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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呆板,同时亦与上片“蕊仙飞下琼楼”相呼应,其中那个“似”字很有模糊传达的审美效果,值得玩味。既然有朋友从扬州送来数枝琼花,何不“为问竹西风景”?这里的一句化用了杜牧《题扬州禅智寺》的“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意即过去扬州城是那样繁华,如今怎样呢?接下去并不急于让琼花作出正面回答,而是着了一个意境开阔而悠远的写景句:“长空淡、烟水悠悠”。七字暗示出了词人在人生旅程中失意惆怅落寞之苦,多少心酸事,尽在不言中,只觉得一切已逝,旧事悠悠恨未了。直到词的歇拍才点出:“又黄昏,羌管孤城,吹起新愁。”这几句便是对来自扬州的琼花回答的内容概括,不言而喻,这又是从当时著名词人姜夔描述经过金人掠夺后的扬州荒凉情状的“渐黄昏,清角吹寒,在空城”(《扬州慢》)脱化出来的。于是,我们就能从中进一步体会到:词人因琼花而引发的无限感慨,就不只是他个人的内心哀怨;更深寓着他忧国伤时的伟大胸襟。
词的上下片,由花及人,由人及事,观花动情,触景伤怀,婉转写来,词意含蓄而深远。这样,此词上下片的描写,也就层次分明地体现了其小序所讲的“赋而感之”的艺术构思。近人刘坡公《学词百法》概述历代词家创作咏物词的经验时讲:“咏物之词,最不易作,体认太真,则拘而不畅;摹写稍远,则晦而不明,惟能不脱不粘,方为恰到好处。”无疑,此词对于琼花的描绘,就有“不脱不粘”的表现特点,因之也才将其芳姿神韵作了极为生动的传达。(何文)
扬州慢
郑觉斋
弄玉轻盈,飞琼淡泞,袜尘步下迷楼。试新妆才子,炷沉水香毬。记晓剪、春冰驰送,金瓶露湿,缇骑星流,甚天中月色,被风吹梦南州?尊前相见,似羞人、踪迹萍浮。问弄雪飘枝,无双亭上,何日重游?我欲缠腰骑鹤,烟霄远、旧事悠悠。但凭阑无语、烟花三月春愁。
这首词以美人拟花,遗貌取神,人花融一,情兴丰沛,寄慨颇深。
上片是一枝被剪送南州的琼花,如梦如幻的自述,章法错综,构想曲折。叙事进行的眼前时间是夜晚,“甚天中月色,被风吹梦南州”:月在中天的时候,我这枝琼花像梦幻一般,被不知不觉地由扬州吹送到南州(京城临安)来了。据南宋末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七载:“扬州后土祠琼花,天下无二本”;元蒋子正《山房随笔》载:“扬州琼花,天下只一本,士大夫爱之,作亭花侧,榜曰无双”。赵以夫咏琼花之《扬州慢》小序同样说:“琼花唯扬州后土殿前一本”,并与聚八仙花相比较,列数琼花叶柔而莹泽;花大而瓣厚,其色淡黄;蕊与花平,不结子而香的三大特点。周密咏琼花的《瑶花慢》词前小序,则道出了扬州地方官,当琼花开放之日,剪而驰送皇家、贵邸的事实:“后土之花,天下无二本。方其初开,帅臣以瓶飞骑,进之天上,间亦分至贵邸。余客辇下,有以一枝 ……”这些记述,对我们理解全词很有帮助。“甚天中月色”者,即被人折送南方的琼花,觉察迁移后的惊异之辞。“甚”,怎么,含着不解的怪异,与下文“梦”字对应。“天中月色”,应前文“晓”字;金瓶诸娇,飞骑渡江,至贵邸,被围观雅赏,从晓到夜,正有一个时间过程。当然,“天中”四字,亦可视琼花颜状如天中月色,如此,“甚”作“是”字解;句即琼花如月色之冰洁明净。二句则言,是天上一团月色,被风像梦一般吹落南州。我们在这里,主要作时间解“天中月色”,它是叙事进行的眼前时间,前文则是一段追叙。
