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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足足把那个女孩赞了两整天,最后说了一句∶“不知道哪个好福气的男人
把她娶去,嗳。”
我含笑听著听著,心里有了主意,我诚心诚意的跟丈夫讲∶“如果你那么赞赏
她,又一同出去了好几次,为什么放弃她呢?我可以回台湾去住一阵,如果你们好
起来了,我就不回来,如果没好多久就散了,只要你一封电报,我就飞回你身边来
,你说盯不好?”
那一次他真正生气了,说我要放弃他。我也气了,气他不明白只要他爱的人,
我也可以去爱的道理。
圣诞节了,丈夫居然叫我吃胖吃胖,好独占一个大胖子,我觉得他的心态很自
私。
就在丈夫鼓励我做胖子的那几天,我偷偷买下了一个好胖的陶绘妇人,送给他
做礼物。
当他打开盒子看见了名叫PEPA的女人时,我打了一下他的头,向他喊∶“
满意了吧?一个胖太太加一个胖情人。”
后来,包括邻居的小孩到家里来玩的时候,都知道那是荷西的“情人”,是要
特别尊敬的,不可以碰破她那胖胖的身躯。因为小孩子知道,这位情人,是我也爱
著的。
“梦幻骑士”是我的英雄唐。吉诃德。
我得到这个木刻,在一个偶然的机缘里。
有一次不当心,将吉诃德手中那支矛弄断了,这更像一个刚刚打完仗的他。
去年在竹东深山里的清泉。小丁神父将彼德奥图和苏菲亚罗兰主演的这张名片
放给我看时,我一直没有受到如同书本中的那种感动,直到那首歌∶《未可及的梦
》慢慢唱出来的时刻,这才热泪奔流起来。
既然吉诃德象征了一种浪漫的骑士精神,身为半个西班牙魂的我,是应该拥有
一个他的。
亲爱的江师母,你的灵魂现在是不是正在我的身边,告诉我∶“夜深了,三毛
不要再熬夜,帅母是癌症过去的,你前两年也得过这个病,不要再累了,快去睡觉
,身体要紧。而你脖子上肿出来的硬块,怎么还不去看医生?师母忧急你的健康,
你为什么却在深夜里动笔在写我,快快去睡吧。”
我看著这张玉坠子和桃源石的印章照片,心里涌出来的却是你漫无边际对我的
爱以及我对你的怀念。一年五个月已经过去了,师母,你以为我忘记了你吗?
初识师母是在东海大学一场演讲的事后,校方招待晚饭,快结束的时候,你由
丈夫东海大学文学院院长江举谦先生引著进入了餐厅,你走上来拉住我的手,
说是我的读者。
那一刻,我被你其淡如菊的气质和美丽震住了,呆呆的盯住你凝望,不知说什
么才是。
也许是前世的缘分未了,自从我们相识之后,发觉两人有著太多相似的地方,
从剪裁衣服、煮菜、爱穿长裙子、爱美术、喜欢熬夜、酷爱读书,到逛夜市、吃日
本菜、养花、种菜,甚而偶发的童心大发跑去看人开标卖玉,都是相同的。
我虽然口中叫你师母,其实心里相处得如同姊妹,我们一个在国外或台北,一
个在台中的东海校园,可是只要想念,就会跑来跑去的尽可能一同像孩子般的玩耍
。你的衣服分给我穿,你的玉石和印章,慷慨的送给我。只要我去台中,我们必然
夜谈到天亮,不管老师在卧室里一遍又一遍叫喊著∶“去睡啦!不要再讲话啦
”我们还是不理他。等他睡著了,两个人一人一杯乌梅酒喝喝谈谈,不到天亮不肯
去睡。
只要我去了台中,我们必去你的故乡竹山找三姨,我跟著你的孩子叫三姨,那
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姨,被我叫成了亲戚。
师母,你喜欢看我打扮,也喜欢看见我快乐,无论什么心事,除了对小丁神父
,我就只对你一个人说。如果不能见面,我们来来往往的书信就跑坏了邮差先生,
在国外,只要我不写信,你就每天在邮差抵达的时刻不停的张望。
我们看来是完全不同的外型,你的美,蕴含著近乎日本女子的贤淑与温柔,我
的身上,看见的只是牛仔裙上的风尘。
可是我们的灵魂以及对生命的热爱却是呼应不息的。
去年的春天,老师一个电话将我急出的眼泪,老师说你头痛痛昏了过去,被救
护车送到了大医院来。我匆匆的赶了去,你的神志还算清楚,只对我说∶“师母前
五年开过癌症以后没有肯听医生的话每三个月做一次追踪检查。你千万不能大意,
什么事都可以放下,医生一定要去看的,我知道你没有去,你是听话不听话?”
