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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他拉着李世民说,“咱们赶紧去看看。”
虬髯客的房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了。两人走到床前,李世民叫道:“三哥,三哥!”
叫了有四五声,一声比一声响,而虬髯客毫无反应。刘文静用手揿一揿被窝,顿时变色,跌足叫道:“走了!”
李世民掀开被一看,里面用衣服束成一个人睡卧的形状,虬髯客果然是溜走了!
“纵虎归山,铸成大错。唉!”刘文静长长地叹惜。
啼笑皆非的李世民,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很冷静地考虑。
“找丁全来!”刘文静大声吩咐从人。
“不!”李世民立即阻止,“你不必追查他的踪迹了。此事不宜张扬。”
“难道就这样叫那个醉鬼把咱们耍了?”
“这怪不得他!”李世民平静地说,“那天你的行动太莽撞了!不该派人包围旅店。你想,他身处危地,不跟你耍手段怎么办?”
“照我的意思,那天把他抓了起来,倒也没事了。”刘文静停了一下又说,“你该记得鸿门宴的故事。”
“肇仁,你千万不可存此想法!”李世民神情严肃地答道,“我们要以仁义号召天下,怎么可以随便诛杀无辜?杀了虬髯客,叫天下人寒心;试问,还有哪一个豪杰之士敢跟你做朋友?”
这番话义正辞严,刘文静心里还不以为然,口中却无话可说了。
“事已如此,咱们还是要以诚相待。你派个妥当的人——别找那让虬髯客伤了他眼睛的丁全——把他的行李,还有那酒葫芦,最好再找几坛上好的汾酒,一起给他送了去。”
刘文静也是好用智计的人,一听这话,自然也知道这是极好的笼络的方法。“好!”他点点头,“索性再做个人情。”
虬髯客自太原“脱险”归来,原应该高兴;但相反地,他的心情显得相当消沉。爽朗的大笑,难得听见了,经常锁着一双浓眉,闭紧了嘴,在他自己的屋子中,不知想些什么。
只有见了张出尘,他依然保持着友爱的微笑。可是机敏的张出尘,很快地看了出来,那是做作的笑容。她是慷爽乐观的性子,任何艰险困苦都不在乎,却忍受不了抑郁不欢的气氛。同时,她对虬髯客确也有了嫡亲兄妹样的感情,因而她看到他那样子,不仅感到关切,还觉得惶惑和烦躁。
心中的这份焦忧,自然是第一个诉说给李靖听。
灵石城内太原之行 心灰意冷
“太原之行,对三哥的精神上是一大打击。”李靖慢吞吞地答道,“他一直不做第二人想,可是,李世民把他比下去了!”
“我不信。”她表示异议,“三哥不是那样看不开的人。”
“这不是看得开、看不开什么的!与他平生大志、切身事业有关。”李靖的声音更低沉了,“三哥的志向你还看不出来?他要取杨广而代之。可是见了李世民,他知道他的愿望不一定能达到。”
“事在人为。李世民高明,究竟只有李世民一个人,我不相信你跟三哥合在一起,会抵不过李世民。”
“我?”李靖说了这一个字,默默地把脸转向别处。
这态度太奇怪了!张出尘神色严重地问道:“药师,难道你对三哥还有二心?”
“出尘,”李靖迅速转脸,似有些恼怒地说,“你怎么说话没有分寸?”
张出尘第一次对他不服,抗声相争:“你不想想,三哥是怎么待咱们?而且现在成了什么关系……”
“出尘!”李靖痛苦地打断她的话,“你别说了,我都知道。我跟李世民有约,除非我自己有一番作为,如果依人成事,第一个要帮他。当初,我原想说动杨素,让他支持我起兵;结果,事与愿违,所以我才投奔河东,准备践约。你总不愿意我做个背信的人吧?”
“既然如此,你怎么又从灵石跟了三哥回来?”
“那一来是三哥的恩义;二来,我看出三哥不简单,想拉他跟李世民合作。出尘,你得把公私分清楚,在这里,我是住在‘亲戚’家,跟我自己原来要想干什么,没有关系。”
“你简直强词夺理!”张出尘侃侃然分析,“谈三哥的恩义,背之不祥。谈对李世民的承诺,这一趟等于破了脸。而且三哥的机密都告诉你了,你却投到太原,别人会把你看成怎么样的一个人?”
