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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子很奇怪自己中午也会去乘地铁。
她以前一向讨厌乘地铁的,因为看到它就会想到早起和上班。她每天早上乘地铁上班,高峰时间,人挨着人,就跟煮饺子似的。她很羡慕那些不用上班的人,那些可以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的人,她的朋友晴天雪雪就是所谓自由职业者,她的工作是在家里做些美术设计,钱挣得多,又从来不用早起挤地铁上班,真让郁子羡慕死了。郁子觉得,能像晴天雪雪那样活着,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
就在郁子写完地铁香格里那段话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是美丽的自由人晴天雪雪打来的电话,她说:“郁子,你在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在电脑前发呆,发邮件玩。”
“那么,中午一起转转?”
“罢了,”郁子没好气地说,“你小姐可倒好,又是刚起床吧?躺在床上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一起吃东西,你那位又不在北京了,对吧?他一出国你就想起我来了。”
晴天雪雪躺在床上,手里拿着电话,望着天花板吃吃地笑。
晴天雪雪的男友经常到国外去出差,一走就是一个月或者半年,晴天雪雪在家上班,又没有同事,只好打电话给郁子,她常说有一个星期没见到真人了,一直在网上,或者在电脑上做设计,一边喝咖啡,一边摆弄键盘和鼠标,这就是晴天雪雪生活的全部。
晴天雪雪不用挤地铁上班,这一点令人羡慕,可她男朋友总是不在身边,这又让郁子有了一些优越感。郁子的先生田云飞在市政府工作,是个每天按时上下班的“好好先生”。郁子的父母经常吵架,郁子当时找男朋友,只想找个安静内向些的,郁子不想再重复父母的悲剧,她当时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要安静与和睦。
田云飞就很安静。
母亲坚决反对郁子和田云飞结婚。
郁子的母亲是个个性极强的人,任何事只要到了她那儿,都会变得别扭和繁琐,她有一种天生的亏损心理,生活中处处感到自己吃了大亏,独生女儿二十四岁就提出要跟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务员结婚,她自然觉得很吃亏。
“我最恨女孩子年纪轻轻就要跟男人结婚,”母亲说,“你就那么熬不住了呀。”
母亲总是把话说得很难听,即使对亲生女儿说话,她也会使尽刻薄难听的字眼儿,似乎只有把话说成那样,才称心、才过瘾。
郁子觉得委屈,一心只想尽快逃离那个被刻薄语言充斥的家。她匆匆忙忙结了婚,搬到田云飞单位分的房子里去住。
要是没有那天中午晴天雪雪的那通电话,要是郁子没在中午去乘地铁,郁子的生活轨迹可能会一直顺利地走下去,维持和田云飞安静平和的日子。但是,事情就在那个中午发生了变化。
地铁香格里地铁香格里(2)
林凯西是《城市与女人》杂志社的编辑部主任,那天他正在离办公大厦最近的一个地铁口进行读者意见调查,从地铁底下一级一级走上来一个长发飘飘的女人。或许是从暗处到亮处的缘故,她的皮肤显得特别白。地铁口风大,吹得她一头长发如狂舞般旋转起来。
女人微眯着眼,可能是刚从地下走到地上,眼睛无法承受强烈阳光的缘故。风很大,她用小手指勾一下耳后的头发。
林凯西忽然变得有些结巴:“对、对不起,我们在做读者调查,能麻烦你填张调查表吗?”