那日我看你神情和脸色还是不差,心里骗著自己你的头痛只是一时的,不会
有大事。可是老师在病房外抱著我痛哭的当时,我猜你的癌细胞已经到了脑子。
那时候我工作忙碌到几近崩溃的边缘,可是我每天跑一次台大医院去握住你的
手。你拉著我胡言乱语起来,不肯起床吃东西。我试著喂你,哄你,你将身子背过
去不看我,说病人不好看。那天清晨,你突然昏迷了,我赶去时,手术房里开脑的
手术刚刚结束。而前一天,你那么爱美的人,不怕开刀,只说没有了头发叫我替你
去找一顶假发。我含著泪与你笑谈假发的样子,然对跑出病房外面擦去眼泪。
那么多深爱你的人在外面守护著开过刀的你,加护病房没有人可以进去,我偷
穿了一件蓝色的制服工作人员脱下来的,混到加护病室一个床一个床的去找你
。你清醒了,喊了一声“三毛”,我将手指张开,问你能不能数,你说是“五”,
我又不知为何流下了眼泪。
那时候,我手边三本书一起要出版,加上母亲也在荣总同时开刀,而我又在这
种水深火热的时候正在整理剪裁丁神父的那本《刹那时光》,同时,滚石唱片公司
的一张唱片歌词也已经开始修改。在这么重的工作里,我压积著对母亲和对师母你
的病况,几乎日日夜夜含著泪在工作的空档里分秒必争,在荣总和台大医院两个地
方来回奔跑。
那时候,母亲康复出院了,师母你,却发觉肺部也有癌细胞和肿瘤。我一日一
日的进出医院,总是笑著进去看你、抱你,出来时在电梯里痛哭。
我问护士小姐开肺的人事后麻醉过了痛不痛苦,护士诚实的告诉我那是一个
大男人也要痛得在叫的。我又因为不能代你去痛而涌出了眼泪。
十天之后,你开脑再开肺,那个医院,好似再也走不出来。回想到因为我个人
的忙碌,在你前几年健康情形尚好的时候,无法分出过多的时间给你而自责甚深。
因为我知道你是那么渴望的与我相处,而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开肺以后的一天,师母你突然跟我讲起蒋勋,那时他正去东海做了美术系主任
,你说∶“蒋勋是一个懂得美的人。”我欣喜你放开了数月与病的挣扎,说匣了这
样如同我们过去的谈话形式来,我以为你可能就此慢慢康复,而当时的我,却因工
作和心理,里外相熬,已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有一阵,快二十天吧,我病倒了下来,不能睡、无法吃、止不住的痛哭、记忆
力已丧失到无法找到自己回家的路。在那种情况下,我的病引出了父亲、母亲的焦
虑,而我,除了喊累之外,就是不能控制的大哭和想自杀。
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师母你的孩子惠民打电话来,说师母你已昏迷,不能救
了。
我撑著身子坐计程车去看你,你的手上还在打点滴,可是眼睛闭著,我轻轻的
将脸贴在你的脸上,我的泪流在你的颊上,我喊你∶“师母、师母。”你不回答我
。护士小姐进来请我离开,我舍不得走,我抱著你,你没有动静,我跟你说∶“师
母,你怪过我这几天的不来看你吧?你一定在伤心我的不来,现在我来了,你为什
么不理我?”
护士小姐强迫我走开,我再度亲亲你那依旧美丽的脸孔,哽著声音,向你说∶
“那么我们暂别了,师母,我的好朋友,这一条路,谁陪你去呢?”
