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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真意信任你,爱你,在血统上跟你最亲的人。对吧?”
“嗯,对的。”刘慰祖点点头,忍不住淡淡的笑了。
“那么,我再问你,你是愿意家栋做个傻快乐呢?还是情愿他死掉,或是去做
个打吗啡吸毒的嬉皮?你别笑,我这话一点不可笑。人活着既然没价值,干嘛白费
劲呢?像嬉废那样随心所欲多好呢?嗯?是不是?——”
刘慰祖勉强的苦笑着,半天答不出话。因为,他不单希望家栋一生过得平平稳
稳,做个傻快乐,甚至他本身也愿为了家栋,返回他所蔑视的人群社会中来生活,
也做个傻快乐。现实的问题是他是不是能争取到抚养家栋的权利,有没有机会做假
快乐还不知道。但是,他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口软认输。
“你哟!今天的演讲可精彩得很。”刘慰祖把话题拨弄开,酒杯一推,站起身
道:“我疲倦得很,想回去休息了。”
“你怎么决定?还是要争取家栋?还是离开海德堡,成全那孩子做个傻快乐?”
王宏俊也站起来,紧盯着问。
“家栋跟着我一样可以做傻快乐,也许做得更好。我可以为他回家去做好儿子。
你想,那环境不是对他更有利吗?”
“你错了。家栋跟你,就做不了傻快乐了。现在他的世界还是完整的,只不过
出了一点漏子。你如果以他父亲的姿态出现,他的世界就破裂了。你是有经验的,
你自己仔细考虑考虑吧!”
刘慰祖随着王宏俊走出酒馆,一路上垂头不语。王宏俊最后这几句话深深的震
动着他。不错,他是有经验的,他懂得一个孩子的心灵世界是怎么样的脆弱易碎,
美好的天地会怎样迅速的在一刹那间天崩地裂云黑雾暗的。
他沉默着,深深的沉默着,晚春迷人的暮色,在他眼前如荒漠一般的展开,与
他心情一样的黯然。
“慰祖,人可以自私,但是不能太自私,人有时候也得牺牲一点,不然连做傻
快乐也不可能。慰祖,这是我这个当朋友的劝你的最后一句话。你回去好好的想想
吧!”王宏俊说完,跟他握握手,就想转身离去。
“老王,我还有句话想问问你,你有林碧的地址吗?”他握住王宏俊那只手没
放。
“没有。就是有你也不必知道。”王宏俊抽出那只手,摇了两下。“人生是往
前进的,后退不了的,放过去的就追不回来了。你还打听林碧的地址干什么呢?我
看你还是让她过安静日子吧!”他说着转身走了,走两步又回过身道:“慰祖,如
果一个人不能从过去里走出来,这个人是可怜又可悲的,他永远不会快乐。往前看
吧!别总在发霉的牛犄角里打转转。”他说完径自去了。
刘慰祖愣愣的站了一会,便沿着霍普特大街,往纳卡江的方向踱去。
16
刘慰祖背着大背包,提着袋,告别了房东,从那幢居住了近三个月的小楼里出
来。
他原本决定明天上午走的,后来想想,既然心愿已定了,何不早些离去呢?多
待一天多给别人一些威胁,多增一些无谓的牵挂,又是何苦呢?不如说走就走,立
刻动身算了。这么一想,他就打理了行囊,往火车站去了。
去巴黎的夜车是十点半开,距离现在还有足足的两个半小时。按正常情形说,
他出来得实在是太早了一点,特别是在这样没处藏没处躲的阴雨天。
其实天是在突然间变的。一整天都是干干爽爽,一直到黄昏前的一刻,才飘起
牛毛细雨。
绵绵密密的雨丝,弥漫在黄昏的朦胧幽暗中,像是无边的迷雾,混沌沌的展开,
挡住了远处的山,模糊了近处的花和树,惟有纳卡江的吟哦,反倒比晴天时更高朗
了。
刘慰祖没有把甲克上的雨帽拉起,任凉幽幽的雨丝扑在他的头上和脸上。他的
浓浓乱乱的头发已经湿透,脸上也积了雨渍。他不去理睬也不想拭抹,就在漫天细
雨中走着,反而觉得这雨浇得他好舒服,舒服得就像一个罪人在接受圣水的洗礼。
经过这场清洗,也许那些罪过能渐渐褪去,还他一个干净的新人来?
