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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也许他可以试一试,不过,肖如玉未必就会爽快地答应。妹妹在信的结尾还提到了葛素芹,要他代问她好。
小妹邓玉兰虽然没有去向嫂子的妹妹学烫发,而是还在村里务农,但她已经谈了一个对象,是邻乡的一个村子的,男青年姓徐,现在部队里当兵。妹妹在信里还附了一张照片,就是那个姓徐的小伙子,看来是在营地里拍的,穿着一身军装,站在一辆汽车的旁边。看上去有点傻。他的身子骨长得挺单薄,将来退伍回来能下地干活吗?邓一群不禁这样担心起来。可是,他小妹长得也不算好看,在农村还能指望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像他大姐一样,只是嫁给了本村的一个农民。那人老实得要死。邓一群在心里瞧不起他的大姐夫,但他知道这跟他瞧得起瞧不起没有任何关系。他姐姐也只是个老实的农村妇女。
虽然邓一群现在生活在城里,但他仍然忘不掉农村老家。老家和他有着扯不断的联系。
信上还告诉他一条至关重要的消息:二哥邓一明最近要结婚了。家里希望邓一群能够回去。邓一群当时在心里就否决了。他正是在恋爱的关头上,怎么能够回去呢?他要趁热打铁。他在心里有一个方案,要尽快把肖如玉争取上手。一旦有了性关系,恋爱关系才算是真正得到确立。他相信这一点。相信这一点,比相信他自己还要重要。
邓一群有时真不愿意去想老家的那些事,但他却又摆脱不掉。老二邓一明在村里一直找不到对象,真是奇怪。后来他去上海打工,挣了一些钱,居然通过邻村的人买了一个贵州还是四川(邓一群搞不清详实)的姑娘。那个姑娘才刚刚十七岁,长得不好看,但对于邓一明来说,能够传宗接代就行了(实际上主要是满足两人生活,不再打光棍)。邓一群知道这件事不合法,但他也知道在他们老家,这种事并不鲜见。他打心里希望老二邓一明能有这样圆满的结局。
他想:等和肖如玉有了一定的眉目,他再回去。
所以,他要抓紧时间再约肖如玉。
邓一群在心里已经逐渐放开了葛素芹,他不想和她再有什么了。一段时间,他频繁地和肖如玉约会,但他很快就感觉到在他和她的关系里,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不愉快的阴影——那是由妒意、不协调等等交织而成的。
有天晚上肖如玉约他去北京路上一家叫“一千零一夜”的舞厅去跳舞。邓一群已经很久没跳舞了,他倒是喜欢跳舞的。准确地说,他喜欢的是那种感觉,不但男女青年可以得到很近的接触,更主要的是他现在能够通过跳舞,更快地融到他们那个圈子里去。肖如玉有她自己的社交圈子。
到了舞厅里才发现她还有一大帮朋友,有男有女,都是她的同学。肖如玉是个电大生,学的是财会,而这个城市电大财会班的学生,人数众多,而且毕业后全都分配在这个城市的各个部门。看那样子,每个人都活得很好。
他们年轻,朝气勃发,很快,肖如玉的这些朋友就给了邓一群一种不小的压抑感和自卑感。那些青年毫无疑问都是从小在这个城市里长大的,他们对这个城市的任何场所都谙熟于心,掌握着各种社交礼节。看到了邓一群,他们一个个表现得非常客气,温和。邓一群看到,肖如玉的这些朋友,一个个谈吐时髦,对当下的流行主题有着深刻而独到的见解。他们才是这个城市的年轻主人。
这些肖如玉的朋友,一个个衣着鲜亮。他们性情活泼而开朗。八九个人围坐在一张茶几旁,互相间开着玩笑,而邓一群在一边听着,感觉就是一个充分的外人。邓一群注意到有两个年轻姑娘很漂亮(主要是比较肖如玉而言),她们好像也都有自己的男朋友。座中还有一个男青年,长相完全是那种城市人(瘦长挺拔的身材,白白的小脸很是斯文,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他穿着一身名牌服装,脚上也是一双名牌皮鞋,擦得锃亮。他和肖如玉好像很熟悉,而且边上的那些朋友,居然当着邓一群的面,开他们的玩笑。邓一群从话音里能感觉得出,似乎这个别人叫他赖培养的青年和肖如玉过去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肖如玉第一支舞曲是陪邓一群跳的。