是高不可攀的世子殿下,当此风流美事,内心的焦灼却可以想见一二。
车路将军不自知地学他恩师,拨弄起了手上的修罗戒,直到红衣男子在不远处缓缓朝座上的天魔皇陛下曲了一条腿,成跪姿恭恭敬敬行以一礼。
他的手乍离了修罗戒,以眼色示意身旁的伺将,即是好戏,总也要有些波折高潮才好看不是?
傀儡般的一对金童玉女被送进后殿稍坐。
闲坐无话。
他优雅地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以缓解室内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气氛。
天逸虽未剑拔弩张,却也七情上面,带着咄咄挑衅之意道:“欢宴之后,世子殿下是否可以兑现承诺将天逸带出天魔宫,回去冥界与牧白相守?”
他答:“鹤劫放早说过有一日会带臭丫头离开天魔宫,不肯信我的人却是四公主殿下。”
她闻言苦笑,看了一眼自己红色的大袖,喃喃自语起来:“是啊,瘦皮鹤说过一年内会来娶本宫,从此再也不必锁在天魔宫内看父皇的脸色行事。小天逸哪里明白这都是孩童的戏语,短短一个月的相处又哪里作得数,当时只觉瘦皮鹤此话是年少时最大的希望,一年时光易过,届时就可以享尽温暖,再不用体受御水河之凉。”
她歇一口气道:“等来等去,本宫也就成了笑话。娶不娶皆在其次,但连只字片语都不得。终是要等,一等数年,等来了天界的种种传言。原来当日那河前信誓旦旦的丑八怪早已忘记了半夜哭泣的臭丫头;听说他已风流倜傥,艳闻频传,天魔宫内失宠女子的这点小小心愿,自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往昔旧事。”
泪盈眸睫,她继续诉说:“天逸没有其他好本事,唯有自行疗伤最最擅长。既然短暂温暖伤人,只有遗忘来得容易一些。十年光阴,相比一生枯等,真是容易得很。也幸好由牧白重又给了四公主莫大的温暖之意,所以那夜雪地里恍然认出当年的那只瘦皮鹤,三三依旧可以拿你当朋友。”
“鹤劫放,前事已渺,本宫不会记恨你的负情忘义。只求你一点,放我去冥界和牧白团聚,你仍做你的大老板,我做我的门神,黄泉路33号一如既往。这是本宫最后的心愿,不知殿下肯否成全?”
她话毕,用冰凉的手指为自己拭泪。
隐忍了多少年,以为尘封已久的往事,就这样荒唐地在定亲仪式上找到了倾诉对象。
他永远不会懂,忘记那些过往,不恨瘦皮鹤,拿他当朋友需要多少的勇气。
=奇=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