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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说服不了,就安排秀秀每天下午子鹏训练的时候,熬些解暑的汤送去。
端午以后的太阳光,就跟火焰没什么区别了,烤得地面滚烫,照在皮肤上,让人有火辣辣的感觉,学生军的训练因此也更考验人了。训练期间,只要一休息,同学们就“哄”地全跑到树阴下去了,敞开衣襟扇着风,争先恐后地大口喝水,但子鹏因为拉下的训练太多,独自还留在操场上练着,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满头满脸的汗水还在顺着脸淌着。毛泽东给子鹏指点了要领,也劝他去休息一会,子鹏倔强地要坚持要挤时间争取赶上同学们的进度。毛泽东赞赏地看看子鹏,说:“那你先练着,我喝水去,给你也端一碗来。”
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训练拼刺。一组组同学排着队,一支支木枪不断刺出,整个操场,杀声阵阵,一个个同学都练得异常兴奋。子鹏排在一队同学的最后,因为从没这么晒过,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下一个,王子鹏,王子鹏!”
“哦。”子鹏猛然一惊,这才发现已经轮到了自己,赶紧端正架子,提枪刺出,这一枪却动作拙劣,连木桩的边也没挨到,刺了个空,他用力过猛,险些摔倒。旁边的同学都笑了起来。子鹏定了定神,再刺,还是差了一点,枪偏到了木桩外。他一连好几次,次次都偏了。他的动作实在是太滑稽了,旁边的同学已经笑成一团。
大家又休息了,烈日下,子鹏咬紧牙关,用木枪刺着木桩。木桩震动着他的手,摩擦着他的手心,枪身握手的地方,已经沾上了血迹,他却仍然闷着头狠狠刺着。
“少爷。”秀秀按照夫人的吩咐提酸梅汤来了,在子鹏的身后打开沙煲,将汤放在子鹏的旁边,又掏出手帕,来给子鹏擦汗。子鹏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同学们,想躲开,却又不好拒绝她的好意,只得伸手去拦。秀秀发现了少爷的手上的血,吓得一把抓住,慌忙用手帕去裹。
“不要紧的,秀秀,真的不要……”
“怎么不要紧?你的手这么嫩,哪受得了这个?你看还在出血呢!”
远远看见这一幕,毛泽东不高兴了,虎着脸走了过来,“王子鹏,搞什么名堂?说过你多少次了,军训场上没有少爷!还丫环仆人跟着侍候,你以为这是你家?受不了苦你赶紧走,想当少爷回家当去,在这儿,就得像个男人,听到没有?”
子鹏的脸腾地涨红了。秀秀还在拉着他的手包扎着:“少爷,您别动啊,还没包好呢!”
“不要包了!”子鹏突然冲她吼了起来,“我不要你给我包,不要你送这样送那样,我不要人把我当孩子照顾,你不要再来烦我了好不好?!”
他猛地一甩手,还未扎紧的手帕飞落在地。乒的一声,那只盛着汤的沙煲被他的脚碰翻,汤洒了一地!秀秀呆住了,眼泪涌了出来,她也不擦,转身就往操场外跑去。子鹏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吓住了,他愣了一下,把枪一扔,就去追秀秀。
秀秀一路哭着跑过一家茶馆,刘俊卿带着几名三堂会手下正好优哉游哉地从茶馆里出来,他现在比当年当侦缉队长的时候还风光。不过一看到秀秀,脸上的表情立刻就柔和了很多,忙跟上去问,可怎么问,秀秀就是不吭声,只站在街角哭。刘俊卿不耐烦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就不能跟哥说句实话吗?是不是在王家受气了?”
秀秀一听这话,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刘俊卿明白自己猜对了,顿时火冒三丈:“我去了王家几次,你都不见我。叫你别低三下四当丫环了,你偏不听。现在知道受气了?哥找你那么多回,求着你别干了,求着你出来当小姐,哥养着你,你偏不,你说你……你不犯贱吗?”
一句话刺痛了秀秀的心,她转身就要走,刘俊卿赶紧拉住了她,尽量放软口气:“阿秀,哥不该跟你发火,是哥不对。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不起哥这种人渣,哥也知道自己就是个人渣子。可哥是真为你好,哥不想看到你再过那种穷日子啊!”