邓一群坐在那里没有主动站起身,是肖如玉站起来,向他伸出手,笑着对他说:“先生,请吧。”座上的另外几个青年男女也笑起来。邓一群也笑起来,站起来,做绅士状,拥她入怀。舞曲非常动听,是支慢三的曲子。邓一群发现肖如玉跳得很好,舞步轻盈,他带着她毫不吃力。他体会到一种从来也不曾有过的快乐。当他在跳的时候,他总是感觉别人在看着他们。在别人眼里,也许他们是非常有意味的一对。这种出自他内心感觉出来的目光,使他在整个曲子里挺直了腰板,而且舞步也变得刻意起来,动作有很多修饰的成分。他在心里想有意识地证明给他们看,这些城里长大的青年,有着优越感的青年——他虽然出生在农民家庭,但是他受过高等学校的教育,有着良好的教养,他并不是个土包子,他不比任何城市青年差。
“你跳得挺好。”邓一群说。他这样说的时候,还有潜在的一句话,就是暗示她可能是经常跳舞的。他在心里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是个舞迷。跳舞不是件高尚的事情,它多少有点色情、暧昧的意味。邓一群就是这样认为的。过去的男女接触受很多种因素的制约,跳舞就提供了正当接触的契机。这个城市的晚报上已经多次报道,有很多成人在频繁地出入舞场后,导致夫妻离婚。换句话说,他们由于跳舞,而发展成了情人。所以,报纸上有一阵很认真地讨论了跳舞与道德的问题。跳舞并非与道德与关。
五十
肖如玉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子,绝不会因为他的夸奖而飘飘然。她看着他说:“我很少跳。过去在大学里的时候常跳,都是在周末。参加工作后几乎没跳过,有时我姐姐回家会让我跟她一起去跳。我姐姐的舞跳得好。她过去舞蹈在市里还获过奖呢。”
邓一群笑一笑。肖如玉在他怀里很轻盈,他们的胸脯有时会撞在一起,很轻的一下,很快又分开。他开始的试探是胆怯的,但他终于越来越有把握。他感觉出她的胸部很好。
一支曲子很快就完结了,他们回到座位上,但还没坐稳,那个叫赖培养的青年就向肖如玉伸出手,请她上场。邓一群看着他们手拉着手一起步入舞池。
座位上就剩下邓一群一个人,其余的人都去跳舞了。邓一群坐在那里用吸管吸着听装的可乐,看着变幻的红红绿绿的灯光下的那些人尽情地跳舞。那是一支快三。邓一群是不会跳这种快三的。他吃惊地发现,肖如玉和那个赖培养跳得十分地和谐,双方的脸上漾着无比欢快的表情。他们一边那么快速地旋转,一边还说着什么,而他却无从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而很有可能那些话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关于过去,同时也暗示着将来。
他们配合得简直无可挑剔。邓一群不会跳快三,但他能知道快三的基本步伐就是男方不停地把自己的一条腿插进女方的双腿中间去。表述起来有点难听,但事实却就是这样。邓一群开始大口大口地喝着可乐,那种褐色的液体通过喉咙,迅速地进入了他的胃。他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火。赖培养的腿很长,跳起舞来也很有力,它是挺直的而威猛的。邓一群看见那条腿不停地插入、插入、插入……
那支舞曲过分地长,长得有点奇怪。他们不停地跳,尽情地跳。他们在旋转中身体不断地贴在一起,撞一下,又分开,分开又合……很多人都停住不跳了,因为这支曲子太长,长得超过了他们体能的极限。他们跳得都已经累了,身上都已经出汗了,脸也红了。而肖如玉和那个赖培养却没有停,于是整个场地就只有他们俩。他们因此也就成了场上最为显眼的一对。
另外的人都回到了座位上,他们向邓一群打了招呼。邓一群也冲他们笑一笑。他们坐下来,笑着看着说着那一对,而邓一群也不得不做出一副从容欣赏的样子。那两个人在旋转着经过他们这一边的时候,肖如玉还对着邓一群一笑。邓一群心想她在心里还是惦着他的。跳舞,仅仅是一种交际。他应该大度一些嘛。
舞曲很优美。他们终于跳不动了,邓一群看到,在一刹那,肖如玉脚下打了一个绊,差点摔倒。就在她身体倾斜的时候,一下子倒在了姓赖的怀里了。而姓赖的就完全把她抱在了怀里,以一种特别的姿势——她身体整个向后倒去,几乎贴在了他的腿上,于是一条身体就呈现了一种特别的曲线,暴露出张弛之美。