郁子接过那张薄薄的调查表,看了一眼。
林凯西说:“用不着马上填,你填好后寄过来就可以了。另外我们还附赠一本杂志,谢谢。”郁子接过那本红色封面的漂亮杂志,奇怪的是,那东西拿在手里居然沉甸甸的。
郁子把那本杂志放进提包,下午一忙起来就把调查表的事给忘了。公司人手紧张,两个人的工作需要一个人来完成,晴天雪雪经常把郁子说成是工作机器,郁子说自己可能天生就是劳碌命。晴天雪雪总是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拿着电话,给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打电话,郁子却一看见电话就头疼,这都是上班时间电话过多造成的。
晚上,郁子忽然想起包里那本杂志来,洗完澡,她躺在床上翻看那本杂志,这是她一天中最温馨的片刻时光,工作都做完了,餐桌也收拾完了,音响里传来伍佰的新歌《梦的河流》,“在梦的河流,你遇见了我,我想你不需要寻找什么……”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很符合郁子夜晚的情绪,丈夫正在浴室里冲淋浴,传来轻微的、沙沙的水响声。
卧室里的灯光很柔和,田云飞很注重卧室的情调,当初装修房子,他下功夫最多的就是卧室。当时他在灯光迷离的灯具城看中了两个壁灯,兴致勃勃地买回家,回来后往卧室的墙上一安,效果却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好,又拆下来,骑着自行车在大风中走了两小时,费了许多口舌与厂家交涉,要求退货。
郁子看着他忙碌,看他手里拿着螺丝刀在墙上费力地拧着,大冬天额头上渗出汗来,就想劝他算了,不要搞了,不就两个灯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犯得着费那么大劲儿吗。
可当时田云飞的表情将她震住了:他紧锁着眉头,牙齿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睛里泛着明显的血丝,就好像他再一用力,眼珠子里就将迸出血来似的。通过这件事,郁子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一旦固执起来,是十匹马也拉不回的。
——看什么呢?
——一本杂志。
——今天过得如何?
——还可以吧。
——对了,你妈今天来电话,说你们家来了亲戚,让咱们回去一趟。你妈说你关机了?
——噢,中午和雪雪出去逛街,手机没电了。
——雪雪男友回来了没有?
——没吧,要不她怎么有空约我。
郁子与丈夫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她打了一个哈欠,就在这时,看到一行地址,她发现那个叫林凯西的人其实和她同在一个写字楼里。灯光暗下来,郁子脑子里那行地址,很快被别的什么淹没,田云飞刚刚冲过淋浴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到她脸上来。
电话铃响。
一二三四五六七……很固执地一直响到第十一下,郁子在黑暗中听到母亲的声音。
郁子的表妹来北京旅游结婚,郁子的母亲打电话让郁子回家一趟。郁子没想到母亲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她和丈夫正酝酿情绪,母亲的电话把好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情绪给弄没了。
地铁香格里地铁香格里(3)
中午,郁子给杂志社的林凯西打了一个电话,说表填好了。
“你们杂志社在6楼,我们在24楼,没想到那么巧吧?”郁子说,“你叫实习生过来取一下吧,我就不给你寄了。”
“地铁列车开过来了——”她望着电脑上的那行字,那是几天前敲上去的,那天阳光很好,房间里一片明亮,郁子想不起自己当时怎么会想到命运啊、奇遇啊之类的字眼。就在这时,林凯西晃晃悠悠地走进郁子的视野。
——是你啊?
——是我。
——中午不午休?
——没那习惯。你呢?
——我也从来不睡午觉,中午就在电脑上随心所欲敲点东西,算是日记吧。
——日记啊?写在这上面小心别人偷看啊。
——偷看就偷看呗,反正我也没什么秘密。
——是吗?
林凯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他拿起郁子填好的那张表,很仔细地盯着看。郁子忽然想到,如果那天中午她不去乘地铁,就不会遇到眼前这个男人,“车门就像命运的分水岭,挤进这道门的,命运便沿着某种轨道向前滑行,如果恰好被那道车门拦在外面,命运便朝着另一轨迹滑行而去。”郁子觉得,跟田云飞在一起的,是挤进地铁车门的那个郁子,而另一个郁子还站在车门外,由于迟了一步,她没能赶上那班地铁。
站台上空无一人,另一个郁子遇见了林凯西。
“我真奇怪,那天中午会去乘地铁。”郁子的表情好像在做梦。
林凯西问:“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
父亲兴致颇高地做了一桌菜,正一样样往餐桌上搬。新娘子表妹和表妹夫看上去就像连体婴儿一般,手拉手一块走到这儿,又一块走到那儿。郁子从没见过这个来北京旅行结婚的表妹,只打了一个招呼,就不想再和她说话。
丈夫田云飞一直坐在沙发上看报,翻动纸页的声音哗啦哗啦响个不停。父亲招呼大家就座吃饭,孩子们情绪都挺高,只有母亲别别扭扭的最后一个才到,坐在桌边,眉头紧锁,完全不顾家里有客人。
“来来,都尝尝,我做的丸子。”
母亲只动了一下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那么咸?”
