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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灯-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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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庆一问就着。扣门叫道:“夏叔在家么?”只见一个老妪出来说:“他昨夜与马姐夫出城打鹌鹑去了。”双庆只得回来。却见一起人从南进街而来,有背着网的,有提着小笼子的,内中正有夏逢若。拿着一根绳子,穿着十几只死鹌鹑。双庆迎着说道:“俺家大叔请大叔说句紧话。”夏逢若道:“我也知道该是时候了,我是必去的。但只是等我回去,把露水鞋换了,同马大叔把鹌鹑炒的吃了。我午后就过去。我且问你,这几日虎不久儿到你家不曾?”双庆道:“今日饭后,同大叔在轩上说话。”夏逢若道:“是了。”马九方道:“咱炒鹌鹑吃哩,夏大舅要不吃,我就在家独享了。”夏逢若道:“双庆你回去,我只吃过饭去就是。”

  双庆到轩上回复了谭绍闻。果然过了一个时辰,夏逢若摇摇摆摆上的轩来。谭绍闻道:“叫我好等。”夏逢若道:“你的事,我昨夜灯下下课,早已算明。只是你家有个勾绞星,与我犯了相克,叫我也没法。”谭绍闻道:“不过是王中。”夏逢若道:“你知道便好。你只把他一脚蹬开,你那作难的事一亳也不难。譬如昨日若不是他害眼,不敢见一点明儿,我就与你帮不成忙;埋殡事情也不能恁一个光彩,你也还得几场子闷气惹哩。”谭绍闻道:“叫他还去南关看他的菜园,这有何难?你只说当下的虎兵丁这事,该怎的处?”夏逢若道:“你只引我到厅院里,我对你说,管情你不惟去忧,还要添喜哩。”谭绍闻果然引的夏逢若穿宅而过,只喝了一声有客,各楼门都闭了门扇儿。

  二人到了厅院,夏逢若哈哈大笑道:“好一个日进斗金的院子,你不会料理。听了我的话。纵然不能日进斗金,每天要见半斗子钱,是万万作准的。”谭绍闻道:“你就说该怎的。”

  夏逢若前后左右指着说道:“你这客厅中,坐下三场子赌,够也不够?两稍间套房住两家娼妓,好也不好?还闲着东西六间厢房,开下几床铺儿,睡多少人呢?西偏院住了上好的婊子,二门外四间房子,一旁做厨房,一旁叫伺候的人睡,得法不得法?门外市房四间门面,两间开熟食铺子,卖鸡、鱼、肠、肚、腐干、面筋,黄昏下酒东西;两间卖绍兴、金华酒儿,还带着卖油酥果品、茶叶、海味等件。这城里乡间赌友来了,要吃哩,便有鲜鱼、嫩鸡;要喝哩,便有绍兴、金华;要赌哩,色盆、叶子;要宿哩,红玉、素馨;嫖、赌、吃、喝,凭他便罢。吃了给肉钱,喝了给酒钱,赌了给头钱,嫖了给房钱。若是你这房主四般都许随意,要怎的便怎的,一个胡沙儿,半分银皮儿,不用拿出来。这是你的祖上与你修盖下这宗享福房子,我前日照客时,已是—一看明,打算清白,是一个好赌常强如张老秤那边房子少,左右把几个人往他家祠堂里乱塞,所以招不住好主顾。我昨夜又与你打算下厨房火头,一个叫张家二粘竿儿,一个叫秦小鹰儿。这两个他大,都开过好熟食铺儿,如今没本赁房子,每日只粘几个雀儿,鹁鸽儿,煮成咸的,在街头卖。

  秦小鹰不过卖五香豆儿,瓜子儿。都在城隍庙后住,央我给他寻投向。这两个很会小殷勤儿,不像白鸽嘴他们,油嘴滑舌的恁样胆大。”谭绍闻道:“你说的怕家里不依。”夏逢若道:“依!依!依!不惟依,而且无乎不依。只叫老伯母打上几遭钻,兴相公抓几遭彩,后边还怕前边散了场儿哩。”谭绍闻道:“怎的叫打钻、抓彩呢?”夏逢若道:“赌到半夜时,老伯母煮上几十个熟鸡蛋,或是鸡子炒出三四盘子,或是面条、莲粉送出几瓯子来,那有不送回三两串钱的理,这个叫做打钻。兴相公白日出来,谁赢了谁不说送二百果子钱,谁不说送相公二百钱买笔墨?这个叫做抓彩。你家只少一个贤内助。若是我那干妹子到你家,性情和平,识见活动,再也不拗强你。可惜嫁与马九方,每日弄网,弄鸟枪,打虫蚁儿,把一个女贤人置之无用之地。”谭绍闻道:“这话且靠后。我委实对你说,虎镇邦那宗钱要的紧了,该怎的处?”夏逢若道:“病有四百四病,药有八百八方。我方才说的这话,只把他搭上伙计,这银子未必就还他恁些,不过只叫没水不煞火就罢。都是我昨夜打算就的。祝且你能如此,你是掌柜的,他是小伙计,他爽快不要,也是不敢定的。”谭绍闻道:“他未必肯。”夏逢若道:“他是咱城中第一把好手,要赢人一千两,若赢九百九十九两,算他让了一两做想头。他早已想吃咱城中绅衿秀才、宦门公子、富商大贾这一股子大钱,只吃亏他门头儿低,也没好院子做排常若得了咱这正经人家开场儿,又有体统,又有门面,便展开他的武艺。他时常对我说,我知道他的心事。即如没星秤想他这把手,想的如孩子要吃乳一般,他为张绳祖名声不好,院子也窄,房子也破了,不成招牌,再也不肯去。你若照我所说,管保你这宗赌债是松局,你还要锦上添花哩。”谭绍闻道:“要同开场,也要搭上你才妥。”夏逢若道:“咱是好弟兄相与,少不得我与你招架着些,我可说啥!只是你主意定了不曾?”