说到伤心处,他自己先长叹了一声,颓然蹲下了。
“哥这一辈子,反正是完了,混到哪天是哪天吧。可你不一样,哥亏欠你太多,这个世道它亏欠你太多了,哥没别的,就想你能过得好一点,就想你能开开心心,就算哥求求你好不好?你怎么……怎么就不肯给哥一点机会呢……”
刘俊卿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从他的手指缝里流了出来。秀秀看着,想起几次看到哥哥在王家外面等自己、徘徊很久才离开,心里又有些感动,轻轻把手搭在了刘俊卿的肩上,叫了声:“哥!”
这久违的声音令刘俊卿身子一抖,他站起来,正想说什么,突然传来子鹏的声音:“阿秀!”小巷口,满头大汗的子鹏正喘息着,望着秀秀。秀秀把手从哥哥肩膀上缩回来,低下了头。
一时间,几个人谁也没说话。
“你们谈吧!”看看子鹏,再看看妹妹,刘俊卿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向巷子外走去,走出巷子口,又闪身往墙角一靠,偷听着妹妹和子鹏的谈话。
“阿秀,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对你发火,我是心里烦,你别生气了。”
“我只是个丫环,少爷骂我两句,我怎么敢生气?”
“阿秀!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你知道吗?,我为什么参加军训?因为我不希望自己总是那么软弱,因为我一直很羡慕我的那些同学,毛泽东、蔡和森,还有好多好多我身边的同学,他们都活得那么自由,那么开心,那么敢做敢当。我只是想像他们一样生活,像他们一样坚强,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勇敢起来,能保护我真正想保护的人!可我……可我却怎么也做不好,我是真的好烦好烦啊!”
“少爷要保护的,应该是陶小姐才对。”
“我不想保护什么陶小姐,我也不想别人塞给我一门什么婚事!”
“可少爷跟陶小姐的婚事,已经定好了,老爷太太的话,少爷怎么能不听呢?陶小姐那么漂亮,那么知书识礼,少爷跟她,才是天生的一对。秀秀是个丫环,只希望少爷以后能和陶小姐过得开开心心的,秀秀就高兴了。”
过了好一会,巷子外的墙边刘俊卿还没有听到声音,他探头出去,看到妹妹已经走了,子鹏还呆呆地站在原地,眯起眼睛想了想,心里已经开始酝酿一个计划了。
四
陶府门外这几天突然多停了几辆马车:院墙边,有两辆人力车等着客人,车夫一个吸着旱烟,一个用草帽盖着头,倚在车上打着盹。旁边不远,还有两三辆车,车夫和几个闲人正围在一起下着象棋。不过,因为大门前是闹市区,常常车来车往,陶家也没有什么人在意。
接连几天都没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门外的车夫好像也不在乎生意的好坏,依然懒洋洋的。这天晚上,淡淡的月光照着,陶会长和女儿闲聊时,突然又说起了陶王两家的婚事:“感情呢,是可以慢慢培养的。要说子鹏,虽然是软弱一点,可这也是他的优点,人老实嘛!跟着他,至少让人放心不是?你们又是表兄妹,也不是完全不了解。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可能也听不进去,可这门亲终究是定好的事,爸也不能随便跟王家反悔,你好好想想吧!”
斯咏一听这事情就心烦,也不理睬父亲,沉着脸就出了大门,连管家叫她也不搭理。大门一侧的墙角边,那几辆人力车还停着没动,看到斯咏挥手,那个打着盹的车夫微微掀起草帽,向另一个车夫一勾手指,那个车夫便拉车迎了上去。
“第一师范。”斯咏边说边上了车。
斯咏坐的那辆车走后,打盹的车夫突然掀开草帽坐了起来,刘俊卿一张还算清秀的脸便暴露在了月光里。他手一挥,后面的一个车夫跑上前,拉起他就走。另外几辆人力车也同时跟了上去。
陶会长看到女儿出了客厅,以为她只是去院子里转转就会回来,好半天没听到动静,便问管家小姐去了哪里?管家回答说不知道,叫她也没应,只是听她叫车,好像是去什么师范。陶会长眉头一皱,起身说:“备马车,去第一师范。”