“是啊!”李靖踌躇地答说,“就是为了这一点,我在为难。”
“没有什么为难。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你到太原去好了!可是我,我总不能背弃自己的哥哥,我在这里。”张出尘停了一下又说,“照我看,你在三哥这里,将来还有跟李世民合作的希望。你要一到了太原,‘合作’二字,从此休提!”
这最后一句话,倒是真的打动了李靖的心。刚要开口,门口出现了虬髯客的影子,他赶紧说道:“三哥来得正好,请进来!”
“有话要跟我说?”虬髯客问道。
“是的。”他口中回答虬髯客,眼却看着他妻子,点一点头,先叫她放心。
“三哥!”张出尘的性子比较急,开门见山地问道,“太原回来,你好像有些心灰意懒,是不是?”
虬髯客看了他们夫妇一眼,点点头。
“只是为了李世民吗?”张出尘故意激他一下,“李世民神通广大,三哥不是他的对手?”
虬髯客笑一笑,不受她的激。“我在想,该让李世民出一头地。”他平静地说。
“三哥!”这下李靖说话了,“咱们第一目标在推翻暴政,义师越多越好。”
“那自然。”虬髯客毫不迟疑地表示同意,“只不过……”
“不过什么?”张出尘大声地说,“三哥,你不能承认失败!药师帮着你干。我不相信你跟药师合在一起,会敌不过李世民。”
灵石城内律不宜繁
虬髯客默不作声。但他的脸色,慢慢转为坚毅了,终于,他握着拳说了一个字:“干!”
“这才对!”张出尘眉飞色舞地称许。
“我原来的意思,就打算请药师帮我。这话在我心里好久了,只是没有说出口——当然,你们也看得出来。不过,咱们吊民伐罪,而在杨素那般人看,就是谋反,身家性命,出入甚大,我得再问一声,药师,”虬髯客极郑重地问道,“你真的愿意帮我?”
李靖已完全改变了趋向,清清楚楚地答道:“是的。”
“始终不渝,毫无悔尤?”
“当然。”
“好!药师,”虬髯客用一种十分谦虚的声音说,“那么,我要听你的进取大计。”
“等我研究了以后,再跟你谈。”李靖停了一下,又说,“只是有一点,我不能不提出警告,‘兵不厌诈’若是说穿了一文不值;但是,咱们内部,似乎还有人靠不住。”
“你的话不错。如果个个人靠得住,咱们的底细,一定不会让李世民弄得这么清楚。我已经叫老孙在查这件事了。”
“有了结果没有?”
“一个掌管文书的家伙,确是不可靠——那人家住河东。”
“对那人作何处置?”
“还没有办。”虬髯客问,“你看呢?”
“断然处置!”
虬髯客不答。
“如果不能以军律从事,一旦起兵,纪律无法维持的。”
“都是子弟兵。似乎……”虬髯客十分为难地。
李靖也沉默了,空气显得有些僵硬,张出尘微感不安——一开头就格格不入,征兆不好。
正当她在思索着要想句话来转圆时,虬髯客却作了让步的表示:“药师!”他说,“我也知道该照军律来办,只是有些不忍。既然今后我要付托你大事,当然该尊重你的意见。不过,”他转脸对张出尘说,“药师加盟以后,所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恐怕会引起弟兄们的反感,说他杀人立威。一妹你说,为了爱护药师,我是不是该有此顾虑?”
张出尘还没有开口,李靖抢着答道:“三哥既这样说,我收回我的意见。”
“药师,你不能对我有误会。”虬髯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安的神色,“事实上,咱们这里也还没有一部军律。我现在请你拟订,订好了归你执法,包括我自己在内,任何人犯了军律,都该得到应得的处罚。你看这样好不好?”
虬髯客这样推心置腹地表示尊重,李靖真是被感动了。他觉得惟有当仁不让,才是报答知己的最好的方式,于是慨然答道:“三哥的吩咐,我尽力去办。”
“可是药师呢?”张出尘插口问虬髯客,“他要是执法犯法,又当如何?”
