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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格在紫页的房间里转来转去,她停在那只装满玻璃器皿的柜子前,腔调很怪地说:
“哎,我说——,你知道吗,你就像这些装在柜子里的玻璃东西,保存得很好但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说着,她伸手去开柜门,紫页惊呼着冲过来让她别动。
“好好好,我不动,不动行了吧?”
“你说我是什么,玻璃?”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你把自己关在这只柜子里,里面空气稀薄就像是真空的。”
“我收集这些玻璃东西,只不过是为了好玩罢了,不过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
蓝格站起身来,穿上她那件古蓝外套,说:“真没意思,我走了。”
门敞开着,穿堂风长了脚一样地跑进来,不断亲吻着紫页的脸。紫页站在窗边没动,似乎对蓝格的离去还没反应过来。
以后蓝格再来,再也不碰柜子里的那些东西,只是隔着玻璃冷眼看着,说一些神神叨叨的话。她最近爱上一个住在另一座城市里的男人,因为两人很难见面使得蓝格情绪低落,她说她一天到晚神经兮兮担心电话铃会响,都担心出毛病来了。蓝格正说着,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蓝格脸上泛出少女般的潮红,她猫一样地叫了一声“喂”,然后就一头扎进另一个房间里不再出来。
爱如玻璃爱如玻璃(4)
紫页站在玻璃门边,感觉到柜子里面那些闪闪发亮的玻璃器皿所散发出来的冷艳的光芒,她想,自己就像柜子里的那颗玻璃鸡心,冷而硬,被冷冻在现实之外,过另外一种生活。
那颗玻璃鸡心实际上是一只精美绝伦的蓝玻璃烟灰缸,那是紫页与母亲的朋友介绍的某位男友约会回来的路上所买的。丢了一个男人,却买回一样心爱的东西,紫页觉得挺值的。
那件事好像也是发生在冬天,已经记不清是哪年冬天了,反正走在外面北风刮得很猛,刮在脸上刀子割肉一样痛。另外还有一把小刀藏在紫页体内,她居然落伍到要靠妈妈来给她介绍对象,想想就觉得难受,都什么年代了,她还那么老土。但不管怎么说她不愿伤害妈妈,这件事妈妈张罗很久了,“就见一面,认识认识,又不一定非成什么。”母亲说着一口南北混合的普通话,让紫页觉得她的思想也是新旧合璧的。
母亲的朋友介绍的男人姓方,他说别人都叫他方记者。方记者自以为条件优越,说起话来油腔滑调,走起路来单薄轻飘。紫页真担心像他这样身子骨的男人,一阵大风刮来会不会把他刮走。
他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谁也不知道终点站在哪里。
后来奇怪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一阵夹杂着沙石的大风过后,那个轻飘的男人不见了。紫页前后左右张望了一番,不见那人踪影,天空中飘着一只忽忽悠悠的塑料袋。就在那一天,紫页买下这只蓝玻璃鸡心烟缸。它一直被关在玻璃柜里,是一个真实的存在,而那个姓方的男人却被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出现过。
打完电话,蓝格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胸脯一起一伏,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紫页问她:
“出什么事了?”