“记晓剪”,“记”字下得极有情味,赋折技琼花以人格。而且,作为领字,领以下14字,并遥遥唤出一个“梦”字,便使一番追想变得若梦若幻,而琼花则亦人亦仙。琼花在由北而南、腾云御风般迁移里,隐约记得那来路、那历程:还是拂晓时候,如春冰般莹泽清丽的花朵连同枝条被剪下,装在金贵的花瓶里,带着夜露的湿润(或者说为瓶中露液滋养),被扬州帅臣手下的公人飞骑驰送京都。“缇骑星流”,著桔红色服装,骑着快马的差役,护送娇花,像流星一样急驰。周密以词客骚人,曾得金瓶飞骑传送的一枝琼花,赵以夫以皇室胄、吏部大员,得“友人折赠数枝”,而后邀人雅赏,其轰动京华之盛况可以想见。总之,“记晓剪”15字,是琼花南传辇下的如梦如幻的回想,而非隋炀帝赏琼花那过往镜头的拟写,这是很清楚的。有人解此词,将这精彩的几行作历史镜头误读了,实在是一种粗疏。
我们读顺了“记晓剪”以下五句,那么开头五句便容易领会,那不过是琼花对于她被剪下的刹那之间的那个感觉的扩大和凝宕。她自觉,那拂晓剪截下来的琼花,竟像一个新妆才了的女子,一个袭着一身香气、合着弄玉与飞琼与宓妃的种种娇美的女子,步下了迷楼──离开了扬州后土祠。弄玉、飞琼,诗词常典。“淡泞”一词罕用,本形容水色明净,此移作描写佳人容颜水洁冰清。瑶山琼阁之间,餐霞食美,自有那脱离华贵的雅净恬宁。美人比花与花比美人已较胜,今直接以人的动态来写足花的风神,人花溶一,真幻莫分,艺术效果更高。在造句上,“弄玉轻盈,飞琼淡泞”二句,人名与形容语构成的主谓短语两相悉对,甚见琢句之工。人或离开造句的明显特点,解“飞琼”为琼花,实相去千里。弄玉飞琼典实明用,“袜尘”则宓妃典实暗用,三句间笔墨稍变。曹植《洛神赋》云:“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后八个字,说洛神踏在波涛上,迈着细碎的步履,水雾濛濛生于她丝罗袜下,有若腾起一片烟尘。迷楼,本隋炀帝令人建于扬州的宫室,他夸耀:“使真仙人游其中,亦当自迷”(《说郛·迷楼记》),词中既有描状作用,又指代扬州。起笔三句出三女子,融弄玉之轻盈、飞琼之明洁、宓妃之翩然,化合出一个体现了琼花形貌、神韵特色的绝妙佳人。娇花截下繁枝,词人优雅飘逸地说,一个绝色女子轻移莲步,慢下迷楼!琼花又是有香味的,于是词人补出一笔“炷沉水香毬”,拟想她试罢新妆,点燃了上品的沉水香,于是袭一身香气步下楼来。整个上片,就这样由琼花自作追述,用“记”、“甚”、“梦”、“步下”数词,断续地、约略地叙写,概括了琼花方开、被截、金瓶驰送、流落南州的过程,而琼花品性、风姿、神韵,从中得到了充分展现,亦花亦仙亦人,恍若难分,读之生不胜怜惜之情。
下片紧扣“被风吹梦南州”,而展开了一个异地重逢的场面,写“我”与琼花重见的感慨。“尊前相见,似羞人、踪迹萍浮”,二句多解而意念丰富。一方面,“我”应是在扬州见过原本琼花的,一方面,琼花有志节不移的品性,故“羞”与“踪迹萍浮”均人、花两指。相传后土祠原本琼花,分植它处则枯萎憔悴而死,甚至入侵军队至,花亦不荣。她的“深固难徙”,有如爱国者之节操不改。如今一个是被“掠”南来,一个是萍梗它乡、贵邸筵前凑趣。回忆各自根柢和往昔遭逢,面对流落依人、迁播由人的现状,因而生出羞愧之情。“问”之主语,仍为琼花。言下之意,一枝零落,不堪咏赏;无双亭上,原株怒放,那才是盛事,君“何日重游?”
