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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坟-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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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士诚也道:    
    “是的,你们可以回去商量一下,拿出你们的条件来,公司方面将予以认真考虑。”    
    “是么?”贡爷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道,“窑工代表团已就这个问题进行了磋商,大致的条件就是这么几条:一、严惩此事灾变之责任者。二、给予死者家属以优厚的抚恤,每人赔偿不得低于二百元;三、公司停产期间,窑工工薪照发。你们看看,这多么简单,只要政府保证大华公司能做到这三条,我们马上可以就封井问题进行谈判!”    
    李士诚十分震惊,转脸看了看李炳池,又看了看刘芸林,面有难色地道:    
    “刚才已经说过了,惩处责任者一事,由政府去办;其它两条么,我们可以商量,每位死难者赔洋二百元,高于正常抚恤之数倍,未免太苛刻了吧?还有第三条,公司停产期间照发工薪,恐怕也说不过去吧……”    
    “既然如此,我们还谈他妈的!”王东岭拍案而起。    
    这时,一直主持会议的农商部代表刘芸林说话了:    
    “李总经理,你是大华公司全权负责之人,公司发生如此重大的事故,你是有不可推卸之责任的!窑工方面提出的条件,我劝你予以认真考虑,不要一口回绝!来日方长嘛,你们公司还要办下去嘛,事情总要解决嘛,嗯,是不是?”    
    刘芸林苍老的脸上挂起了一团含意不明的笑,显然话里有话。    
    李士诚似乎悟出了一点什么,遂即改变态度,对贡爷和三位窑工代表们道:    
    “胡老先生,诸位工友,你们不要误会,我刚才并不是拒绝你们的条件,对这三条,公司确有些具体困难,但大体上还是可以接受的,即使是每人二百元、停产期间工薪照付,公司也可以付,因公司不想因这次灾变而关闭!”    
    贡爷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摇头晃脑地道:    
    “好!你李总经理早这么答应不就完了么?我希望你把这话对楼外的工友们说一说,也安一安他们的心!”    
    刘芸林以为贡爷已经上钩,高兴地道:    
    “应该!应该嘛!李先生,你就和胡先生一起到楼下去讲一讲,把个实底交给大家,大家不就不闹了么?”    
    “好!我就和工友们讲一讲吧!”李士诚也下了决心,决定干一次骗人的勾当。    
    刘芸林见时间不早,遂起身道:    
    “那么,今天是不是就谈到这里?明天再接着谈!”    
    众位与会者均无异议,第三次谈判就此结束。这时,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贡爷和窑工代表们压根儿没相信李士诚骗人的鬼话。贡爷装作相信的样子,只是为了把李士诚骗到楼下去、骗到窑工面前去,好实施其绑架计划。就是李士诚真的答应了三项条件,贡爷还是要绑上一回的——那三项条件里,根本没有贡爷自己的好处,这姓李的王八蛋又不来收买贡爷,贡爷凭什么不绑?遗憾的是,在这次谈判中赵德震和那个该死的协理陈向宇一直没露面,要不,应该连他们一起绑。    
    贡爷和李士诚、李炳池一起走下了楼,来到了大楼门厅前的台阶上,贡爷装模作样地先对吵吵嚷嚷的人群喊了一阵:    
    “静一静,静一静,公司李总经理现在和大家讲话!大家不要吵了!”    
    接着,李士诚站出来讲话。    
    就在李士诚讲话时,贡爷布置好的一帮分界街上的地痞们一拥而上,揪住李士诚往人群里拖。这帮地痞们一色的窑工装束,头上带着破柳条帽,腰间别着矿斧,动作颇为麻利。他们一边撕扯着李士诚,一边大喊大叫着:    
    “我们听不见,请姓李的到这里讲!”    
    “对!走,往里走!”    
    “伙计们,让开路,让开!”


第三部分第41节 田家铺窑工斗争

    在一片喧闹之声的掩护下,李士诚身不由己地被拖下台阶,硬是被人架着胳膊走了十几步,眼看着贡爷的伟大计划就要实现了……    
    可就在这时,李士诚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妙,便大声叫喊起来:    
    “放开我!放开!你们不要这么无理!”    
    李炳池也看出了问题,赶紧对身边一个担任大楼守卫任务的军官道:    
    “快!快!把李士诚搞进楼来,不能让他们这么胡闹!”    
