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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拜的臣子。
锦渊同群臣一样跪在殿下,一袭朱色的蟒袍,七梁冠上丝滑的冠带顺着他的动作,以一条优美的弧线滑过空气。
终于,可以让从小就夺走自己所有的人,跪在脚下了。
锦瓯薄薄的嘴唇弯出一个弧度,那样让人窒息的靡丽笑容,有着别样的惊心。
“众卿家平身吧。来人,给福王看座。”
“皇上,臣有本启奏。”
“哦?”
锦瓯看着锦渊,听着他用恭谨的声音呼唤着自己,心下一阵恍惚。跪在这殿下口呼万岁的本应该是自己,而不是他,机关算尽,才有了今日这君臣之分,他优美的嘴角再次微微弯起。
“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后,臣请皇上,为了我黎国的江山社稷,早日立后。”
锦渊的声音,清越得如同清晨景阳的钟声,优雅而沉稳。
被十二章纹的冕服包裹的锦瓯安静地凝视着下面跪着的弟弟,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丝毫的感情。
锦渊恭谨地立于殿中,手中持着狭长的象牙笏板,那姿势安静寂寞,眉目间极为酷似先帝凝舒的淡漠神情,让人无法看透。
再一次,他确定,自己不喜欢他,永远无法喜欢。他极其冷静地思考着,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出来。
“众位卿家觉得呢?”
“臣等皆赞同福王殿下所说,皇上是应该早日立后。”
君王的一句话,让臣子们纷纷应和着,一时间殿上此起彼伏地回荡着各色的声音。然后,又是君王的一句话,让大殿瞬间恢复了安静,那异样的安静,仿佛连彼此的呼吸都可以听见。
“朕知道了,那众卿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兵部尚书苏上远,急忙步向大殿的中央,手持象牙笏板叩拜之后回答:
“启禀皇上,目前有两个最合适的人选,一位是康将军的女儿,年方十六知书达理;另一位是户部尚书李大人的千金,同样是二八年华,美丽无双。”
锦瓯修长的手指在御案上有节奏地敲击着,眼神却依然冷凝锐利。
“哦?苏上远,朕记得你也有一位千金,待字闺中啊。”
“小女顽劣,定是不堪圣望的。”
苏上远被绣着仙鹤团纹的朱色官袍包裹住的老迈身躯一震,心中迟疑半晌;方才开口。
“爱卿太谦逊了,朕倒听说你的千金德貌双全,朕久慕她的盛名,倒是中意得很啊。”
锦瓯似乎全然不在意苏上远的推搪,神情依旧平和,但言语中却挟着巨大的威压。
“老臣……”
苏上远的手在袍服内微微颤抖,当年慵懒寡言的吴王,何时已经变得如此令人胆寒?
“就这样吧,退朝。”
锦瓯站了起来,没有再看一眼似乎还有话讲的众臣,金色的广袖一摆,迈着端正优雅的步伐走了出去。
他知道,这些臣子从此将会永远臣服在他的脚下。
锦渊端正地跪送君王之后,起身谦卑地向四周老臣们拱手而礼,然后走出太和殿,翩然的步伐不急不缓,身后同样尾随而出的苏上远好似不经意地走到了他的身旁。
“王爷。”
四十八
“苏大人,恭喜您。”
锦渊的声音是冰冷的,看着在他面前微垂着头的身形消瘦的兵部尚书。
苏上远双手交握,答道:“老臣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没有关系,虽然和预料的有所误差,但毕竟还是达到了我们的目的。”锦渊含笑的眼光在苏上远身上绕了一圈,便抬头望向蔚蓝得好似琉璃般的天空,语气又恢复了温柔缓和,“只希望苏大人当上国丈之后,不要忘了和本王的约定才好。”
“请王爷相信,老臣一定会信守承诺。”
这样言辞恳切的话语慢慢飘入他的耳中,他的唇微微勾起了一弯笑意。但那笑却没有传到凌厉的眼中,那双眼却仿佛没有任何情绪,远远望着那万里无云的天空。
三日后,锦瓯下了一道圣旨,苏上远的女儿苏轻涪被册封为皇后,一个月后举行大婚。
同时,康氏被封为贤妃,李氏被封为淑妃。
朝野上下,顿时议论纷纷。这位刚刚登上帝座的君王,连着册封三位世家望族之女,笼络重臣之心已是显而易见。
初秋时节,天气渐渐凉了下来,乾涁宫满园的繁花已落。原本郁郁的树叶都已染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轻烟,连带着那些山石溪水都被染上浅金色。清溪上飘着被风吹落的残叶,曲折迂回地顺着溪水潺潺流淌。恍惚遮住了溪水中映出的亭台楼阁,还有溪畔亭中凭栏相依的两个人影。
“你满意了?”
