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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触他的霉头,赶紧吩咐开饭。惠若雪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稳稳坐于丈夫对面,无论在家中地位如何,她这个夫人的位置都是铁打不动的。吴妈只是个佣人头儿,阿芳也未登堂入室,只是保姆身份,她们都坐不到这张饭桌上。
惠若雪舀了一碗人参鸡汤,却不急于喝,一点点地吹着,眼睛老是向外瞟。她在等一出好戏,她刚才的几句已经为这戏敲了开场锣,多年没唱戏了,大幕拉开之前还是稍有紧张,好在是演员出身,她不会怯场,还带着几分兴奋。
常小康气喘吁吁地进了饭厅,先叫了爸爸妈妈,接着问:“大哥呢?他没事吧?”
常啸天看也不看他:“大学生都闹完了!你不好好上学,回来做什么?”
惠若雪嗔笑:“啸天,你总是不关心康儿。他这些天一直在阿水那里帮忙,大学里头早就停课了。”
常啸天看看小康:“好,好!学会罢课了!你刚才问你大哥做什么?他生病好几天了也没见你回来看看他。”
常小康道:“大哥病了?不会吧!我和他刚才还在和平饭店,他很好呀!”
常啸天奇道:“和平饭店?你大哥到那里做什么?”
常小康突然低下头:“爸,是我错了!其实,我是照水叔的话去做的。哪知大哥发了那么大的火,差一点要打我,真把我吓坏了!”
常啸天越听越糊涂,放下碗箸,以手支桌,象审犯人一样直视儿子:“搞什么鬼?你和阿水又搅在一起有什么好事?”
常小康斜一眼妈妈,看见鼓励的目光,就硬了头皮把台词背说出来:“大哥看上了我同学蒋小姐,谁知这蒋小姐脚踏两只船,和她的表弟早有一手。那表弟仗了他是美国人,狂得不得了,当众打过大哥,还对我动粗。我气不过就请水叔去教训那小子。谁知大哥今天接了蒋小姐的电话,反而赶到和平饭店去救他的驾,还骂我不懂事。我说不过大哥,阿辕他们也怕大哥,就都回来了。”
惠若雪自知不能演得太过分,要懂得见好就收,便指着儿子训道:“你大哥做事情比你有分寸,用得着你去为他强出头。快吃饭,今后管好你自己,少惹你爹生气是正经!”
常啸天听得亳无头绪,厉声唤来阿芳,劈头就问:“怎么阿健在外面交了女朋友,我却不知道!”
阿芳一着急便不会讲话,眼看常啸天盯着自己,双手乱摆:“阿健不会的,不会的……”
惠若雪看不惯冷笑一声:“阿芳你怕什么?阿健生得面孔漂亮,人又能干,自会有女孩子喜欢。你不是还接到过这位蒋小姐的电话吗?”
常啸天狐疑地看着阿芳,见她突然满脸通红,心里便有九分相信了惠若雪的话,一推碗箸,饭也不吃了,起身走出饭厅。
阿芳狠狠瞪了惠若雪一眼,噙泪回房生气去了。吴妈撑了一把伞从外面进来,鞋子、衣服都叫雨水打湿,她小声叫着常先生赶过去,常啸天也没理她,径直走进了书房,把书房门重重关上了。
被关在外面的吴妈满怀心事,欲言又止。
饭厅里。常小康小兔一样跳在妈妈身边:“妈,怎么样?”
惠若雪心疼地将汤推到儿子面前:“成了。依你大哥的脾气,断不肯说出你和那姓蒋的丫头的事来。退一万步讲,他就是逼急了说出来了,也没什么,这件事情就是他做的没道理吗!自家兄弟还胳膊肘向外拐!你水叔也很生气,说好了会为你开脱遮掩。这一关算是躲过去了!妈可就为你挡这一次,以后,不许你再为女人惹乱子!”
“少和我再提什么女人!”常小康有些悻悻然:“我早就忘了她了!”
“也好,一个大姑娘家抛头露面的,又勾三搭四,听声音就知道是个狐媚子。这种家世的女孩子上海多的是,不愁找不到好的。妈早想劝你了,你年纪还小,玩玩可以,可不要太认真,痴情只会害自己,就象妈这样。”
常小康不由心烦:“妈,这可不能相提并论!你是女的我是男人!”