    那位军官立即对空鸣枪,在对空鸣枪的同时,对手下的士兵命令道:    
    “快!冲下去,把乱民们打散,把李总经理抢回来!”    
    顿时,大楼广场上的百余名士兵蜂拥而上,用枪托子捣、用肩扛、用脚踢,打入了乱哄哄的人群中,接近了被扭住的李士诚。这时候大兵们都没有开枪,窑工方面也只是用拳脚进行反抗,没有动用手中的武器。但当大兵们把李士诚抢到手、拥着李士诚朝大楼的方向撤时,地痞们恼火了,不知谁先抡起斧头砸倒了两个大兵,大兵们才纷纷勾响了手中的枪,随着轰然爆响的一阵阵枪声,几个窑工惨叫着倒毙在地上……    
    窑工们被激怒了,手执棍棒、矿斧打上前去,和大兵们展开了一场凶险的拼杀,隐藏在人群中的一杆杆火药枪也开了火,霎时间硝烟四起,人们纷纷夺路逃命,可却又逃不出,只好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乱喊乱叫。    
    正式的交战时间十分短暂,总共不过十几分钟的样子,最后,当李士诚、李炳池躲到大楼里时,广场上的士兵们也纷纷退进了大楼。守卫在楼顶的大兵们又放了一阵枪,才迫使广场上的窑工们尽数退去。然而,这短暂的交战,却使窑工们八人死亡,十九人受伤;守卫公事大楼的士兵也死亡三人,伤十五人。    
    贡爷的绑架计划落了空,这益发加深了他对公司、对政府、对大兵们的仇恨!贡爷豁出去了!贡爷不和这帮乌龟王八蛋拼出个输赢决不算完!    
    那晚,贡爷自己也受了伤,两粒来自人群中的铁砂和贡爷的脖子发生了点小小的误会,贡爷流了不少血!    
    贡爷流血了——贡爷没捞到任何好处,却流了许多血,贡爷能不拼一下么?!    
    这日镇守使张贵新却没在镇上,他到宁阳城里迎候北京委员团去了。    
    当晚,《 民心报 》记者刘易华在写一篇题为《 大华公司窑工现状之考察 》的文章,公司公事大楼广场前的一幕惨剧,他并不知道。早在三天以前,他便从公司的公房里搬了出来,住到了分界街田家区一侧的一家车马小店去了,他觉着,在下等贫民居住的车马小店更能知晓一些窑工的真实状况,更便于他的调查工作。    
    掌灯时分,他已将文章写了一半;他根据窑工们的叙述,加上自己的想象,写下了下面一段有关窑下状况的文字:    
    “窑中的情形难以想象,因公司不容外人入窑,加之地火燃烧,笔者亦无法深入其间予以实地勘察,故难详述。但,据窑工之口述亦实可谓触目惊心了!公司方面一味赚钱,视窑工性命如儿戏;窑内工程极为草草,窑工操作,困苦莫加;头戴一灯,手足并进,颈不得伸,臂不得直,佝偻而行从事采掘。而水患、岩崩、瓦斯时涌,生命之险常常悬于眉睫矣!且窑内低矮窄小,人气、汗气、土气、矿气混合为一,闻之作呕,着实不合起码之卫生……”    
    正写到这里,田大闹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客房,进门便气喘吁吁地道:    
    “刘先生,不好了!我操,出事了!又出事了!”    
    刘易华放下笔,站了起来,从床铺底下拉出一条长凳,擦了擦上面的浮灰道:    
    “又出什么事了?坐!坐下谈!”    
    田大闹在长凳上坐下了。他抹了把汗道:    
    “奶奶个熊,刚才在公事大楼广场上,张贵新手下的大兵又和弟兄们干起来了!死伤几十个人哩!我操!”    
    “哦?为了什么?”    
    刘易华一惊,忙从破方桌上抓过笔和纸,准备记下点什么。    
    “这事我最清楚,我操!这事压根儿怪胡贡爷——贡爷想绑架李士诚,结果,人没绑到,倒把那帮大兵们给惹毛了……”田大闹骂骂咧咧地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最后,又情不自禁地发了一通议论:“我操,干事情哪能这么莽撞呢?胡贡爷也他妈的太逞能了,他总认为他比我们田家二老爷高明,其实呀,他可比我们二老爷差老杆子啦!别说我们二老爷,这事就是叫我田大闹来干,我也不会这么莽撞!奶奶个熊,即便是绑人,也不能在这大广场干,更不能当着那帮大兵们干呀!你说是不是?刘先生!”    