今天下午他见到家栋。
庄静和谭允良本来是坚决拒绝他和家栋见面的。经过王宏俊的奔走说项,传递
了他“绝不透露真正身分。绝不再说任何一句挑拨离间的话。保证这是谁一的,最
后一面”的保证,他们才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
是王宏俊陪他去医院的。
家栋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包着石膏的左腿被高高架起,左边的额头和左边的手
臂上贴着药布。他到的时候,家栋正拿着一杯冰淇淋在吃。谭允良和庄静坐在病床
前面的椅子上。见到他和王宏俊进来,家栋像往常一样的叫声:
“刘叔叔,王叔叔。”
庄静站起身,定定的,冷冷的注视了他一会,就和谭允良、王宏俊一同走出病
房。
要和家栋单独会面,是他惟一的,也是坚持的要求。
“家栋……”他盯着那张额头上贴了块大药布的娃娃脸,竟有些不能自己的辛
酸。
“刘叔叔,你怎么到现在才来看我?我摔得好惨,腿也断了,头也破了,真倒
霉。”家栋指指腿又指指头,指完了照旧吃冰淇淋。口气里多少有些责备他的意思。
“家栋,真对不起,那天我不该叫你骑车去找亚力山大的。”他抱歉的说,想
笑却是笑不出。他的心情太异样了,同样的一个家栋,对他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变成了他的儿子。而这个儿子是他不能也不被允许承认的。这是一个什么样令人悲
哀、痛心的关系?他百感交集,深情的端详着家栋毫无病容的脸。
家栋真的一点病容也没有,面色健康,脸颊红扑扑的,津津有味的吃着他的冰
淇淋。
“没关系,医生说,三个月就好。三个月以后我不又可以和原来一样了。”
“和原来一样?”他坐在家栋床前的椅子上。
“是啊!和原来一样,奋斗到底。我跟爸爸妈妈说了,书是绝不要念了,要跟
亚力山大他们去做流浪的歌手。看遍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要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不用受人管,和你一样。”家栋已把冰淇淋吃完,在床头小几上拿了块纸往嘴巴上
抹了两下,调皮的笑了。“刘叔叔,跟你说老实话,我受了伤,爸爸妈妈都不好骂
我,我说什么都行。”
“唔……”他简直不知说什么是好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想不念书了,要跟
小流氓们去做“流浪的歌手”,要离开家庭,到外面去过嬉皮一样的生活,要自绝
于正常的社会,要葬送自己的前途……而这个孩子是他刘慰祖的儿子,他惟一全心
全意爱着的骨肉,最尴尬的是这些观念来自他……他说不出有多么的后悔,多么的
自责。
见他不说话,家栋继续道:
“妈妈爸爸这两天拼命的灌输我,什么要用功念书喽!书念不好将来会后悔的
喽!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啦!天下只有爸爸妈妈才最爱孩子啦!他们说他们的,我反
正有我的主意,我咬准了一句话:要做个‘流浪的歌手’,像刘叔叔一样,走遍天
涯海角——”
“走遍天涯海角?家栋,我可懒得跑那么远,我要回我的家了。”他忽然打断
了家栋的话,微笑着说。
“啊?你说什么?你要回家?”家栋不信任的看着他。
“是啊,我要回家,回到我爸爸妈妈那里。”
“你说你不爱你爸爸妈妈,你恨他们的。”
“那是逗你玩的,哪个孩子能不爱他的爸爸妈妈呢?”