“感情上的事情是不分男女的,反正痴情没有好下场!”惠若雪想起了师弟罗凤扬。
风雨雷电交加,夏季的第一场台风将要登陆。
常小健失魂落魄走进书房。
常啸天见他脸色苍白,脚步软弱无力,确象大病未愈又情场失意,心里的怒火便如岩浆滚滚而起,一轮新的火山喷发了:“回来了?你还知道回来!”
常小健机械地停下脚步,直直地瞅着父亲的脸,似乎要在那上面寻找什么似的,看得有些贪婪。
常啸天只顾自己生气,根本没察觉儿子的异样:“六月五日你为什么和那些学生掺和在一起?说!”
常小健不答。
常啸天越发生气,讽刺道:“是去众里寻她了吧!
常小健仍是一言不发。
常啸天以为被他说中了,逼问道:“你违背我的话,就是为了一个女学生,阿康的那个同学?”
常小健丝毫不为之所动,一脸漠然。
常啸天当他默认,痛心疾首:“你真有出息,英雄救美!为了个女学生神魂颠倒,丢人现眼。你太叫我失望了!你又在和平饭店充英雄,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江湖义气,什么叫做兄弟情义?你这样当老大,怎么能叫兄弟和手下折服?我告诫过你多少遍了,女人这东西,万万不能沉迷进去,再则只会贻患无穷。你为什么听不进去,为什么偏偏要和我对着干!”
常啸天比比划划,边走边喊,声音大的把雷声全压了下去,整个公馆全听到了他的雷霆万钧。
常小健仍沉默着,象石像一般凝立不动。
家人都给喊出来,吴妈、惠若雪、阿芳全到了书房门口,佣人们也聚在一起探头探脑,支起耳朵听着。常小康一吓之下腿肚子又开始转筋,生怕大哥把实情说出来,连惠若雪也开始后悔,她没想到丈夫居然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在她的记忆中,连小康都没挨过这样的训斥。
外边站满了家中的女人,大儿子非但不服软,连句象样的解释也没有,常啸天更觉颜面无光,一指指在常小健鼻尖上:“混蛋!跪下!”
常小健动了一下,和父亲四目相向,僵持了几秒钟,常啸天真的忍无可忍。走过去重重地踹在常小健的膝弯,常小健不由自主跪下去,双手撑地转头怒视,几天前那个屈辱的夜晚又清晰再现,他此时此刻已经丧失了分析能力,脑中只盘旋着一句话:“他不是你父亲!不是你父亲!”
吴妈首先跨入扑上前来,拉住常啸天的手臂:“常先生,小健还没好利索,别打他呀!”
阿芳也跟进拉住小健:“阿健,你说话呀,快告诉你爹你和那个女孩子没什么的!”
惠若雪也急了,抢进来大声道:“福贵,快扶大少爷上楼去!啸天,你也消消气,有什么话等阿健病好了再说也不迟吗!”
常小康已溜至客厅门口,随时准备逃之夭夭。
“好,扶他起来,让他解释!”常啸天见所有人都来为小健求情,觉出自己又冲动了,语气缓和下来。
常小健用生硬的手势制止了阿芳和福贵的搀扶,他眼睛冒火,一字一句地象是在对自己说:“我开始明白一件事,半个小时前,我怀疑过,现在,我不怀疑了!”
常啸天开始觉出他神情有异:“你说什么?”
常小健咬牙,石破天惊:“我不是你儿子!”
常啸天头轰地一下,心脏猛一收缩。客厅和书房死一般地沉寂下来,反衬出窗外风雨大作的声音。常啸天开始觉得胸痛,他迟疑了一会儿,费力地张开口,声音绝望到连自己都觉得不真实:“谁告诉你的?”
常小健对他太了解了,此言一出,他已经不再怀疑,这件事是真的,是真的!他还有最大的一个问题,非问明白不可:“谁告诉我不重要!我只要你告诉我,林健是不是我亲生父亲,我妈是不是叫钟月儿?”
常啸天蓦地背转过身去,他实在不愿意看到那陌生冷酷的眼神,只是疲惫地点头。
常小健旋即站起,声音转厉:“我爸是你杀死的!是不是?”
“不是!”常啸天猛然转回来,几乎是在嘶喊:“你是怎么听来的,啊?……”
“不是?”常小健打断了他:“你敢不敢说二十年前,你没有开枪打死林健!”