父亲夹了一块,尝尝,说:“不咸啊?”
“真不知道你舌头是怎么长的,连咸淡都尝不出来。”
两人就为这一点小事,当众争吵起来。他们总是这样,没事也要生出事来,就跟吵架有瘾似的。郁子知道回家就没好事,每回都是这样,郁子的父母有点人来疯,越是当着孩子的面,他们越是吵得来劲。
郁子满心地不愉快,她假装到厨房去盛汤,望着窗外的树叶,忽然想起林凯西来。自从他们认识之后,他总是在中午出现,他们杂志社午饭非常简单,每人一份盒饭,他吃完后就乘电梯上来,这时候,郁子办公室里的人通常都到外面吃饭去了,剩下郁子一个人独自抱着饭盒吃午餐。郁子中午带饭,省得到外面去吃,这样节省下来的时间,郁子可以漫无边际地在电脑上写点东西。
郁子发现林凯西这个名字在电脑上逐渐多起来,他俩总是在中午聊天,聊得很开心。林凯西就像正午的一道阳光,照亮了郁子的生活,许多不愉快郁子都抛在脑后,不再去想它。
地铁香格里地铁香格里(4)
父亲总是用自杀来威胁母亲,他设计了各种各样的死法:上吊、投入车河、纵身跳下地铁、翻跃立交桥栏杆、吃安眠药,等等,他酗酒,脑子里灌足了酒之后,就开始胡言乱语。死亡像毒素一样,渗入郁子的皮肤,各种狰狞的面目经常在她梦中出现,她生活得战战兢兢,生怕某一天,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出事了。
“早晚有一天,他要出事,”母亲咬牙切齿地说,“他那叫作死。”
“作死”两个字,如两根长而坚韧的钢针,刺入郁子的皮肤,并深入其中,接触到血肉和骨头,郁子感觉到彻骨的疼痛。
有一天,父母吵架吵得很凶,一个电话打过来,让郁子打了个冷颤。
郁子甚至在电话里,听到他们疯狂吵闹的声音。她在衣帽架上随便找了件外套,试了两次,一只胳膊都没能伸进袖子。身后有人开口问:“这么晚了,去哪儿?”
“我父母又吵起来了,叫我回去。”
“我陪你?”
“算了,你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上班呢。”
“也好。”
郁子走到楼下,外面等待她的,是空荡荡的夜。郁子感到绝望,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把日子过成这样。他们把郁子对生活的美好幻想撕得粉碎。站在夜空下的郁子,感觉到自己宛若置身于一片黑暗的废墟之中,找不到方向。
等郁子赶到家中,父母间的战争已偃旗息鼓,所有的餐具都被打烂在地上,碎片遍布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吵,他们闹,他们相互诅咒漫骂甚至撕咬,就像失去理智的老卡通人,不能说他们不相爱,也不能说他们相爱,不能说他们仇恨,也不能说他们不仇恨,这对怨偶关系实在是太微妙了,让郁子永远无法理解。
郁子为躲避父母婚姻的悲剧,走向另一个极端,她和田云飞几乎没什么交流,所以从来不会发生争吵,但这样寡淡无味的婚姻又如蒸馏水,虽然没有细菌,但也没什么营养。
林凯西的出现是一道光——正午的阳光,郁子想要紧紧地抓住这缕阳光,虽然她心里也清楚,想要抓住阳光是一种多么愚蠢的举动。
这天晚上,郁子在出租车上给林凯西打了个电话。她刚从父母家出来,满脑袋都是碎片,想要找个人说说话,于是就想到了林凯西。
——你来吧。
——你在哪儿?
——在假日酒店。
她走在长长的、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里,就知道自己这次是有去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