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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轮到我呆住了,玛丽亚对我说∶“恭喜!恭喜!”我勾住她的肩膀点点
头。疲倦,一下子涌上来。这种结束未免来得太快,我很感动那个移民官最后的态
度,我还预备大打一仗呢,他却放了我,我心里倒是有点怅然。
猪吃老虎的游戏
回拘留所的路上,我默默的看著窗坍。玛丽亚说∶“你好像比下午还要悲伤,
真是个怪人,给你走了你反而不笑不闹了。”
我说∶“我太累了。”
回到拘留所,大家围上来问,我笑笑说∶“去西班牙,不送回香港了。”看见
他们又羡慕又难过的样子,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希望大家都能出去。
劳瑞对我说∶“快去梳梳头,我送你去机场。”我说∶“坐警车?”他说∶“
不是的,计程车已经来了,我带你去看英国的黄昏,快点。”
他们大家都上来帮我提东西,我望了一眼墙上的大力水手图画,也算我留下的
纪念吧。那个被我叫瞎子的大老板警官追出来,给了我拘留所的地址,他说∶“到
了来信啊!我们会想你的,再见了!”我紧紧的握著他的手谢谢他对我的照顾。
佛说∶“修百年才能同舟。”我想我跟这些人,也是有点因果缘分的,不知等
了几百世才碰到了一天,倒是有点恋恋不舍。
劳瑞跟计程车司机做导游,一面讲一面开,窗坍如诗如画的景色,慢慢流过去
,我静静的看著。傍晚,有人在绿草如茵的路上散步,有商店在做生意,有看不尽
的玫瑰花园,有骏马在吃草,世界是如此的安详美丽,美得令人叹息。生命太短促
了,要怎么活才算够,我热爱这个世界,希望永远不要死去。
车到H机场,劳瑞将我的行李提下去,我问他∶“计程车费我开旅行支票给你
好不好?”他笑了笑,说∶“英国政府请客,我们的荣幸。”
我们到H机场的移民局,等飞机来时另有人送我上机,我一面理风衣,一面问
劳瑞∶“你玩过猪吃老虎的游戏没有?”
他说∶“什么?谁是猪?”我说∶“我们刚刚玩过,玩了一天,我是猪,移民
局是老虎,表面上猪被委屈了十几小时,事实上吃亏的是你们。你们提大箱子,陪
犯人,又送饭,打字,还付计程车钱。我呢,免费观光,增了不少见识,交了不少
朋友,所以猪还是吃掉了老虎。谢啦!”
劳瑞听了大声狂笑,一面唉唉的叹著气,侧著头望著我,半晌才伸出手来说∶
“再见了,今天过得很愉快,来信呵!好好照顾自己。”他又拉拉我头发,一面笑
一面走了。
我站在新拘留所的窗口向他挥手。这个新地方有个女人在大哭。又是一个动人
的故事。
挥挥手,我走了,英国,不带走你一片云。(套徐志摩的话。)寄语读者三毛
的流浪并没有到此为止,我所以要写英国的这一段遭遇,也是要向国内读者报道,
如果你们不想玩“猪吃老虎”的游戏,还是不要大意,机票如赴伦敦换机,再强调
一次,买Heathrow一个机场的,不要买两个机场的票。
又及∶我来此一个月,收到八十封国内读者的来信,谢谢你们看重我,但是三
毛每天又念书又要跑采访,还得洗洗衣服,生生病,申请居留证,偶尔参加酒会也
是为了要找门路。代步工具是地下车,有时走路,忙得不亦乐乎。
所以,在没有眉目的情况下,我尚不能一一回信给你们。
再见了。谢谢各位读者看我的文章。
我从台湾起飞
你想有益于社会,最好的法子,莫如把你自己这块材料,铸造成器。
我在做这篇访问之前,一共见到西班牙环宇贸易公司的董事长萨林纳先生(M
igueSalinas)大约三次。每次,都是在很匆忙的场合之下,握握手,
