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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蜘蛛的人 (一份关于文革的个人记忆)作者:杨瑞-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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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鬼?怎么会?〃  
  〃有个后生死了埋在那儿,都说晚上他常出来缠人。〃  
  〃有这事儿?他是干什么的?〃  
  〃喔,别刨根问底儿了。俺爹俺娘不让提他哩。〃  
  看得出花儿很害怕,这愈发激起来我的好奇心。我求她跟我讲讲这个后生的事,但花儿不肯。  
  〃俺不讲,俺怕鬼!〃  
  〃得了!你知道世界上没有鬼这回事儿!告诉我他是谁吧。〃  
  〃讲鬼的人会招来晦气,他听你讲起他了,就会来找你。〃  
  〃不关你事,是我要你讲的,如果他来找,就会来找我。这总行了吧?快说说他的故事。〃  
  〃反正他是个劳改犯,右派还是什么的,俺也闹不清。前几年这疙瘩这样的人多了去了。看守不让俺们走近他们。〃  
  〃这当然,那又怎么了呢?〃  
  〃嗯,有一年大夏天,在玉米地里,这个后生把看守弄人了,不知是顶嘴了呢还是干活没干好,左不过是这路事。看守把他五花大绑,撂在地头上,让他在日头底下晒着,罚他。其他劳改犯吃午饭去了,吃完了饭他们就又锄地去了,往回锄,一垄锄到头儿,天也黑了。劳改犯回村吃晚饭,看守也跟着他们回去,压根儿忘了地头上还有个人。  
  〃第二天早上点名时看守才想起他来,他们回地头找他,发现他人还在那儿,不过早断了气儿了。一准是头天晚上让蚊子咬死了,听说挺吓人,孩子儿都不让去看,他们当天就地把他埋了。后来,劳改犯和看守都走了。现在谁也说不准他埋哪儿了,反正在小南山儿。他死得惨,死后冤魂不散,晚上出来迷人。好多都人亲耳听见过他在那儿哭,俺们都不敢提他,你可别告俺爹俺说了这事。〃  
  一个人被蚊子活活咬死?对那些没去过北大荒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天方夜谈。我听到这件事时,已经在那儿呆了几个月,我不由浑身打了个冷战,什么也没说。  
  北大荒的蚊子,在我看来,和我在北京见到的那种秀气的小生物根本是两个物种。北大荒的蚊子又大又黑,凶猛无比,嗜血成性。它们在这个巨大的沼泽地里数百万计地繁殖。白天它们还不太活跃,即便如此,它们都会透过我的厚厚的工装叮我,使我的皮肤上肿起像杏干似的大包,一个星期都消不下去。当地人说这里的蚊子是毒蚊子。  
  夏秋之际,有时我们从田里收工晚一点,太阳一下山,尽管全身都裹着劳动服,头上还包了层尼龙丝巾,而且两手不拿东西,饶是这样,也抵挡不了这些蚊子的袭击。成百只蚊子在空中飞舞,像一团乌云,追着我咬,嗡嗡声酷似电影里日军轰炸机发出的声音。  
  想想那个后生的遭遇,巴,手脚被绑不能动弹,被遗弃在沼泽地边上,太阳下山后过了整整一个晚上,孤身一人,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得听任这些恶蚊来叮咬、吸血,直至死去。虽然过去我竭尽所能设想过千百种严刑拷打和死于非命的场景,这种死法仍教我不寒而栗!  
  他在那样的场合又能怎样?在地上打滚?那只有更糟。一出汗,会招来更多的蚊子。叫喊?诅咒?求神?祈祷?什么都不管用了,整个人类都弃他于不顾,天聋地哑,他惟有独自饮泣,哭他的苦难,哭他的命运。  
  他死之前想了什么?也许他回忆起爱过的人,回忆起父母妻儿,他们在梦中是否听见他绝望的哭声呢?难道他们也抛开他了么?与犯罪分子划清界线,就像当年的婶婶一样?是人总不该落得这么个死法!右派也不该!杀人犯也不该!  
  也许当地人说得对,他会变成一头鬼。他受了如此冤屈,在地下身心不得安宁。他必不断哭泣,呼号,让这个地方同样不得安宁。他是不是要找个替死的,好让他去复仇,但是找谁复仇呢?找蚊子?找看守?找那些送他来这儿的人?找出卖他的朋友?低毁他的同事?背弃他的家人?这个年轻人是罪犯,不是英雄,但是一如壮士,他踏上的也是一条永无回归之日的苦难里程。我真为他难过,为他悲伤……资产阶级的人性论……一个人的血肉之躯……我不能再胡思乱想了,这么想下去会走火入魔的。难道他的鬼魂真就附在我身上了么?     