而此时,斯咏全然不知自己已进入了危险境地。入夜的街巷里,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行人、小贩,却有几辆相互跟着的人力车在青石街面上不紧不慢地跑着。最前面一辆车里坐着心事重重的斯咏,一路的街景晃过,她仿佛视而不见,甚至没有注意到车夫挽起袖子的胳膊上,赫然竟露着三堂会特有的刺青。他们身后的车上,刘俊卿眼睛微眯着,似乎在看前面的车、又似乎在看左右的行人。车子转进了一个巷子,里面很阴暗,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寂静中,只有人力车的车轮声吱呀呀地响着,刘俊卿腾地坐直了身子,手一挥,几辆人力车便同时加快了速度。
斯咏听见了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和车轮声,回头一看,僻静无人的街道上,好几辆人力车左右包抄,正向她围来,她不由得慌了,叫道:“车夫,快,快一点!”拉车的车夫不但没加快,反而停下了,他转过身,嘿嘿一笑:“对不起,陶小姐,跑不动了,休息一下吧。”
斯咏一看这人咧开的大嘴缺了门牙,居然就是想强娶一贞的老六。斯咏还没来得及惊讶,几辆人力车已经从四面围了上来。暗夜中,寒光闪动,绳索、麻袋之外,好几个人手上还亮出了刀。斯咏吓呆了,尖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几个人原以为计划万无一失,正要下手,后面却传来了马蹄声,一辆马车正朝这边疾驶而来。马车正是陶会长的,听见呼救,他猛地掀起车帘叫了声:“斯咏!”探身一把抢过了车夫的鞭子狠劲地抽着马。马车发疯般向前冲去,围上来的三堂会打手们猝不及防,吓得赶紧避让,马车撞翻了后头的人力车,直冲向前。
“斯咏,快上车,快上车啊!”陶会长挥鞭抽打着欲上前阻拦的打手们,斯咏趁机冲过去,陶会长一把将她拉上了马车。
刘俊卿已经回过了神,对着几个手下叫喊着拦住他、拦住他!前头的老六推起一辆人力车斜刺里冲上——马车“砰”地撞翻人力车,继续向前冲去,但站在车横梁上的陶会长被车子这一震,却摔下了车。
“爸!爸!”
“快跑,别管我,快带小姐跑!”
在父女二人的喊叫声中,马车夫狂催车驾,马车狂奔而去。
这一阵喧闹惊动了街两旁的居民,看到远远的有人嚷嚷着跑了出来,刘俊卿喝令手下把陶会长塞进麻袋里,赶紧撤退。
但他们已经跑不掉了。
斯咏乘着马车狂飙到一师找到毛泽东,说明了刚才发生的情况。尖锐的哨声骤然响起,划破了校园的宁静,正在休息的学生军马上投入了战斗,持着木枪,在毛泽东的带领下蜂拥来到刚刚出事的街面上,却只看到被撞得东倒西歪的那几辆人力车。
斯咏急哭了,对着巷子两头大喊:“爸,爸!”
毛泽东安慰她说:“你别着急,千万别着急,这帮家伙跑不远。大家听着,一连跟我走,二连往那边,连分排,排分班,每条街每条巷,分头去追!”
“抓强盗啊!抓强盗啊……”一时间,四面呼应的喊叫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大街小巷,众多学生军分头追赶寻找劫匪。
不远处的江边,正和秀秀闹着别扭的子鹏正抱着木枪心不在焉地练刺杀。木枪乒地刺在树上,却刺得太偏,向旁边一滑。子鹏咬着牙,盯着树干中间用粉笔画出的白色圆圈,再刺,枪又刺在了圈外。他定了定神,瞄了瞄,又一次刺出,却还是刺偏了。木枪单调而执著地击刺着,作为目标的大树已经被刺掉了不少树皮,露出了斑斑白印,但却几乎没有一处落在粉笔画成的白圈里。眼前的大树仿佛成了某个可恶的仇人,子鹏越刺越快,越刺越猛,直刺得喘着粗气还在拼命地刺着。猛地,木枪刺了个空,子鹏一个踉跄,撞在树上,枪失手跌落,他颓然跌坐在树下,仰头靠在了树上。
“抓强盗啊!”学生军的呼喊隐隐传来。子鹏听见了喊声,站起身来,探出头打算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又吓得猛一缩头:他看到就在前面不远处,有几个人正抬着麻袋,朝这个方向跑来。
一个抬麻袋的人实在累得不行,突然失足摔倒,麻袋一沉,其他几人也东倒西歪。
“怎么回事,还不快点?”这分明就是刘俊卿的声音!
“二爷,不行……实在是抬不动了……”
“抬不动也得抬!给我起来,都起来,快!”
在刘俊卿的吆喝声里,那几个人爬起来,拖着麻袋勉强向前走,渐渐地走近子鹏藏身的大树了。子鹏吓得紧紧靠在树身上,攥着木枪,紧张得牙齿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