“他说过两天要来看我。”
紫页长长地出了口气,暗中羡慕她经历过那么多事仍能保持当初的热情。紫页觉得自己的热情差不多已经快被耗尽了。胡亚洲的出现给她带来了许多,同时也带走了许多。他们在一起的一年时间比紫页从前所经历的所有事情加起来还要多,那个热闹的晚上他们的视线越过重重障碍七拐八弯终于连在一起,想来真不容易。他们是根本不相干的两拨人在同一间酒吧里欢度平安夜,蜡烛、闪烁的小灯泡、晃动的人影把夜晚的酒吧搞得很有气氛,两拨人开始交叉相遇,认识的、不认识的开始胡乱搭腔,男男女女,红红绿绿,有人喝酒,有人唱歌,说着抹了蜜似的情话,其实彼此还是陌生的。
紫页从第一眼看见胡亚洲,就知道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这是女人的直觉,每个女人都有。胡亚洲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朝这边看,紫页站起来去取酒的时候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那人,他们笑了一下,彼此感觉似乎很熟悉。当然他们是陌生人,但他们很快就熟悉了,他们混在许多狂欢的人中间,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有人注意到他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当他们的朋友再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到紫页家了。
从那天起,每个在一起的夜晚都被他们称做“平安夜”,在度过了无数个“平安夜”之后,紫页仍是一个人,还有柜子里那些闪闪发光的玻璃器皿,陪她度过无数个空荡荡的夜晚。
爱如玻璃爱如玻璃(5)
一个人的晚上,紫页常常拔掉电话,关掉音响,让自己掉进寂静的深处。如果不把电话线拔掉,她会忍不住拨那一串数字号码,那串号码就写在墙上,还有他的名字,都写很得大,像一只只眼睛似的盯着她。墙上的眼睛,静止的、不会发出响声来的电话,书,画册,蓝色胶皮手套,这些东西静物一般地陈列在桌上,紫页在晚上很少开电视,电视占去了人们日常生活的太多空间,紫页不想让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节目把自己的脑袋塞得满满的。
玻璃柜子的顶部亮着几盏星星样的小灯,有时候房子里什么也不开,就开那几盏星星点点若有若无的灯。有一回,胡亚洲走进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一条人影从紫页脸上掠过,然后无数热辣辣的嘴唇覆盖了紫页的全身,它们仿佛从屋顶上掉下来的,那么突然,一点预感也没有。他的吻把紫页吻得全身酥软,沙发发出咯吱的响动。他来了又走,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紫页不知道亚洲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成一个影子的。
门厅里有一盏金属风铃,有人进来的时候偶尔它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有时穿堂风吹动它,它也会响。
在那种叮叮当当的声音里,紫页等待一个人的来临。她对自己说他不会来的,可实际上她还是很盼着他能来。那些空寂的、在等待中白白流走的夜晚,紫页感觉自己身上的水分正在一点点蒸发,她逐渐变得像一枚红枣那样干瘪。她看见自己像木乃伊一样的影子在房间里行走,有时撞在玻璃上,会发出“当”的一声响,柜子里的那些玻璃器皿振动着、相互碰撞着,发出嗡嗡的响声。
他的手在黑暗中缓慢移动,先是有些凉的,渐渐的就变得灼热和焦急,拦也拦不住似的往前赶。
他的手好像是突然从黑夜里冒出来的,刚才还不存在呢,现在就有了,他的手像一个脱离身体的独立存在,在黑暗里沉浮漫游,贴着她身体的曲线走走停停,在一些细节的地方滞留过久,像一个贪图风景的旅人,在风景好的地方总要停下脚步多逗留一段时间,贪恋着、徘徊着,她身体里的液体随之喷涌而出,使得抚摸变成一种柔软的滑动。
紫页的身体轻飘飘地脱离床面浮在半空中,他的抚摸如水一般包裹着她的全身,潮水一次次地漫过她的身体把她掩埋在下面,这时候,她的全身都已被启动,像一列开足马力的列车,朝着前方不管不顾地开过去。然而,当她睁开眼才发现,那只黑暗中的男人的手是不存在的。墙壁上那些眼睛在黑夜里醒着,一只比一只显得空洞。
门厅里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了几声,夜又静下来了,什么也没有,脚步声,呼吸声,男人在耳边喃喃催促的声音,全都不见了。
爱如玻璃爱如玻璃(6)
办公室里来了一群民工,他们穿着厚重而肮脏的工作服,穿着很脏的靴子在干净的地板上走来走去。紫页问同事小群,这群人是从哪里来的。小群扶了扶细细的金属边近视镜,慢条斯理地说:
“听说是上面派来修隔断的,要把大办公室隔成许多小间,这样便于提高工作效率。”
小群是公司里新来的一位物理学博士,上司对他的工作能力表示怀疑,所以没派给他什么重要的活儿。小群满脸怀才不遇,见了上司又不敢说什么,紫页断定他是那种一辈子都窝窝囊囊的男人,平时很少理他。
紫页坐在办公桌前,看那些穿靴子的男人在她四周来来回回地走,他们手里拿着各类工具,电钻、射钉枪、铁锯还有玻璃刀,这些面目不清头戴黄色安全帽的人在写字楼内部施工,工作人员还要照常办公,各忙各的,各不相干,不管怎么说看起来有点怪。
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别人把自己一砖一瓦地砌在中间,紫页感到四周正在逐渐堆起一座玻璃坟,她就是这座玻璃坟的中心。过了一段时间,她渐渐地也就习惯了,该干吗干吗,不知不觉一天已经过去了。
“下班了,你怎么还不走?”