随风飘落的青黄落叶之间,一只手伸了过来,明亮耀目的丝绸覆盖着这双修长而形状优美的手,轻柔地,把身旁的女子拥到了怀里。
国丧服素百日,但出丧后按例仍只能穿淡色的衣衫,女子玉色的襦裙,浅浅的粉色广袖重莲绫罩纱,连臂间缠绕的那缕披帛也只是绣着淡淡的一抹织金昙花。全身最艳丽的色彩大概就是螺髻上鎏金镂空飞凤的步摇,嵌着珠玉的穗状串饰,分组下垂在乌密的鬓间,日色下似袅袅凌波落在黑色的发上,更显别样妩媚。
“说什么傻话,这可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夜宴被当今的天子抱在怀里,纤细的手在犹豫了一下之后,轻轻和他的手指交握在一处,“不过,你怎么想起立苏上远的女儿为后的?”
“你吃醋?”低头看到她唇际略有薄怒的笑意,锦瓯连忙改口,“其实朕也不知道应该册立谁合适,只是朕知道那日在殿上,最为积极附和锦渊的人,肯定就是他的同党。既然知道是苏上远这只老狐狸,那不如先下手为强,在他们之间设下一点心病,不也是很好吗?”
说到此处,他颔首低笑,眉宇间却隐约流露着冷酷的倨傲,带着一点点权谋的意味,却又是如此的摄人心魂。
“朕想,他们现在已经开始在互相防备了吧?哈哈!”
“是啊,皇上的计策果然高明。”
夜宴神色悠然,信手抚弄着他绣着五爪金龙的衣袖。听到他大笑时,不经意地抬眼,而后浅浅一笑。那潋滟的墨色眸子倒映着他的身影,仿佛只看见他的存在。而那最自然不过的,看似温柔缱绻的目光中深藏着的,是一抹警戒防备。
“朕还是喜欢你叫朕的名字。”
“锦瓯……”
然后,他俯身轻轻地亲吻上绯色的唇,她闭上眼睛,莹白的皓腕带起重莲绫的宽袖,绕上了他的颈项。
第十三章
“皇上。”
宫人犹豫的声音突然在亭外响起。
“什么事?”
锦瓯冷静地开口询问,优雅的手指为怀中的女子整理着有些蓬乱的发髻和衣衫。
“太妃在静寿宫设宴,请您和长公主过去,说要庆祝您大喜。”
“知道了。”带了一丝不耐的失落,一只手还恋恋不舍地轻轻拽着她的袖幅,“真是讨厌。”
这样的举动让她轻笑了出来。
“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踏进静寿宫,满园的清秋菊花,金菊、白菊、红菊、紫菊锦绣盛开,大有一种不似春光又胜春光的美丽。
殿内,锦渊和另一名陌生的女子见到锦瓯都急忙拜倒行礼。
“起来吧,王弟不必多礼。”
四十九
锦瓯伸手虚扶了一下,彼此的眼中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锐利。
已经设好了酒宴,玉太妃端坐在桌旁,头上镶了珍珠的九凤头簪贵气逼人,说话时那金凤嘴里衔着的珍珠垂挂,微微地坠向前额,仍不改她一贯的高贵慈蔼。
“皇上快请坐,今天就是家宴,也没有外人。”太妃拉过身边那个端丽的女子,好心情地弯起了已有些细细纹路的唇角,“反正就要大婚了,就把轻涪也叫进宫来陪陪哀家。”
众人落了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苏轻涪坐在了锦瓯的身旁,而夜宴坐在了锦渊的身侧。
“难怪太妃您今日如此高兴,原来是有如此佳人相伴啊。”
夜宴含笑看着对面的女子,眉眼精致,蝶练纱的襦裙,石青的宫绦系出似柳腰肢,如墨青丝上玉搔头曳翠鸣珠,掩唇一笑间幽妍清倩,真真是美人如花。
“长公主,夸奖了。”
苏轻涪虽在和夜宴寒暄,明亮的眼睛却好奇地看着锦瓯。
对于这位新登基的天子,市井间流传的总是他的种种心狠手辣,今日见着的却是容貌比女子还要精致的俊俏男子。
众人正说着,宫人捧着荷叶式的翡翠盘子跪在他们的面前,里面盛着各色的折枝菊花。
玉太妃捡起了一朵红菊戴在鬓上,一旁的夜宴霎时愣住,有些浮躁地咬紧了嘴唇。
锦瓯倒是好奇地开口道:“这些是?”