“我欲”二句是对“何日重游”的回答,但并不迳直答来。梁殷芸《小说》云:诸客言志,或原为扬州长官。或愿多财,或愿飞升,“其一人曰: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欲兼三者。”这里“缠腰骑鹤”的意思,是欲游扬州旧地。然而一语未竟,欲吐还吞,紧接转折为欲去不能:“烟霄远,旧事悠悠”,只有怅望云汉,空怀那一去不返的往事前尘了!从赵以夫生卒看,主要活动于宋理宗在位年间;郑觉斋与之同时,那么,他们所感受的时代氛围,是南宋风雨飘摇、大厦将倾。扬州屡经金兵、蒙古兵侵扰,往昔春风十里、玉人明月的繁华已不复存在,当时谁还拥有万金,并有兴致去扬州挥洒?因而“我欲”之一念刚闪,便赶忙收转回去,以烟云悠远,茫然带过,在这繁华难再、旧梦难温的怅然里,正含着山河破碎、家国不幸的无限感慨。它与赵以夫同调咏琼花词,“为问竹西风景”之下,答以“长空淡、烟水悠悠”的空漠伤怀,一样机杼,均表达了对当时扬州衰微、国势不堪的哀叹。
读下文“无语”,知“我欲”二句为内心思考,文情多变。“但凭栏无语,烟花三月春愁”,烟花三月,本是赶赴扬州,领略那芳华万态、歌吹鼎沸的时日,可是如今人只凭阑默立,沉潜在一派春愁之中。全篇遂在景象的笼统描绘与人的表情姿态中束住,进一步强化了“我欲”二句的情绪意念。咏琼花而能隐含那个时代的影子,表达了对扬州空芜、人生浪迹的悲感,使此篇情味有脱离了单纯咏物的富厚,文情转折生波之处,尤耐咀含。(夏春豪)
青玉案
被檄出郊,题陈氏山居
张榘
西风乱叶溪桥树,秋在黄花羞涩处。满袖尘埃推不去。马蹄浓露,鸡声淡月,寂历荒村路。身名多被儒冠误,十载重来漫如许。且尽清樽公莫舞。六朝旧事,一江流水,万感天涯暮。
“学而优则仕”,数千年来,中国的知识分子大都遵奉这一人生准则,在艰难的仕途上苦苦跋涉。由于不同的人们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和人格理想,所以也不是所有的读书人对做官总是趋之若鹜而甘愿在宦海中浮沉。张榘的这首词便表达出了对官场的厌倦,希望及时超拔出来。
读此词上片是,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幅荒村行旅图:在一个深秋的清晨,冷冷的淡月还挂在天边,照着那板桥上凝结着的一层雪白的浓霜。枯叶在萧飒的西风中漫天乱飞,然后堆积在山路边,或飘落在小溪里,而惟有金黄色的菊花还在桥边路旁羞答答地开放着,远处传来几声鸡啼,有人骑着马,形单影只地走过板桥,绕过小溪,沿着山路向僻静荒凉的山村走去。词的上片就为我们勾画出来这么一个寥落、清冷的秋景。其中最传神处乃是“秋在黄花羞涩处”。用“羞涩”一语来状菊花,新颖独到而且巧妙。“羞涩”既写出此菊花经过一夜的浓霜摧打,无力抬起头来,似乎有些羞答答、苦涩涩的神态,同时又恰好表现出词人此时此地内心的羞愤苦涩之情。作者何以在此时此地产生羞愤苦涩之情呢?了解一下张榘的生平即可知道,张榘是南宋人,在宋理宗淳祐年间当过句容县的县令,宝祐中又曾任江东制置使参议,掌管机密文字。前后两次做官,均处于地位卑下的职位。看来,词人对自己的仕途际遇甚为不满,以至失望。标题中的“被檄出郊”四字,就透露出这种心理,一个“被”字,传达出不情愿和无奈何之情。词人风尘仆仆在行于途中,“满袖尘埃推不去。”尘埃不说拂而说推,用语新奇自然,不仅照应了前面的“羞涩”句,还带出了匹马晓行以及无限感慨。
词的上片以写景来衬托心情,亦可说描写的是与外部世界相应合的心境。那么在词的下片中,紧接着就是抒发出作者到达陈氏山居后触发的无限感慨了。下片的第一句是:“身名多被儒冠误”。一个“误”字,道出了他在仕途中的几多怨恨,几多懊悔。这就是此词的词眼。“十载重来漫如许”,一种失落和痛惜,笼罩在作者心头,时隔十年,重回旧地,风物依然如故,而人呢,白白地蹉跎了岁月,且“身”与“名”俱误。下片这开头两句使人自然联想到陶渊明“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那样的省悟。所以词人内心的苦痛、矛盾、悔恨、怨尤、无奈,全在这两句中传达出来了。“且尽清樽”,乃是出于无可奈何,内心的苦痛、郁闷,兴许只能以酒相解了。这与上片的“满袖尘埃”遥相呼应。“公莫舞”乃是指官场得势之人,一时得势之人不必那么轻狂得意,你看“六朝旧事”已如“一江流水”,正“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所以什么荣辱啦,成败啦,在沧桑瞬变的历史长河中又算得了什么呢?即使像奢侈腐化,醉生梦死的六朝不也随风而逝,了无痕迹”全词行文至此,如大河入海,水到渠成,词人便深沉地轻叹一声:“万感天涯暮”。这是词人面对黄昏,想到身世国情,万感交集,发出的慨叹。其中这个“暮”字,却不仅指物理时间上的黄昏,亦是直感到国家命运已近黄昏。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