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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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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不去想它,更不伤感,然后,我拨长途电话给台湾的母亲,说∶“房子第一天
就卖掉了,你看我的本事。九月份清理掉满坑满谷的东西,就回来。”母亲问起价
格,我说∶“昨日种种,譬如死了。没有价格啦!卖给了一对喜欢的人,就算好收
场。钱这个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饭吃就算好了,妈妈不要太在意。”

  就在抵达岛上的第三天,干干脆脆的处理掉了一座、曾经为之魂牵梦萦的美屋
。奇怪的是,那份纠缠来又纠缠去的心,突然舒畅得如同微风吹过的秋天。

  那个夜晚,当我独自去海边散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升起的新天新地,它们
那么纯净,里面充满了的,是终于跟。⒋⒋⒈。闹学记著白发爹娘相聚的天伦。

  我吹著口哨在黑暗的沙滩上去踏浪,想著,下一步,要丢弃的,该是什么东西
和心情呢?

  。⒌⒋⒈。闹学记随风而去当我告诉邻居们房子已经卖掉了的时候,几乎每一
家左邻右舍甚至镇上的朋友都愣了一下。几家镇上的商店曾经好意提供他们的橱窗
吱我去放置售屋的牌子,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办,牌子倒有三家人自己替我用油漆整
整齐齐的以美术字做了出来都用不上,就已卖了。

  当那个买好房子的璜看见报上还在刊登“售屋广告”时,气急败坏的又赶了来
,他急得很,因为我没有收定金,还可以反悔的。

  “求求你拿点定金去吧!余款等到过户的手续一办好就给你。你不收我们不能
睡觉,天天处在紧张状态里,比当年向米可求婚的时候还要焦虑。ECHO,你做
做好事吧!”

  璜和米可以前没有和我交往过,他们不清楚我的个性。为了使他们放心,我们
私底下写了一张契约,拿了象征性的一点定金,就这样,璜和米可放放心心的去了
葡萄牙度假。而我,趁著还有一个多月,正好也在家中度个假,同时开始收拾这满
坑满谷的家了。

  “你到底卖了多少钱?”班琪问我。那时我正在她家中吃。⒍⒋⒈。闹学记午
饭。

  “七百万西币啦!”我说著不真实的话,脸上神色都不变。

  “那太吃亏了,谁叫你那么急。比本钱少了一半。”班琪很不以为然的说。

  如果她知道我是五百六十万就卖掉的,可能手上那锅热汤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所以,为著怕她烫到脚不好,我说了谎话。

  那几天长途电话一直响,爸爸说∶“恭喜!恭喜!好能干的孩子,那么大一幢
美屋,你将它只合一百六十万台币不到就脱手了。想得开!想得开!做人嘛,这个
样子才叫豁达呀!”

  马德里的朋友听说我低价卖了房,就来骂对方,说买方太狠,又说卖方的我太
急。

  “话可不是那么说,人家年轻夫妇没有钱,我也是挑人卖的。想想看,买方那
么爱种植,家给了他们将来会有多么好看,你们不要骂嘛!我是千肯万肯的。”

  “那你家具全部给他们啦?”邻居甘蒂在我家东张西望,一副想抢东西的样子


  “好啦!我去过璜和米可的家那幢租来的小公寓,他们没有什么东西,留
下来给他们也算做好事。”

  “这个维纳斯的石像?”甘蒂用手一指,另一只手就往口过去咬指甲


  “给你。”我笑著把她啃指甲的手拍的一打。

  “我不是来讨东西的,你晓得,你的装饰一向是我的美梦,我向你买。”

  “我家的,都是无价之宝,你买不起,只有收得起。送你。⒎⒋⒈。闹学记还
来不及呢,还说什么价钱,不叫朋友了。”我笑著把她拉到石像边,她不肯收。

  台湾的朋友打电话来,说∶“把你的东西统统海运回来,运费由我来付,东西
就算我的了,你千万不要乱送人。”

  台湾的朋友不容易明白,在西班牙,我也有生死之交,这次离别,总得留些物
品给朋友当纪念,再说,爱我的人太多太多,东西哪里够分呢?

