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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就往黛奥喊,男人都跑到黑暗里去。
“快过火边来,来火边吧!”
黛奥跄跄跌跌的奔来了,脸色雪也似的白,夏薇倒是在她怀里不哭了。
“是狼吗?有郊狼吗?”她背靠著我坐下来,人亦索索的抖。
“哪里有,从来没有过,别怕。”
“怕的倒不是狼”我注视著慢慢转回来的人群,又缓缓的说。
“几点了?三毛。”
“不知道,等荷西来了问他。”
“四点半了。”伊底斯低低的说。
“喂,别吓人,不是一道跟去找爪子印的吗,怎么背后冒出来了。”我一转身
骇得要叫出来,黛奥本来怕沙哈拉威,这会子,更吓了。
“我没去。”伊底斯好似有些不对。
这时候那三个人也回来了。
“野狗啦!”荷西说。
“这儿哪来的狗?”我说。
“你是要什么嘛?”荷西竟然语气也不太对,总是紧张了些,我奇怪的看了他
一眼,不理他。
四周一片沉寂,吉瑞回帐篷去拿了毯子出来,铺在地上一条,黛奥跟小夏薇躺
下去,上面又盖了两条,吉瑞又摸太太的头发。
“再睡吧!”悄悄的说,黛奥闭上了眼睛。
我们轻轻的剥著甜薯,为了翻小的,火都拨散了,弱弱的摊著一地。
“加柴!”轻轻的叫坐在柴边的米盖,他丢了几枝干的荆棘进去。
四周又寂静了下来,我趴著用手面撑著下巴,看著火苗一跳一跳的,伊底斯也
躺下了,马诺林仍盘膝坐著,米盖正专心的添火。
“伊底斯,脸狺你不肯带路吗?”马诺林又钻进早已打散的话题里去。
伊底斯不说话。
“你不带,镇上鬼眼睛也许肯带?!”米盖又半空插了进来。
“哈那带了一次外地人,老婆死了,谁还敢再带。”我轻轻叫起来。
“不要乱凑,哈那自己不死,记者不死,偏偏没去的老太婆死了……”荷西也
低著嗓子说。
“记者还是死了的。”马诺林低低的讲了一句话,大家都不晓得有这回事
,竟都呆了。
“车祸死的,快一年了。”
“你怎么知道?”
“他工作的那家杂志刊了个小启,无意中看到的,还说了他一些生前的好话呢
!”
“你们在说脸狺?”半途插进来的吉瑞轻轻的问著伊底斯,又打手势叫我们不
要再说下去,黛奥没睡著,眼睛又张又闭的。
我们再度沉寂了下来,旷野里,总是这样。
沙漠日出,在我们这儿总是晚,不到清早七八点天不会亮的,夜仍长著。
“说起鬼眼睛,她真看过什么?”米盖低声在问伊底斯。
“别人看不到啊,就她看见,起初自己也是不知道,直到有次跟去送葬,大白
天的,突然迷糊了,拉著人问咦,哪来那么多帐篷羊群啊。”
“又指著空地说看,那家人拔营要走了,骆驼都拉著呢。”
“胡扯,这个我不信。”
“胡扯也扯对了,不认识的死人,叫她带信,回镇上跟家属一说,真有那么个
族人早死了好几年了,来问女儿沙夏嫁到那里去了。”
“这种人,我们中国也有,总是诈人钱呢!”
“鬼眼睛不要钱,她自己有著呢!”
“她看过脸狺?”
“说是脸狺坐在树枝上,摇啊晃啊的看著人下葬,还笑著跟她招手呢,这一吓
,鬼眼睛自己还买了只骆驼来献祭。”
“对啦,还有人说那祭台老装不满呢!”米盖说。
“祭台也是怪,看看只是个大石块,平平的,没个桌子大,杀一头骆驼也放不
下,可是别说放了一头,十头祭上去,肉也满不出来。”
“脸狺贪心!”我悄悄的说。
这时不知哪里吹来一阵怪风,眼看将尽的火堆突然斜斜往我轰一下烧过来,荷
西一拖我,打了半个滚,瞪著火,它又回去了,背后毛毛的感觉凉飕飕的爬了个全
身。
“拜托啦,换个话题吧。”黛奥蒙著眼睛哀叫起来。
四周的人,被那人一轰,都僵住了。
阴气越来越重,火渐烧渐微,大家望著火,又沉寂了下来。
过了一会,米盖说∶“镇上演”冬之狮”看过没?”