没说几句话就分开了。
后来,我知道他不止在西国做生意,跟台湾贸易方面,也有很大项额的来往。
我打过数次电话给他,请求他安排短短的半小时给我做个专访。但是他太忙了,一
直到上星期六才排出一点空档来。
我在约定的时间下午四点半到公司,但是他公司的人告诉我,要等十五分
钟左右。萨林纳先生已打过电话回来了。他私人的办公室里,满房间都堆满了样品
,许多台湾来的产品,令人看了爱不释手。
如果说这个办公室是严肃的,有条理的,吓人的,公式化的,那就错了。它是
一个亲切舒适,不会吓坏你的地方,你坐在里面,可以感觉到它是年轻的,有干劲
的,一点不墨守成规。
五点不到,因为是星期六,公司里的人陆续都走了,只留下我在等。我一间一
间走了一圈,东看看、西看看,顺便接了两个电话,也不觉得无聊。这时门“碰”
的一下推开了,萨林纳先生抱了一大卷文件,大步走进来。
“抱歉,抱歉,要你久等了,我尽快赶回来的。”他一面松领带一面点烟,东
西放在桌上,又去拉百叶窗。
“你不在意我将百叶窗放一半下来吧,我就是不喜欢在太光亮的地方工作。”
我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静静的观察他。他进办公室第一步就是布置一个他所
觉得舒适的环境,这一点证明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
艺术型的企业家
他并不太高大,略长、微卷的棕发,条子衬衫,一件米灰色的夹克式坍套,带
一点点宽边的年轻人时兴的长裤,使他在生意之外,又多了些微的艺术气息。
在他随手整理带回来的文件时,口中一再的说∶“对不起,对不起,请稍候一
下,马上好了。”
他是亲切的,没有架子的,眼神中不经意的会流露出一点点顽皮的影子。但你
一晃再看他时,他又是一个七分诚恳三分严肃的人了。
好不容易他将自己丢在沙发上,叹了口气说∶“好了,总算没事了,你问吧!
我尽量答复你。”
此话刚刚讲完,又有人进来找他。他马上笑脸大步迎上去,于是又去办公桌前
谈了很久,签字、打电话、讨论再讨论,总算送走了那个厂商。
送完客他回来对我笑笑,说∶“你看看,这就是我的日子,星期六也没得休息
。”
这时电话铃又响了。过了十分钟,谢天谢地,他总算可以静静的坐下来了。
“开始吧!”他说。
“萨林纳先生,你几岁?”
他有点惊讶,有礼的反问我∶“你说话真直截了当,这是你采访的方式吗?我
今年三十岁。”
“是的,对不起,我是这种方式的,请原谅。”
“你们的公司MundusInternational成立有多久了?”
“两年,我们是刚起步的公司,但是业务还算顺利。”
“那么你是二十八岁开始做生意的,经商一直是你的希望吗?”
“不是,我小时候一直想做医生,后来又想做飞机师。不知怎的,走上了贸易
这条路。”
漂泊的岁月
“你生长在马德里吗?”
“不,我生长在西班牙北部,那是靠近法国边界的美丽夏都SanSeb
astian。我的童年记忆,跟爬山、滑雪、打猎是分不开的。我的家境很好,
母亲是西班牙皇族的后裔。一直到我十八岁以前,我可以说是十分幸福的。”
“你今年三十岁,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十二年来你并不很幸福?”我反问他。
“我并不是在比较。十八岁那年我高中毕业,被父亲由故乡,一送送到英国去念书
。从那时离家开始,我除了年节回去之外,可以说就此离开故乡和父母了。一直在
外漂泊著。”
他站起来靠在窗口看著楼下的街景。
“你所说的漂泊,可以做一个更确切的解说吗?”