  谭绍闻道:“我如今家统一尊,有什么主意不定。”夏逢若道:“既然主意定了,我今夕去勾搭虎镇邦,你今晚就开发你那王中,明日早晨见真点儿。”

  两人商议已定,夏逢若便要与虎兵丁见话。谭绍闻送出二门,说道:“我街上客未谢完,不便出门。”夏逢若道:“谁叫你送我?”二门外一拱作别。

  不说谭绍闻开发王象荩,无非是说南关清幽,各人静养病目话头。单讲夏逢若寻着虎镇邦,商量在谭宅共开赌场,好吃那城中丢体面的顽皮秀才,少管教的憨头公子,没主意的游荡小商,有智谋的发财书办这宗美项,只得把谭绍闻所输的银子,暂行放松些。虎镇邦道:“我现成饭儿不吃,却叫我等做的饭,我不依这事。”夏逢若道:“呸!你这个识见还敢在赌场中称光棍么?你想,这些门户子弟在咱手里,要高兴杀他时,不过是瓮中捉鳖;要懒于杀他时,不过是项上寄头。咱趁谭家宅子伙开赌场,主户儿主好,门面也高,有好招牌,不怕没有好主顾。像那一起管老九、贲浩波、东县鲍旭、小豆腐儿,不愁他不自己跳进锅来。况且城中又听说有几家新上来的赌家、嫖客,俱是很肥,有油水的。咱搭上伙计,他们那一家不是纳粮的花户?管情比这八百两多着哩。你如今一定要这宗银子,他近日光景,也比不得从前,况且才行殡事,八下的亏空。俗话说:‘要账要的有,要不的没有。’谭绍闻手头空乏,尽着力给你,也不过几十两之数。这貂鼠皮、白鸽嘴、细皮鲢难说不分给他们些儿?你与谭绍闻便是一遭交易,就没了第二宗买卖。怎如你照我说,做一个‘长头夫妻’呢?”虎镇邦道:“你说的也是。”夏逢若道:“你依了?”虎镇邦道:“有啥不依,我当初为赌博把一个家业丢了,少不得就在这城内几家憨头狼身上起办。”夏逢若道:“咱就与谭绍闻见个确话。”虎镇邦道:“我今晚还要当差,明早同到谭宅说罢。”

  到了次日早晨,两人不约而同到了谭绍闻家。夏逢若早引着虎镇邦说,某屋子住娼妓,某屋子开赌场,某屋子开床铺,某屋子做厨房。就是没槽道喂牲口。谭绍闻道:“叫泥水匠在账房后边盖上两间马棚,另开一个小院子做中厕。”夏逢若拍手笑道:“妙极!妙极!”虎镇邦看见局阵宽敞,正是宰杀浮浪子弟的好锅口,说道:“谭相公,咱既成伙计,一家人就不用说那两家的话,你那八百银子,我爽利让你二百两,这六百两也不必此时定要,你陆续给我。高邮州来人,我昨晚开发起了身。这宗事你爽快不用在心。你只叫泥水匠修马棚。把地再用砖儿铺好,就叫裱褙匠把顶槅糊糊,弄得干干净净的。”又向夏逢若道:“省城内公然讲开赌场,也不是甚稳便的事。省城大老爷多,况且祥符县衙役如狼似虎,平白还讹人。若是赌场,难免没事。”夏逢若道:“我比你想的周到:营兵有你顶当,祥符差人叫盛宅里顶。”虎镇邦道:“盛宅也不管这事。”