                   
17 做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     
  知青下乡的运动过去17年了,许多人谈起此事依旧怨气冲天,他们把这场前后持续10年、有200万年轻人卷入的运动称之为〃荒谬的错误〃,或至少是〃蹉跎岁月〃。这么说大抵错不到哪儿去,然而我还是不能完全同意。老子有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到美国几年后,我对这场运动的愤懑逐渐平息,甚至庆幸我曾经有过上山下乡的经历。  
  在农场我学会了阉猪崽,砌耐用的火炕和打好烧的火墙,用木铲扬场,使镰刀割豆……我并不是说在农场学到的农活把式现在对我还有多大用,但是知道自己会干这些活儿,而且还能干得颇出色,我便打心眼儿里有一种安全感。我不会在评终身职时睡不着觉,我不仅仅会教书,还会做农民和工人的活儿,如果我不能用头脑和笔杆糊口,我还能用肌肉和筋骨养活我和儿子。  
  北大荒的年头教会我如何在极紧的预算下从容地生活,现在我便不必整天为挣额外的。其实并不一定需要的那部分钱发愁。在很大程度上使我有时间做我最想做的事,如沉溺于文学中,写我现在写的故事。不然的话,生活在没有铁饭碗的外国,恐怕我得力挣更多的钱而从事一份不感兴趣的职业。  
  当然,在1968年,我不可能看到今天。我感激北大荒有别的原因:我的失眠症不治而愈。到850农场后两个月,只要午休还剩5分钟时间我都可以打个盹,另外9个同屋就挤在我旁边,有人听收音机,有人洗衣服,有人聊天,有人哼小调,有人在磨刀石上磨镰刀……一眨眼的工夫,我便睡着了。没什么值得奇怪的,我用的处方只是大剂量繁重的体力劳动。  
  北大荒的夏天,白昼奇长。3点钟天就蒙蒙亮了,一般在11点吃午饭(在中国境内,所有地方都使用北京时间,东北11点吃午饭,西北则要到下午两三点),晚上8点过后太阳才落山。麦收季节,我们早上5点就起床了,一星期七天,天天如此。起床后一小时,我们已经在田头了,午饭歇晌的时间很短,为抢时间,通常有人将饭菜送来,我们就在地头上扒拉几口。午饭后接着干,一直于到太阳快下山为止。  
  晚饭后,如果打谷场有活儿堆着,晚上还得接茬干。我们先得沿打谷场上风一侧点几大堆篝火,然后将湿草扔在火上,弄出许多浓烟,以达到驱赶蚊子的效果。这样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出来干活,几乎要干到半夜。  
  由于紧张的劳作,我又面临另一个麻烦:入睡是毫无问题了,但早上起床要花极大的毅力。我倒不为这个抱怨,农场里的知青早上起床个个都很困难,我想我正常得很。  
  我治好了失眠,睡在我边上的一个女青年却得了梦游的怪病。刚开始我们觉得这没什么,只是稍有点儿受惊,因为我们都听过一个故事,讲一个梦游的人把别人的头砍了下来,还念念有词说地里的西瓜熟了。我们对这种病的了解就这么多。这个梦游的女孩会不会也把我们的脑袋砍下来呢?她当然不会。  
  梦游的女孩姓曹,她从我们嘴里听到自己梦游的事,坐在我们的大床上,好一阵不说话,随后便默默垂泪。看她哭成这样我们都于心不忍,我尤其希望自己能帮她点什么。自从她分到我边上的铺位来,她就对我很友好,像个宽厚的大姊。我喜欢她,信任她,部分原因是她和我都曾住在同一个机关大院,而且她也是一零一中的学生。她不像我的其他同学,从没有咄咄逼人的时候。现在我看得出她很害怕,比我们所有人对这件事都紧张。  
  农场里没有医生懂得怎么治这种病,领导于是使出旧招:把她调到一个离我们很远的地方去。也许他们以为这么一折腾她就会丢下原来的病,像扔掉一件旧衣服一样。但这个方法不顶用,大豆收获季节过后,我们听说她的病情有增无减,于是我们有4个女生跳上一台拖拉机,在一个下雪天匀一天时间去看她。  
  当我们走进曹的宿舍,只见她一个人向隅而坐,面壁发呆。我们叫她,她一动不动,再叫她,这才慢慢转过身来。不到3个月时间,她瘦得皮包骨,更糟的是,刚开始她似乎不认识我们,过了一会,她突然大声说:〃我坦白!我反对毛主席了!我有罪!我该死!我罪该万死!……〃  
  她在胡说些什么?!她一定是精神错乱了,在这儿,她没朋友,没同学,周围都是陌生人,得的又是这么一种病!为什么领导……我们见此情形不知所措,都吓得哭了起来。曹倒是唯一不哭的,她怔怔地望着我们,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非常隔膜,既不高兴也不悲伤。第二天我们回去,赶忙写信告诉她的家人。后来我们听说她父母来把她带去了山东的五七干校。这件事说明并非每个人都能适应北大荒的生活,只有那些体格强硕、精神健全的人才得以在这片土地上生存。  