“我,不,不!可是……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常啸天自诩一生做事无愧于心,只有林健的死始终是他心中一处伤疤,今天被林健的儿子血淋淋地揭了开去,而他又是毫无准备,竟似被逼乱了阵脚一般语无伦次。
常小健自认为已经找到了全部答案,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他的思维已经出现了障碍,理性已不复存在,他一手揪住父亲的衣襟,疯狂吼道:“够了!你骗得我太苦了!二十年了,二十年我一直在认贼作父!”
他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一把枪,逼上常啸天的头。
书房中一片大乱,阿芳哭喊着跪下去拖住常小健的腿。
“认贼作父?”常啸天重复了一遍,面色赤红,眼神有些象喝醉了酒一样,轻蔑又迷茫:“那你就开枪吧。 ”
常小健的太阳穴在嘭嘭地跳,象要爆炸,他受不了这种眼神,看不得他这个样子,他知道自己扣不下扳击,他下不去这个手!亲生父亲还是一个刚刚成形的概念,形象更是遥远模糊,而眼前这个仇人,却活生生地给过他二十年的父爱。
他垂下手,常啸天伺机挣开,狠狠一记耳光:“滚!我再不要见到你!”
阿芳从地上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同惠若雪把常啸天扶到沙发上,吴妈几乎瘫在书房门口,好在有福贵扶着,浑身哆嗦道:“阿健,你你可不能杀常先生,你……你快走吧!”
常小健再次举起枪,目光移向屋中所有人,所有的面孔全是惊诧、恐惧和气愤,熟悉的家人一下子变得那样遥远陌生,让他感觉自己象是一匹狼,孤独而仇恨,想到被这个家蒙蔽了二十年,悲苦和愤懑便再次充溢了胸膛,他狠狠咬唇,掷枪于地:“我走!我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他大步向外走去,没人敢阻拦他,也没人留下他,他就这样走入了上海六月的急风暴雨之中,他知道,这个家已经不属于他了。
常啸天瘫在沙发上,一动不能动,面色渐渐变得铁青,他的心脏病发作了。还好除了信任的大儿子外,还有个福贵知道他经常服用一种急救药,急忙给他从袋中取出来送服下,常啸天的意识才渐渐恢复过来,他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这个打击对他来说是惊心动魄的。他曾为告知养子的身世秘密,做过很多打算,但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只有几个心腹兄弟才知道的秘密,竟被林小健提前获知,而且被人如此恶意地扭曲了真相。难道他辛辛苦苦、费尽心力养大的孩子就这样与他势如水火,反目成仇!
“小健!”他近乎白痴一样东张西望,象做了一场梦:“小健!健儿呢?健儿到哪去了?”
惠若雪和阿芳面面相觑,一起扶住他,感觉到他手脚冰冷,常小康大着胆子道:“爸,你刚把大哥打跑了,他还拿枪对着你,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我打小健?”常啸天懵懂地看看自己的手,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想起他确实打了小健一巴掌,动容道:“我怎么会打他!”
常小康见父亲眼珠充血,神情古怪,说话颠三倒四的样子,心中害怕,也上前扶父亲:“爸,您病了吗?不要吓我们!”
“这还不都是叫你大哥给气的!”惠若雪摆出了女主人的架式,直起腰向福贵吩咐道:“快,把老爷搀到楼上去,叫人看好门。这爷俩儿好好的,今个这是怎么了,什么认贼作父,这都是从哪说起呀?阿健一定是得了失心疯!”
“你给我住嘴!”常啸天愤然看着妻子,用力站了起来,向吴妈吼道:“快,通知所有人全出去给我找阿健,一定要把他给我找回来!”
吼完这几句,他又虚弱地跌坐回椅中,他感到气闷头晕:“都出去,出去!让我静一静,好好想一想。不对,怎么会这样子的……找阿健回来,找他回来……
惠若雪见他的情绪极不稳定,时而象发怒的雄狮时而又象脆弱的病人,拉了儿子悄然上楼,心中既害怕又痛快。
常小康盯着母亲问:“妈,大哥真不是爸亲生的吗?”
惠若雪眼睛发光,语气兴奋:“你爸风流成性,过去的烂事情,谁拎得清爽?”
“不对吧,爹对大哥那么好,那么器重他……”
“我也正稀奇呢!这事体可大,在这种节骨眼上,千万别去惹他。哈哈!”
惠若雪已回到卧室,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妈!您怎么了,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你大哥和你爹搞成这样,咱们的出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