出了病房,我坐在台大医院边门的石阶上埋头痛哭,想到你跟我那份不可解的
友情,我实在是舍不下你那么孤孤单单的上路。
那个黄昏,我上车,计程车司机问我去什么地方,我发觉我的脑中又是一片空
白,我不能记得父母家住在哪条街、哪条巷子。我在车中坐著流泪,讲不出要去的
地名。我下车,在街上走了很久很久,发觉自己的身体好似被一个灵魂附住了似的
痛苦难当,我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我靠住一个电线杆呕吐,那时候,我记起了自
己独住的家在什么地方,我喊了车子带我回去,在那份无以名之的痛苦之夜里,我
的视力越来越朦胧,我一直全身发抖和抽筋,我等到天刚亮,挣扎著打电话去光启
社给丁松青神父,说我病了,不要告诉我大病初愈的妈妈,不要大医院,请神父快
给我找一个医生,因为我支持不下去了。
当我在那天终于因为精神极度衰弱而住进了医院的当时,正是师母你临终的时
刻。我突然明白了死的滋味,因著我们在心灵上太相近太相亲,你濒死的挣扎,如
同电波一般的弹入我的身体。我也几乎在那时死去。
你的火化,我没能去。你在台中的告别式,我不能有体力去参加。躺在病房里
,我不肯讲话,只在催眠药的作用下不安的翻去又醒来。我的去年,真真实实与你
一同走过死阴的幽谷,而我康复了,你,师母,你却永远的走了。
照片中的一块玉石,一抹血红的印章,是师母你留在世界上给我的纪念,睹物
思人,还是觉得这不过是一场梦。你的走,到现在也不能被我所接受。我常常会等
待,等待你在我的梦中出现,可是你不来。师母,现在的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如果
你正在摸摸我的头发,我怎么没有感觉?我们的缘,来生再续下去,你必然愿意的
,正如我心渴望的一般,我们来生再相见了,能吗?能吗?请你回答我啊。
这篇文章,送给知我、爱我、疼我、惜我的江师母杨淑惠女士。
在我第一次离家时,行李都不懂得怎么准备,更不敢带任何一样属于自己的心
爱物。就只记得,手上那只表,还是进初中时父亲买给我的一只旧表,至于衣服,
全是母亲给打点的。那时候,为了怕出国衣物不够,母亲替我足足添满了一大箱四
季衣裳才含泪与我挥别。
四年半之后,我第一次回乡。当时,开门的小弟已经由一个初中生变成大学生
了,我完全不能把他那高大的形象和那个光头初三学生连想在一起。家,是有一点
陌生了。
父亲以为我的归来,必定带了许多新衣服,他为我预备了好多衣架和一个全空
的衣柜等著我。
当我将三四件衣服挂好的时候,母亲发现那都是四年前带去的旧衣,空空的行
李包中根本没有一件新的东西,连旧的,都给丢了一大半才回来。
那天夜里,在家中晚饭的时候,看见满桌的菜,一时里百感交织,放下筷子,
喊了一句∶“原来你们吃得那么好”然后埋首便哭。
爸爸、妈妈一下子就懂得了我的心情,急著说∶“不哭、不哭!在外面生活一
定太节省太苦了。可怜可怜!才那几件旧衣服带回来,你在外节省成那个样子,为
什么不告诉你父母呢?我们也不知道外国生活那么高呀。”
那一次,我在台湾住了不到一年,又走了。
第二次的离家,箱子很轻,带去的钱,比第一次出国多了一点点。因为我自己
赚的不多,又不肯拖累父母,但是略略请父母在经济上帮了我一下,也不打算用钱
的,只为了一份安全感,将钱存入了银行。
那第二次再去西班牙,我没有去住宿舍。看报纸,跟三个西班牙女孩合租了一
幢极小的公寓,两个人一间。找到了一个工作,在一间小学里教英文,收入只有四
千台币左右,因为英文课一周才只有四小时。
就用这相当于四千块台币的金钱,付房租、买伙食、补皮鞋,偶尔还可以买一
件减价的衣服。
那时候,我以前的男朋友荷西又出现了。
当他来过我的公寓,发觉除了一张全家人的照片被我贴在床边之外,什么装饰
品都没有时,他看上去有些难过,也不说什么。
那时候他兵役刚刚服完,也是一贫如洗。
有一日荷西跟著姐姐回到故乡去,离开了马德里三天,他叫我也跟去,我因经
济环境实在拮据,不肯动一下。怕一动了,又得花钱。
就在荷西旅行回来的那个晚上,他急匆匆的赶来看我,递给我一个小包裹,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