“我十八岁初次离家去英国念书时,心情是十分惶惑的,后来习惯了浪子似的
生活,也就不想回西班牙了。我所谓的漂泊是指前几年的日子。”我二十岁时离开
英国到法国去,此后我又住在荷兰一年,但是不知怎的心里不想安定下来,于是又
去瑞士看看,在那儿住了好几个月。当时我在瑞士不很快乐,所以有一天我对自己
说,走吧,反正还年轻,再去找个国家。于是,我上了一条去芬兰的船,到北欧去
了。在那儿我住了一年,芬兰的景色,在我个人看来,是世界上最美的了。”他坐
下来,又开始一支烟。
“当时你一直没有回过西班牙,生活私何维持呢?”
“有时父母寄给我,有时钱没了,我就去打工。酒保、茶房、厨子什么都干过
,一个一个国家的流浪著,也因此学会了很多种语言。那段时光,现在回想起来仍
然是那样的鲜明而动人,有时真有点怅然。”他停了一下,静静的坐著,好像
不知旁边还有人似的。
有妻万事能
“人的路是一段一段走的,我不常怀念过去。因为,我现在有更实在的事要做
。”他的眼神又冷淡起来了,朦胧回想的光芒不见了。他是一个有时候喜欢掩饰自
己的人。
“你什么时候回西班牙来的?”
“我回国来服兵役,运气好,将我派到北非西班牙属地撒哈拉去,因此我也认
识了一点点非洲。”
“你的故事很动人,老的时候写本书。服役之后你回故乡了吗?”
“没有,SanSebastian是一个避暑的胜地,但是没有什么发展。
我在一个旅行社,当了一阵子的副经理,又在航空公司做了好久的事。但是,总觉
得,那些都不是我真正久留的地方。我在一九六七年结婚,娶了我在英国念书时认
识的女友,她是芬兰人,名字叫宝琳。”
“有了家,你安定下来了?”
“是的,我要给宝琳一个安定幸福的生活,婚后不能叫她也跟著我跑来跑去。
我总努力使自己尽到一个好丈夫所该尽的义务,给她幸福。我不再是一个浪子了。
”
我在旁一面记录,一面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我是女人,我不是强烈的妇女运动
者。所以,我喜欢听一个丈夫说匣这么勇敢的话。
“你的婚姻使你想到改行做生意吗?”
萨林纳先生听了大笑起来,我的问话常常是很唐突的。
“不是,带著妻子,什么职业都能安定,倒不是为了这件事。那是几年前一次
去台湾的旅行,促成我这个想法的。”
台湾是大好财源
“你怎么会去台湾的?台湾那么远,很多西班牙人,根本不知道台湾在哪里。
”
“台湾对我的一生,是一个很大的转折点。我当时在航空公司服务,有一趟免
费的旅行,恰好我最要好的朋友他是中国人在台湾。我就飞去了,那是第
一次,后来我和宝琳又同去了一次,从那时开始我对台湾有了很深的感情,现在为
了公务,总有机会去台湾。”
“为什么台湾对你那么重要?”
“因为我去了几次都在观察。台湾的经济起飞,已到了奇迹的地步。台湾的产
品可说应有尽有,而且价格合理,品质也不差,是一个大好的采购市场。同时我也
想到,可以将欧洲的机器,卖到台湾去。我与朋友们商量了一下,就决心组织公司
了。”
“你们公司是几个人合资的?”
“一共三个,另外两位先生,你还不认识。”
“你们的业务偏向哪一方面?”
“很难说,我们现在,是西班牙三家大百货公司(连锁商店)Sepu与Si
mago还有Juinsa的台湾产品代理商。每年我们要在此举办两次中国商展
,产品包罗万象,都来自台湾,当然我们的业务不止是进口,我们也做出口,如A
lbo,Tricomal-la,Mates的机器,还有Tejeto的针织
机我们都在做。”他顺手给我一本卷宗,里面全是台湾厂商来的订单。
没有一件同样的衣服
“我在Sepu公司门市部看见直接印图案在衣服上的小机器,也是你们公司
提供的吗?”
“你是说灸各色棉织的套头衫上,印上图案和名字的那个摊位?”
“是,我看很多人买,总是挤满了顾客。”
“那是我们的一种新构想,现在的青年人,无论男女,都喜欢穿舒适的套头棉
衫,但市面上卖的花色有限,不一定合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