小群的声音从办公室的某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
紫页坐在椅子上没动,说:
“我不知道怎么走出来,他们没有给我留门。”
小群在玻璃墙外面焦急地张望着,用清瘦的骨节突出的手指在新装的玻璃上留下巨大的手印。
小群的探索使紫页感到绝望,他像戏剧里的卡通人那样机械而又徒劳地运动着,紫页觉得自己仿佛坐在玻璃墙内观看一种独特的舞蹈,表演者动作迟缓而又怪异。他的手时儿抬得很高,高过头顶,脖子向前伸着,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子尖上,还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滑下去了;时儿又将身体蜷缩成一张弓样,在玻璃墙的底部抠抠唆唆,试图找到裂缝。
紫页四周的玻璃墙砌得严丝合缝,物理学博士皱着眉头上下求索了很久,终于得出结论,他说紫页,你只好在里面呆一晚了。
可以给外面打电话——
可是打给谁呢?
就这么着吧,反正我不走,今天晚上我陪着你。
紫页耳边连续传来嗡嗡的声音。
他俩一个玻璃墙里、一个玻璃墙外,足足守了一夜,当紫页哈欠连天地从睡梦中醒来,听到有穿厚重皮靴的人踢踏踢踏朝这边走来。
小群从睡梦中霍地跳起来,就像一个可逮着理的凶汉,斗鸡似的冲那民工吼道:
“怎么搞的?啊——你们——”
小群在玻璃外面焦急地守了一夜,为的就是能找个人出出这口恶气。
玻璃里面的女人冷眼旁观,心里说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那个穿靴子的民工就像变魔术似的手指轻轻一抠,玻璃墙便自动裂开一条缝,“这里有门,只是你们没看出来。”他眼皮都不抬一下,说完就走了。
爱如玻璃爱如玻璃(7)
那个夜晚拉近了紫页与小群之间的距离,紫页觉得小群这个人虽然能力差些但心眼不坏。有时候他们一起到公司一楼的餐厅去吃中午饭,碰到熟人还开开他俩的玩笑,紫页虽然心里不大舒服,但并不表露出来,勉强一笑。小群看见紫页随和的表情,以为她是在默许什么,就跟在紫页后面,整天问她要不要吃这个,要不要吃那个,紫页不说要,也不说不要。
紫页每天下班总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坐在小公共汽车上长长地松了口气,心想上帝保佑总算从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里逃出来了。小公共总是堵在长长的三环路上,移动的速度有时比步行还慢,就这样,紫页还是觉得比呆在公司里舒服,没人透过玻璃墙深情地凝望着她(这种凝望想想都让人后脑勺发凉),她可以自由自在地想干吗干吗。
车窗外有一种过新年的气氛,街面上到处亮着灯,饭店前还布置了无数星星点点的小串灯,岁末所特有的热闹与慌乱就藏在那些无处不在的小串灯里。小饭馆里开着白亮的灯,玻璃擦得干净得就跟没有似的,里面的桌椅一目了然,寂寞也是一目了然。负责开门的女孩无精打采地垂着头,不知是玩手里的一个什么小玩艺儿,还是原本什么也没有她只是在玩她的手指。
电影院门口的台阶上聚了一些人,不知是灯光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些人依次站在台阶上,高高低低排列有序,却像纸片人似的木然不动。广告牌上有一些真正的纸人,他们的样子被技术不过关的画工画走了形,看上去就像一些天外来客。
小公共车仍以很慢的速度一步一步往前爬行,紫页不明白今天晚上为什么车堵得这么厉害,好像全北京的车都开出来了,毫不客气地堆在三环路上,马路变成了停车场,车头顶着车尾,一辆紧挨着一辆,毫无指望,仿佛这辈子就这么耗下去了。坐在车里又冷又难受,而小公共车里很暗,在明亮的城市中停泊着,就像把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