  那个晚上,甘蒂的大男孩子、女儿和我三个人,抱著爱神维纳斯的石像、掮著
一只一百二十年前的一个黑铁箱,箱内放了好大一个手提收录音机、一个双人粗棉
吊床、一整套老式瓷器加上一块撒哈拉大挂毡,将它们装满了一车子,小孩子跟著
车跑,我慢慢往下一条街开,就送东西去了。

  “出来抱女人呀!莫得斯多”我叫唤著甘蒂先生的名字,声音在夜风里吹
得好远好嘹亮。

  甘蒂看见那只老箱子,激动得把手一捂脸,快哭出来了。

  她想这只海盗式的老箱子想了好多年。以前,我怎么也不肯给她。

  “ECHO,你疯了。”甘蒂叫起来。

  “没有疯,你当我也死啦!遗产、遗产”说著我咯咯的笑,跑上去抱住她
的腰。

  “一天到晚死呀死呀的,快别乱说了。”

  都叹了口气,凝望著我最心爱的女友,想到丈夫出事的那个晚上,当时她飞车
沉著脸跟先生赶来时的表情,我很想再说一次感谢的话,可是说不出来。

  “放下了东西,如果不留下来吃晚饭就快走,我受不了。⒏⒋⒈。闹学记你。
”甘蒂说著就眼湿,眼湿了就骂人。

  我笑著又亲了一下她,跑到她厨房里拿了一个面包,捞了一条香肠,上车就走


  回到家里,四周望了一望,除了家具之外光是书籍,就占了整整九个大大小小
的书架,西班牙文的只有十分之二,其它全是中文的。当年,这些书怎么来的都不
能去想,那是爸爸和两个弟弟加上朋友们数十趟邮局的辛苦,才飘洋过海来的。

  除了书籍,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珍品,我舍得下吗?它们太大了,带著回台湾
才叫想不开,“妈的,当做死了。”我啃一口面包夹香肠,对著这个艺术之家骂了
一句粗话,打开冰箱,对著瓶子喝它一大口葡萄酒,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

  夜深了,电话又响,我去接,那边是木匠拉蒙。

  “有没有事情要帮忙?”他说。

  “有,明天晚上来一次,运木材的那辆车子开来,把我的摩托车拿走,免得别
人先来讨去了。”

  “你要卖给我?”“什么人卖给你?送啦!”“那我不要。”

  “不要算了。要不要?快讲!”“好啦!”

  车是荷西的,当时爸爸妈妈去加纳利群岛摩托车是我一向不肯买的东西,
怕他骑了去玩命。结果荷西跟爸爸告状,爸爸宠他,就得了一辆车,岳父和半子一
有了车,两个人就去飞驰,顽皮得妈妈和我好担心。车子骑了不到一个月,荷西永
远走了。后来我一个人住,也去存心玩命,骑了好多次都没出事。这一回,是拉蒙
接下了手。

  。⒐⒋⒈。闹学记第二天深夜,拉蒙来了,在车房里,我帮他推摩托车,将车
横摆在他的小货车里。这时,突然看见了车房内放杂物的大长柜子,我打开来一扇
橱门,一看里面的东西,快速把门砰一声关上,人去靠在门上。

  “拉蒙”我喊木匠,在车房黯淡的灯光下,我用手敲敲身后的门。

  “这个柜子里的东西,我不能看,你过来”说著我让开了,站得远远的。
门开了,拉蒙手上握著的,是一把阴森森的射鱼枪荷西死时最后一刻握著的东
西。

  “我到客厅去,你,把里面一切的东西都清掉,我说”一切的潜水用器”,你
不必跟我来讲再见,理清楚了,把门带上,我们再打电话。今天晚上,不必叫我来
看你拿走了什么”“这批潜水器材好贵的,你要送给我?”

  “你神经是不是?木头木脑不晓得我的心是不是?不跟你讲话”说著我奔
过大院子跑到客厅去。我坐在黑暗里,听见拉蒙来敲玻璃门,我不能理他。

  “陈姐姐,来亲一个。”

  街那边的南施用中文狂喊著向我跑,我伸出了手臂也向她拚命的跑,两个人都
喊著中文,在街上,拥抱著,像西班牙人一样的亲著脸颊,拉著手又叫又跳。

  南施是我亲爱的中国妹妹,她跟著父母多年前就来到了岛上,经营著一家港口
名气好大的中国餐馆。南施新婚不到一个月,嫁给了小强那个写得一手好字、画
得一手好画,又酷爱历史的中国同胞,可惜我没能赶上他们的婚礼。

  。0⒌⒈。闹学记“那你现在是什么太太了?”我大喊。

  “钟太太呀!可是大家还是叫我南施。”