家栋的脸色变了,眼睛张得大大的,怀疑的看着他,看了好一阵,才冷冷的道:
“我懂了,你不是逗我玩,你是有心的欺骗。爸爸妈妈已经说过了:你专门说
谎,愚弄小孩子,你心理变态……”
“家栋——”
“我问你,你真走过那么多地方吗?”家栋轻蔑的问。
“我?”他思索了一下,笑着道:“那些话也是说着玩的,其实只到过三个地
方:台湾、海德堡、巴黎,别的就没有了。”
“哼!果然让妈妈说中了,她就说你是吹牛。”家栋把他的娃娃脸板的铁硬,
狠狠的道:“我现在懂了,你就像电影上的变态人一样。因为你喝酒抽烟不务正业,
你父母不喜欢你,你就破坏别人爸爸妈妈跟孩子的感情,你叫我跟爸爸妈妈作对,
你为什么要拿我逗着玩?为什么要欺骗我?你……你,你这大骗子——”
“家栋——”
“不要再叫我家栋,我不喜欢你叫我的名字。你这骗子,害得我摔断腿,骗得
我差一点离开爸爸妈妈——你走,我不想你在我的房间里——”
“家栋——”
“你请走,我不要再听你说话。”家栋手指着门,眼眶噙着失望的泪。
“咦,我的话不是跟亚力山大说的差不多吗?怎么又不好了?”他从椅子上慢
慢站起,故做不解的。
“我现在懂了,亚力山大那一群全不正常,全有问题,还是妈妈爸爸说的对。
你是变态人,故意整我的。你走吧!大骗子!”家栋激动的大声说。
“我走?”他凝视着家栋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心里叫着:“我的孩子,我真要
走了,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家栋见他还不走,扯开嗓子叫道:
“爸爸妈妈,你们进来。”
门开了,庄静、谭允良、王宏俊,一起走进来。
“怎么了?家栋,”庄静白了他一眼,第一个奔到床前。当她发现了家栋的眼
泪,就恨得咬着牙道:“你这个残忍的人,到底又跟家栋说了些什么?”
谭允良责怪的看着他,王宏俊的绝望深深的刻在脸上。“慰祖,你做了什么?”
他严厉的问。
“我没做什么,不过跟家栋谈谈天——”
“哼,谈谈天,骗子。”家栋生气的指着他,接着道:“妈妈,你说的对,这
人是个变态人,他自己回家,却挑拨别人离开家去流浪,原来他哪里也没有去过,
全是吹牛的……”
在家栋激动的大说大讲时,他悄悄的退了出来。
“慰祖,慰祖,你等等——”
他正要上电梯,庄静急急的追了上来。
“慰祖,谢谢你,慰祖——”庄静双手握住他一只手,黑黑的大眼睛里濛着一
层水幕。
“庄静,我把家栋还给你了,咱们之间的恩怨也了了。”他淡淡的说。
“你要往哪里去?”庄静还握住他不放。
“还不知道,不过明天上午一定离开海德堡,你放心吧!”他轻轻挣脱她的手,
上了电梯。
“慰祖——”
“安心做太太、做妈妈吧!没人再来打搅你了。再见。”他向她举了举手,就
把电梯的门关上了。
…………
刘慰祖背着那个沉重的大包袱,步履艰难的往前踱着。踱着想着,已经又到了
他最熟悉也最眷恋的纳卡江畔,走上石桥,在漫天漫地的细雨中,俯视着下面的流
水。
江面上飘着薄雾,江身看上去只是灰茫茫的狭长一条,平日的秀姿美色,几乎
完全被渐浓的阴雨暮色淹没了。她像一个愁苦的怨妇,面上蒙着深色的轻纱,垂首
饮泣。没有人能看清她的五官,只感到她的眼泪,隐约的窥探到,她美丽忧怨的眼
睛是湿润的。
水势滔滔,江声浩荡,刘慰祖摒住气仁立在桥下。脚下滚滚不绝的江流,奔腾
澎湃的水声,使他浑浑然如浸身其中;如果只是大江中的一粒涓滴,你如何能从那
汹涌的狂流中抽身而出?他想着不禁有些怆然欲泣的感动,而更多的是酸楚……。
刘慰祖在桥上站了很久,直到全身被雨浇透了,才缓缓的朝桥下走去。他算计
着该去车站的时候了,无论如何不能赶脱今天最后的这班车。海德堡这地方够美,
纳卡江分担过他的苦恼和忧伤。但此时此刻,他对她们已不再留恋,他有他的路,
也许那条路还很长。他想着便心情亢奋的迈开大步往前去。当他发现步履是这样艰
难,而这份艰难来自背后那个大包袱时,就一点也没犹疑的卸下那个压了他多年的
大东西,愤然的把它投在江里。
扑通一声,包袱没了,脊背也轻松了。他微微的运动了两下筋骨,快步往车站
走去。
王宏俊等在车站,是刘慰祖不曾料到的。
刘慰祖远远的看到王宏俊立在车站的正门外,不停的搓着两只手,一会左望望,
一会右望望,显然等人等得很焦急。
当王宏俊看到浇得透湿的刘慰祖迎面而来,他那黑红光润的面孔上就布满了笑
容。
“你到什么地方去狂啦?怎么像只落汤鸡。”王宏俊像平常一样的说着笑话。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