“看过两遍了。”
“好么?”
“得随你性情,我是喜欢,荷西不爱。”
“舞台味道的东西。”荷西说。
说起戏剧,背后的树林又海涛似的响,我轻喊了起来∶“别说了。”
“又不许说。”米盖奇怪的看著我。
“马克贝斯。”我用手指指身后的林子。
“那么爱联想,世界上还有不怕的东西吗?”米盖骇然的笑了起来。
“总是怪怪的,问马诺林,他刚才也进去过。”
马诺林不否认也不肯说什么。
“好似会移的。”我又说。
“什么会移的?”
“树林嘛!”
“太有想像力啦,疯子!”
我翻个身,刚刚冒出来烧人的火,竟自弱了下去,阴森彻骨,四周的寒意突然
加重了。
“拾柴去!”荷西站了起来。
“用煤气灯吧!”伊底斯说,眼光竟夹著一丝不安,总往光外面看。
又沉寂了好一会,火终于熄成了暗色的一小堆,煤气灯惨白的照著每一个人的
脸,大家又移近了些。
“伊底斯,这儿真有水晶石?”吉瑞努力在换话题,手里环著黛奥。
“上回拾的一大块,就是这儿浮著,三毛要去了。”
“你以前来,就是捡那个?”我不禁怀疑起来,内心忽然被一只铁爪子抓住了
,恐怖得近乎窒息,这一刹间,我是明白了,我明白了今夜在哪儿坐著,我是恍然
大悟了。
伊底斯看见我的神情,他明白,我已知道了,眼光躲过了我,低低的说∶“以
前,是为别的事情来的。”
“你”终于证实了最不想证实的事实,神经紧张得一下子碎成片片,我张
著嘴,看著马诺林,喘了一口大气,我们两个是唯一去过林子里的人,我惊骇得要
狂叫出来。
马诺林轻微得几乎没有动的一个眼神,逼得我咬住了下唇,那么,他亦是明白
了,早就明白了,我们就是在这鬼地方啊。
米盖不知道这短短几秒钟里我心情上的大震惊,居然又悄悄的讲起来∶“有次
地没裂,人却死了,大家觉著怪,仍是抬去葬了,葬了回来,没跟去的鬼眼睛却在
家里发狂了,吃土打滚,硬说那人没死,脸狺要人去拿出来,大家不理她,闹了一
天一夜,后来也闹得不像话,终是去了,挖出来,原是口向上埋著的人,翻开来,
口竟向下趴著,缠尸布拉碎了,包头的那一块干干的包下去,口角竟是湿湿黏黏的
一大片挖出来,竟给活埋了。”
“耶稣基督你,做做好事,别讲啦!”我叫了起来,这一叫,婴儿也惊叫
著乱踢乱哭,风又吹了,远处的夜声,有人呻吟似的大声而缓慢的飘过来,风也吹
不散那低沉含糊的调子,再抬头,月亮出来了一点,身后的树林,竟披著黑影,沙
沙哗哗的一步一步移过来。
“疯了,叫什么嘛!”荷西喊起来,站起身来就走。
“去那里,你”“去睡觉,你们有完没有”“回来啊,求求你。”
荷西竟在黑暗中朗笑起来,这一混声,四周更加不对劲,那声音像鬼在笑,那
是荷西的。
我爬过去用指甲用力掐伊底斯的肩,低声说∶“你这鬼,带我们来这死地方。
”
“不是遂了你早先的心愿。”他伴斜的睇著我。
“别说匣来,黛奥会吓疯掉。”我又掐著他的肩。
“你们说什么?有什么不对?”黛奥果然语不成声的在哀求著。
呻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恐怖得失了理智,竟拿起一个甜薯向林子的方向丢
过去,大喊著∶“鬼闭嘴谁怕你!”