“那自然只有你来处罚他了!”
这句话把李靖都说得笑了。可能会产生的芥蒂,便也在这一笑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从这天起,李靖志有专属,收拾起闲散观望的心情,大忙而特忙起来。第一件工作,就是拟订一部军律——军律原是有的,只不过未曾具体见诸文字而已,因为如此,律的尊严便不显著。李靖亲自向孙道士等人,问明了那些军律上的不成文法,先记录下来,然后逐条研究,归并增删,约成“义军九大军律”,写成了先拿给张出尘看。
“怎么?”张出尘有些失望,“你费了那么大劲,只写了九条?”
李靖满心以为她会夸奖他两句,一听这样说法,大为泄气。“你别看不起这九条!”他说,“律不宜繁。汉高祖入关,约法三章,收到极大的效果。我这已比约法三章,多了两倍了。”
她听见这话,知道自己批评错了,便细细看了一遍。在相府,她曾见杨素裁决过不少军国大政,所以在这方面不算太外行;仔细推敲,那九条军律,简明扼要,而且留下适当的斟酌余地,可供执法者权衡轻重,具有方便、灵活的特色,对于统一号令,大有帮助,确是一部好律。
“我倒真的小看了它。”张出尘笑道,“简简单单,明明白白的九条,容易记,自然也容易遵守。”
“对了!”李靖这下感到欣慰了,“你总算还懂。我告诉你,律如牛毛,国家必乱。那些苛细琐碎的律,是有些官吏故意搞出来的,作用就在叫人记不住,弄不懂,他们才好从中上下其手,玩法舞弊。”
“那么,拿给三哥去看吧。”
“不!”李靖又说,“立法宜慎,不可随便公布。我要把它搁一搁,慢慢考虑,等斟酌尽善,行之一无格,律的威信才能建立。”
于是,那九条律稿,暂时被收藏了起来。李靖开始做第二件工作——规划进取的大计。他画了好几张兵要地图,张出尘做他的助手,冲要险地,得做上红色的记号,一时找不到银朱,她用她的胭脂代替。
灵石城内共图大事
在那用胭脂所画成的红圈中,最大的一个是“洛口”。
“打仗不外两个字:一个是兵,一个是粮。足食足兵,加上好的训练和纪律,就能打胜仗。你看……”
“等等!”张出尘打断他的话说,“我把三哥请来,你跟他谈。省得你说两遍。”
等把虬髯客请了来,李靖指点地图,正式报告他的进取计划,第一个目标是洛口,洛口有仓,经常存着几十万石的米和麦子,那是暴君杨广,横征苛敛,从中原江淮搜刮来的。如果能攻占洛口,开仓放赈,义民必然闻风而至,这下,兵也有了,粮也有了。
“好!”虬髯客脱口赞道,“探骊得珠,你的计划一开始就好。攻洛口,自然是李密的事。”
“我正是这样想。”李靖问道,“李密应该能把洛口拿下来吧?”
“那得我亲自去指挥。”虬髯客说,“你先别管它,说下去!”
“一占洛口,从淮河以北到山东的义军,东海李子通,任城徐圆朗,齐郡孟让,一定都会起来响应。这以后,就得破虎牢关,进窥洛阳。
“不错。”虬髯客点头同意,“洛阳一下,中原的形势就完全在咱们掌握中了。这以后呢?”
“自然是西进潼关,直捣长安。”
“好!药师,我完全照你的计划做。两三天以内,我就要亲自到瓦岗去一趟,跟李密计划攻洛口。这里,”虬髯客停了一下又说,“要偏劳你了!”
“是叫我替你看家?”
“不,那岂不是大材小用了?我的意思是,洛阳以西到关中一带的部队,都归你指挥。”
“这样说,打下潼关,就是我的责任?”
“潼关!”张出尘警告似的插了句嘴,“可是易守难攻噢!”
“不管怎么难攻,也得把它拿下来。”
“你有把握吗?别误了三哥的大事!”
“一妹,你这话就不对了!”虬髯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