  夏逢若笑道:“我已约下盛大哥,明日开张时,他要来看红玉。我对街坊只说是盛大宅的生意。他只走这一回,就都信了。他的脸面大,势力强,那些皂快壮班,就不敢胡放肆。其实盛大宅他不知道咱掣的是他的旗。这叫做狐假虎威。你说好也不好?”虎镇邦道:“我这虎也不弱。”夏逢若道:“两个钱的皮老虎,外边一张皮,肚里精空,胡响的厉害。比不得盛大哥公子性儿,难惹难发落,总是仗着钱粗。”二人说完大笑。夏逢若又道:“如今咱的事,厨子我已安插就了,一个是张家二粘竿,一个是秦小鹰儿。这几日,咱两个只用知会赌友,约定十五日开张。本街地方、团长,以及各衙门人役,都许他一个口愿,他们也自然不说闲话。咱只轰的一贺馆,就成了相与,还怕啥呢?”三人商量已定,各自回家。

  及到十五日,张二粘竿秦小鹰已将糟、熏、烹、煮等件,做的香喷喷哩,排列停当;新打的壶瓶,旋买的盅碟,涤刷洁净;定了一家卖蒸食饽饽的,早晚不许有误。夏逢若、虎镇邦、谭绍闻坐在厅上,单等知会的赌友“临潼大会”。

  只听得二门外嚷道:“怎么冷清可淡的?”三人出厅相迎,早是管贻安到了厅上。谭绍闻躬身致礼谢道:“前承光吊,兼赐赙仪。”管贻安一把扯住道:“叫素馨出来,与我缀个扣子。先时我下马来,忽的扯掉了扣门儿。”夏逢若道:“今日初会,还不曾请上堂客来。”管贻安道:“放屁!你前日怎的对我说来?”

  道言未已,盛希侨到了,笑道:“竟是弄成个酒饭馆款式,好不中看的要紧。当真的晌午时,撕您那烧鸡子卷薄饼?何如您叫个狗肉案子,驴肉车子,一个个扯住一片狗腿啃,一个个切一盘驴板肠?不成局!不成局!谭贤弟,你竟胡闹起来!”大家坐下,张二粘竿捧了一壶茶上的厅来。盛希侨笑道:“把你腰里水裙去了,你那跑堂的样子,我竟是吃不上你的茶来。”宝剑儿早泡了一碗茶上来,盛公子接了。粘竿逐一奉茶。管九儿见了盛公子,竟是有小巫大巫之分,将就取了一盅茶,也不敢多言。到了虎镇邦面前,盛希侨道:“这位呢?”夏逢若道:“前营虎将爷。”盛希侨就一声也没言语。

  少时,小豆腐来了,三个主人,站立相迎。小豆腐早已认的盛公子,也不敢说作揖为礼。谭绍闻扯过一张椅子,让的坐了。

  盛希侨道:“夏贤弟见约,我不敢不来。但今日午间,有一个远客,要候他过午,我要回去哩。”站起身来,将茶碗放在桌上,说:“失陪!众位都不用送。”宝剑早已伺候停当。唯有夏逢若、谭绍闻二人,送出大门。盛希侨上马,还说道:“真正好酒馆饭铺!”街上人也不知其意,只说盛公子来看生意哩。

  果然夏鼎主意不错。

  二人回至厅上,夏逢若道:“盛大哥总是恁个样子。”管九儿又放肆起来,说道:“你弄的这原不是排场儿。”夏逢若道:“九宅哩,比前几月在我家的那排场何如?你怎的不嫌呢?依我说咱五家够一场儿,咱收拾玩玩着。九宅哩,来罢!来罢!”管贻安道:“你说是有红玉、素馨两三家子哩,怎的一个也不见呢?”夏逢若道:“事才起头儿,诸事匆匆,尚未就局。把你急死了,你明日就带几家子来。”管贻安道:“我明日就送一家子来。”夏逢若道:“不过是珠珍串儿。”管贻安笑道:“你知道么?珍珠串如今不能成事了,人对着他说话,就染的身上长出玛瑙疙瘩来。把他的厚友贲浩波染的出起花来。请了一个瞎医生,不知用的什么药,把半嘴牙都烧掉了。听说如今鼻子也黑了。像是这疳疮厉害,将来未必活的成。纵然活了,这腰上要成一个大黑窟窿哩。”谭绍闻道:“你明日送那一家子来?”管贻安道:“我家有一个子小爨妇,名叫雷妮,汉子叫狗避吢儿。我雇觅他原是以做饭为名,近来家里住不得,我明日暗地送来。”夏逢若道:“你送来极好,人家说管九宅出门赌博,一定是要携眷哩。”管贻安道:“你休胡说。委的家中住不得,一来家兄跟舍侄不依,二来这狗吢他大来找寻他这两口子很紧。我把狗吢儿使的往河北去了一个月,这老狗肏的不得见他儿与他媳妇,每日只是在我庄上寻饭吃,晚上住在村头牛王庙。赶他也不走。他说他学过代书,也识几个字儿,写了一张招子,贴在庙门。我爽快送到这里,与老狗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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