“三毛,你有妄想症。”米盖不知就里,还安然的笑著呢。
“睡吧!”伊底斯站了起来,往帐篷走去。
“荷西”我再叫∶“荷西”小帐篷内射出一道手电筒的光来。
“照好路,我来了。”我喊著,拖著睡袋飞也似的跑去。
一时人都散入帐篷里去了,我扑进荷西身边,抓住他发抖。
“荷西,荷西,我们这会子,就在脸狺地上住著,你,我……”
“我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跟你同时。”
“我没说啊啊脸狺使你心灵感应啦!”
“三毛,没有脸狺。”
“有……有……在呻吟著吓人呢……”
“没有,没有,说,没有。”
“有有有你没进林子,不算的,对我,是有,是有,我进了林子
的呀……。”
荷西叹了口气,把我围住,我沉静下来了。
“睡吧!”荷西低低的说。
“你听听”我悄悄的说。
“睡吧!”荷西再说。
我躺著不动,疲倦一下子涌了上来,竟不知何时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荷西不在身边,他的睡袋叠得好好的放在脚后,朝阳早已升起了,仍是冷
,空气里散布著早晨潮湿的清新。
万物都活了起来,绯红的霞光,将沙漠染成一片温暖,野荆棘上,竟长著红豆
子似的小酱果,不知名的野鸟,拍拍的在低空飞著。
我蓬著头爬了出来,趴著再看那片树林,日光下,居然是那么不起眼的一小丛
,披带著沙尘,只觉邋遢,不觉神秘。
“嗯!”我向在挖甜薯的荷西和伊底斯喊了起来。
伊底斯犹豫不决的看著我的脸色。
“甜薯不要吃光了,留个给黛奥,好引她下次再来。”我清脆的喊过去。
“你呢?”
“我不吃,喝茶。”
望著伊底斯,我回报了他一个粲然的微笑。
五 月 花
五月一日
从北非迦纳利群岛,飞到“新内加”首都达卡,再飞西非奈及利亚,抵达拉哥
斯(Lagos)机场时已是夜间九点多了。
荷西在入境处接过我的行李小推车,开口就说∶“怎么弄到现在才出来,别人
早走光了。”
“大家乱推乱挤,赶死似的,我不会挤,自然落在最后。”
擦著满脸的汗,大口的喘著气。
“以为你不来了呢!”
“黄热病应该打了十天才生效,没小心,第七天就跑来了,不给入境,要送人
回去,求得只差没跪下来,还被送到机场那个挂著大花布帘的小房间里去骂了半天
,才放了。”
“为什么不早打?”怪我似的问著。
“哪来的时间?机票九天前收到的,马上飞去马德里弄签证,四千五百里,一
天来回,接著就是黄皮书啦,银行啦,房子过户啦这些事情灸瞎忙,行李是今天早
晨上飞机之前才丢进去的,什么黄热病几天生效,谁还留意到。”
这不知是结婚以来第几次与荷西小别,又在机场相聚,竟是一次不如一次罗曼
蒂克,老夫老妻,见面说的竟都是生活的琐事,奇怪的是,也不觉得情感比以前淡
薄,只是形式已变了很多。
机场外没有什么人,只有三五个卖东西的小贩点著煤油灯在做生意,雨稀稀落
落的下著,打在身上好似撒豆子似的重,夜色朦胧里,一片陌生的土地静静的对著
疲倦万分的我,汗,如水似的流入颈子里。那么,我这是在西非了,在赤道上了,
又一个新的世界。
“有车吗?”问荷西。
他推著行李往停车场走去,远远一辆TOYOTA中型车孤零零的停著。
还没到车边,早有一个瘦高穿大花衬衫的黑人迎了上来。
“司机,这是我太太。”荷西对那人说。
那人放下行李,弯下了腰,对我说著英语∶“欢迎你,夫人。”
我伸出手来与他握了一握,问说∶“叫什么名字?”
“司机克里司多巴。”
“谢谢你!”说著自己拉开了车门爬上了高高的车厢。
“机场离宿舍远吗?”问荷西。
“不远。”
“路易呢,怎么不见他来?”又问。
“在宿舍里闷著。”
车子开动了,雨也逐渐大了起来,只见路边的灯火,在雨里温暖而黯淡的闪烁
著,雨越下越大,终于成了一道水帘,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为什么要我来,不是再一个月就有假回去了?”我仰靠在座位上,叹了口气
。
“马德里弄签证有问题吗?”荷西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