    刘易华却没说话。他的心情很沉重,在田大闹说话时,他的心里就有了一种预感,他觉着窑工们在胡贡爷、田二老爷的操纵下,一味这样闹将下去,结局可能会很悲惨的!他想,中国土地上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在对血腥的、惟利是图的资本阶级的斗争中,贫穷苦难的窑工们和并不贫穷苦难的地方绅士结成了联合战线,而这些地方绅士实则是一帮封建余孽,这帮封建余孽和资本阶级一样,统统应在打倒之列,贫苦民众着实不应该受其宗法思想、地域观念的影响,更不该与他们结为一体!他断定胡贡爷、田二老爷们并不是真正要主持公道,要为窑工们谋权利,他们积极参与这场斗争是有各自的卑鄙目的的。这是中国民众的悲剧,中国的民众运动之所以难以有俄罗斯、法兰西、美利坚等国似的声势和影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还没有以一种独立的姿态走上历史的舞台。细想一想,自巴黎和会上关于“二十一条”的真相披露以后,从北京、天津、济南到上海、南京、苏州,全国几乎是一片抗议之声,闹得最凶的首推学界和社会上的知识阶层,其次便是各地之商会,最底层之贫苦民众并没有显示出自己反抗的力量——虽也有不少地方发起了工人罢工,可发动者并非真正的工人,大都还是知识阶级的人物。由此可见,中国最先进之阶级还是爱国的知识阶级,爱国的知识阶级有义务以先进之思想启发民智,帮助工农民众独立地走上中国的政治舞台,使中华民国真正成为民众之国……    
    想到这里,刘易华极为兴奋,作为先进知识阶级之一员,他决心以毕生之精力来启发民智。田家铺的现状使他感到不安,窑工们不断地、无谓地流血使他感到痛心,他关心这场斗争,支持这场斗争,他不能不以挚友的身份对田大闹们讲些心里话了,他有义务使他们从胡贡爷、田二老爷之流的手心中挣脱出来,独立自主地走他们自己应该走的道路!    
    他们的命运只能由他们自己来掌握!    
    自从那日和田大闹认识之后,他就对大闹产生了异常的好感,他觉着他直率、坦诚,且又具有牺牲精神和献身热情,完全可以在这场斗争中有所作为。后来,大闹又邀了一些田姓窑工和客籍窑工来找他,他也同样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许多宝贵的东西,他认为,他们完全可以摆脱胡贡爷和田二老爷的控制,成立真正的工人团体来领导这场斗争。    
    现在,他想就这个问题好好和大闹谈谈。沉默了好半天,刘易华缓缓开口了:    
    “大闹兄弟,你刚才说得不错,今日的流血冲突委实是不应该的;如果你来挑头主事,决不会这样做,对不对?”    
    大闹点了点脑袋:    
    “我操!那自然!”    
    刘易华皱了皱眉头,马上想到,窑工们长期处于无文化、受压迫的地位,自然而然地沾染了一些恶习,这应该加以引导。说话就说话么,何必要加个“我操”呢?从语法上讲是多余,而且太不文明!    
    “那么,你和工友们就没想过抛弃胡贡爷、田二老爷,独立自主,自己来干么?”    
    这个问题提得太突兀,田大闹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愣愣地看着刘易华,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似的:    
    “刘先生,这……这怎么可能呢?我操!我田大闹只是个窑工代表,贡爷他们组团时,连个团长也没让我当哇!”    
    大闹颇有些委屈。    
    刘易华激动地站了起来,在狭小、潮湿的客房里踱了几步:    
    “为什么要由他们来让你当?他们凭什么来支使你们呢?田矿面临的问题,是你们窑工自己的问题,理应由你们窑工自己解决!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在这场瓦斯爆炸中,那位胡贡爷和田二老爷家死了什么人?他们与这场灾难究竟有什么直接关系?他们这么积极地参与其间,究竟是为了什么?”    
    田大闹愣头愣脑地道:    
    “可他们是我们地方上的名人,又是我们田、胡两家的长辈;我们田、胡两姓有事,就是他们有事,我操,他们……他们当然要出头喽!”    
    刘易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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