他们很快就恢复过来,站起身,但却没有马上移动。他们还站在原地,赖培养一手扶着她的腰。肖如玉笑着,低着头,半是羞涩(因为自己的摔跤),另一半是什么呢?高兴?她笑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样子,一手捂着脸(事实上她的头发已经把朝向他们这边的半张脸遮住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后来她整个就伏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是一个外人。对他们而言,我是一个外人,一个多余的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或者说我只是一个陪衬。邓一群这样想。“这样是让人气愤的。他们一点也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啊。”当他们回到座位上的时候,邓一群没有笑。他笑不出来。他甚至是严肃地看着舞池里空旷的虚无。那一片虚无里浸淫着梦幻一样的色彩,弥漫着孤独与感伤、颓废,它与失败、矫情、妒忌等等交织在一起。
邓一群后来怎么也忘不掉那个晚上的经历。他不快活了,肖如玉后来感觉到了。他后来只跳了两支曲子,一支是肖如玉的一位女友主动请他的,他推辞不掉。他和那位女青年跳得有点心不在焉。应该说那个女青年很不错,身上散发着一种好闻的香水味。那种香水让他心动,但他头脑里却挥不去由于肖如玉和那个姓赖的跳舞所引起的不快。肖如玉的女友同他跳舞更多的只是出于礼节上的考虑,因为她是主动请他跳舞的,而不是他主动。一般情况下,一个女生是不会主动请一个男生跳舞的——它有悖常理。她没有同他跳舞的义务。除了香水的味道好闻之外,那个女友确实长得也很好看。可邓一群知道,自己在事实上和她们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那个晚上肖如玉意外地请邓一群送她回家。邓一群过去很想到她家里去看一看,但她却一直微笑着,没有应允。邓一群在心里,很想早一点介入那个家庭。由于她的主动邀请,使他在心理上多少减轻了跳舞时候的不快。他们坐在taxi里,靠得很近。她仍然在点兴奋,对他说:“我们过去在学校里就很好,那个小朱(其中的一个女孩子)小时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邓一群本来不想提那个姓赖的,但她可能心虚了,主动地装作大咧咧的样子说,“其实赖培养这个人最无聊了,他过去追过小朱。他太公子气了,我们都把他叫作公子。”
邓一群在心里笑了笑,他知道她这话是有意说给他听的,表明她虽然晚上和姓赖的跳舞跳得很默契,但事实上却并没有看重(中)他。他在她心里没有位置。邓一群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心想:我又不是傻子。但是,她这样的表态也总是好的,至少是暗示她愿意和他发展关系。他去拉她的手,她甚至还有意捏了捏他的手指。这一暗示多少有点色情成分在里面,所以,当时坐在车里的邓一群就有了一种冲动。
她家果然住在省级机关的一个家属院里面,而且这个院子是属于厅局级老干部的。它坐落在琅琊路上。琅琊路也是处这个城市的市中心位置上,但奇怪的是,它却异常地安静。在这条路上,一般的机动车辆是不准通行的,只有小汽车才能开过。过去这里是外国人的一个租界。从这条路到邓阿姨家只隔两条路。她在院子门口和邓一群作别。邓一群在心里想:一定要表示点什么,不能就这样简单地同过去一样分别。他就拉着她的手,说:“我不想让你这么进去。”她笑一笑,说:“不行啊,天已经很晚了。”他说:“我也跟你进去。”她笑起来,说:“不行。”他笑起来,说:“一句玩笑,你害怕了?”她说:“我害怕什么。”他说:“我要亲你一下。”肖如玉看了他一眼,说:“不行。”但他听得出来,她这样说并不严肃认真。他拉着她的手,靠在了院门边的一棵法桐树下。路灯打在法桐的树冠上,在他们身上罩上了一层阴影。阴影让他们产生了安全感。
邓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