  我们拉著手跑到南施父母的餐馆里去,张妈妈见了我也是紧紧的拥抱著。在这
个小岛上,中国同胞大半经营餐旅业,大家情感很亲密,不是一盘散沙。

  “南燕呢?”问起南施的妹妹,才知南燕正去了台湾,参加救国团的夏令营去
了。

  “三年没有消息,想死你了,都不来信。”张妈妈笑得那么慈爱,像极了我的
母亲。我缠在她身上不肯坐下来。

  “房子卖了。”我亲一下张妈妈。才说。

  “那你回台湾去就不回来了。”南施一面给我倒茶水一面说。

  “不回来对你最好,”所有的书”中文的,都给你。”

  知道南施是个书痴,笑著睇了她一眼。

  南施当然知道我的藏书。以前,她太有分寸,要借也不敢借的,这一回我说中
文书是她的了,她掐住小强的手臂像要把小强掐断手一样欣喜若狂。

  “那么多书全是我的了?”南施做梦似的恍惚一笑。我为著她的快乐,自
己也乐得眼眶发热。

  张伯伯说∶“那怎么好,那怎么好?太贵重了,太贵重了”我看著这可亲
可敬的一家人,想到他们身在海外那么多年,尚且如此看重中国的书籍,那种渴慕
之心,使我恨不能再有更多的书留下来送给他们。

  那天中午,当然在张伯伯的餐馆午饭,张伯伯说这一顿。⒈⒌⒈。闹学记不算
数,下一次要拿大海碗的鱼翅给我当面条来吃个够。

  城内的朋友不止中国同胞,我的女友法蒂玛,接受了全部的西班牙文的书籍和
一些小瓶小碗加上许许多多荷西自己做框的图画。

  “你不难过吗?书上还有荷西的字迹?”法蒂玛摸摸书,用著她那含悲的大眼
睛凝望著我。

  我不能回答,拿了一支烟出来,却点不著火柴,法蒂玛拍一下用她的打火机点
好一支烟递上来。我们对笑了一笑,然后不说话,就坐在向海的咖啡座上,看落日
往海里跌进去。

  “想你们,怎么老不在家?回来时无论多晚都来按我的门铃,等著。ECHO
。”

  把这张字条塞进十九号邻居的门缝里,怕海风吹掉,又用胶带横贴了一道。

  我住二十一号。

  我的紧邻,岛上最大的“邮政银行”的总经理夫妇是极有爱心的一对朋友,他
们爱音乐,更爱书籍。家,是在布置上跟我最相近的,我们不止感情盯,古文化上
最最谈得来的也是他们。假日他们绝对不应酬的,常常三个人深谈到天亮,才依依
不舍的各自去睡。这一趟回来总也找不著人,才留了条子。

  那个留了字条的黄昏,玛利路斯把我的门铃按得好像救火车,我奔出去,她也
不叫我锁门,拉了我往她的家里跑,喊著∶“快来!克里斯多巴在开香槟等你。”
一步跨进去,那个男主人克里斯多巴的香槟酒塞好像配。⒉⒌⒈。闹学记音似的,
波一下给弹到天花板上去。

  我们两家都是两层楼的房子,亲近的朋友来了总是坐楼下起居室,这回当然不
例外。

  “对不起,我们不喜欢写信。”举杯时三个人一起叫著,笑出满腔的幸福
。他们没有孩子,结婚快二十年了,一样开开心心的。

  谈到深夜四点多,谈到我的走。谈到这个很对的选择,他们真心替我欢喜著。
“记不记得那一年我新寡?晚上九点多停电了,才一停,你们就来拍门,一定拉我
出去吃馆子,不肯我一个人在家守著黑?”我问。

  “那是应该的,还提这些做什么?”玛利路斯立刻把话拨开去。

  “我欠你们很多,真的如果不是你们,还有甘蒂一家,那第一年我会疯掉。


  “好啦!你自己讨人喜欢就不讲了?天下孀妇那么多,我们又不是专门安慰人
的机构。”玛利路斯笑起来,抽了一张化妆纸递过来,我也笑了,笑著笑著又
去擤鼻涕。

  “我走了,先别关门,马上就回来”我看了看钟,一下子抽身跑了。

  再跑到他们家去的时候,身上斜背了好长一个奈及利亚的大木琴,两手夹了三
个半人高的达荷美的羊皮鼓,走不到门口就喊∶“快来接呀抬不动了,克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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