  曹和那些半道上走的毕竟还是少数,坚持下来的人为多。我们主流,就像口号说的,〃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里茁壮成长〃。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例子,但我还不够茁壮,我又遇到了新的难题:下乡的最初3个月,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所以很难坚持工作到中午。  
  从前我在家里一向晚睡晚起,早上基本不吃东西。我来农场后才意识到早餐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如果我早餐不吃上两个大馒头,到了9点钟肚子就咕咕叫了。捱到10点,就像没了油的拖拉机,尽管在大夏天,都会手脚冰凉,虚汗直流。有时我会头晕目眩,喘不过气来。遇上这种情况,我得马上坐下来将头架在双膝上休息一阵,不然我会昏厥过去。  
  我知道后果,颇为害怕,但是凌晨5点钟强迫自己起床后,真是一点食欲都没有。馒头在嘴里嚼呀嚼,就是咽不下喉咙去。这当口,别人已经狼吞虎咽了两三个大馒头,有的甚至要吃4个。我真是恨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可理喻!我发誓要克服这个毛病。改造!我必须把自己改造成一个新人。想贫下中农之所想,爱贫下中农之所爱,这还不够,我必须从精神到肉体学习做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  
  接下去的几个月,我向自己的身体开战,把自己的体力用到极限,再突破极限。当我精疲力尽的时候,就把自己想象成一架独轮车。〃小车不倒只管推!〃哪位英雄人物说的这句话?的确有点哲理,只要我的骨头没有散架,只要我身上还剩一分力气,只要我还有一口呼吸,我就要赶上别人,决不落后!  
  于是我干活时不松劲,用足全部力气,同时有一个声音大喊着从我心底冲出:我真希望此刻一跤倒在地上,像一口袋麦子那样落在地上,就这么躺着,永远不再起来!体力劳动的确使人头脑简单,我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只有这个想法盘踞在心中。但这个想法是错的,我不应该纵容自己这么想,这不是鼓劲的好方法。  
  那么怎样鼓劲才对呢?我对自己说,这是一场考验,是一次审判,是一条火线,如果我能坚持住,我就是胜利者,是英雄,如果我倒下,就什么也不是,是狗屎堆!毛主席教导我们:〃下定决心……〃二姨说一个人要有志气……村里的农民怎么说来着?〃人的力气和别的东西不一样,力气是用不完的,只会越用越多。〃这些话使我看到了希望,我坚持住,果然慢慢越于越有劲,农民的话真是金玉良言。  
  其他的知青想必也经过类似的艰苦历程,他们不知用的是什么话给自己鼓劲。初到村里,我们4个人凑在一起抬一袋11多斤重的麦子都很吃力,到了第二年,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能单独扛着麦包走了,而且还能走一两块跳板,把麦子扛到卡车上去或倒在谷仓里。  
  农场的活儿十分累人。有个比喻很形象:一颗汗珠子摔八瓣。于如此繁重的体力劳动,我们一个月的工资是32元。〃三百二十大毛〃,北京青年不无挪揄。我不知别人怎么看这点点辛苦钱,我的感觉是棒极了!我终于自己养活自己,完全独立了。我内心的自豪难以言传。  
  我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按中国传统,我给父母和二姨各寄去10元,剩下的12元交了伙食费。(农场里的知青,不论男女,每人每月交12元,一日三餐在饭堂管饱,吃什么则不论。)父母和二姨收到钱后都给我来信,他们对我的评价比自己的还高。  
  说到独立,农场的女青年绝对独立过人。男女同工同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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