“哦。”玉太妃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却掩不住满目的笑意,“今天是九月初九重阳啊,你们都忘记了?”
锦渊看到夜宴低头微弱地笑了起来,却给人一种非常苍白的感觉,绯色的唇抿成薄薄的一线,金步摇的珠簧在细软的黑色发丝边摇曳,长长睫毛遮掩下的眼睛,却如冰冻一般,注视着盘中的菊花。
终于,众人好似想起来什么,室内陡然安静了下来,空气沉重地凝结起来,连透过天晴色窗纱洒在殿内的阳光,似乎也变得有些苍白,仿佛是失去了光泽的绸缎,映在众人有些尴尬的脸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夜宴的清秀容颜上,都试图从她那没有任何表情的面上看出些什么。
而她坦然地接受所有人的注视,保持自己一贯恬淡的表情,手指自宽大的重莲绫袖中探出,拿起一只白色的菊花攒在鬓间。
良久,像是受不了这沉闷空气似的,苏轻涪轻轻地扬声:“轻涪此次面见太妃和皇上,为感圣恩特地亲手做了两个茱萸荷包,还望太妃和皇上笑纳。”
玉太妃清雅的声音适时地响应,带着赞赏:“真是的,好孩子,手可真巧。”
小小香荷包,坠着精致的缨络,月白缎底上绣着的碧绿莲叶托出粉色并蒂荷花。
锦瓯并没有从宫人捧着的托盘中拿起荷包,只是看了一眼,宫人便躬身退下。
“苏小姐的手真是巧。”
他淡然地说着,一双像是冻结的刀光一般冰锐的眼睛凝视着她,而苏轻涪端丽的面容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害羞,染上一层胭脂似的红晕。
“谢皇上夸奖。”
“皇姐,你怎么了?”
仿佛被身畔锦渊的声音惊醒似的抬头,夜宴习惯性温和地笑了出来。
“啊,没有什么。”
“皇上,哀家老了,不胜酒力,你们年轻人自己可要随意,哀家已经让他们备好了五色糕还有菊花酒。”
“锦渊,朕敬你一杯。”
“臣弟不敢,皇兄请。”
五十
君王同兄弟貌似亲密的交谈,使得这场随着凉爽初秋到来的家宴显得格外欢愉。
透过糊着蝉翼纱的窗,各色菊花摇曳着身姿,在金黄色的阳光之下炫耀着自己的美丽。听着耳边身旁笑声欢愉,飞盏传觞的哗然,夜宴的思绪无端端地生出几分恍惚。终于,她有些不胜酒力,趁着无人留意,起身离席。
出了静寿宫,遣退了宫人,她绕过太极殿,便来到了宁夜宫。
秋日的黄昏总是蔓延着轻薄的雾气弥漫于宁夜宫的庭院乃至宫殿之中,仿佛最上等的蚕丝织成的纱帐,一丝丝轻轻地飘覆下来。
朱红的殿门,随着她的推动而缓缓开启,发出沉闷的声响。
宁夜宫中,衾褥帐帷已经蒙上厚厚的灰尘,浸满了腐朽的味道。殿中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她的枕、她的髓玉古琴、她案上的笔墨纸砚。
夜宴静静地坐在妆台前,台上六曲形的巨大铜镜也沾满了尘埃,她还记得,这面铜镜的背面,刻着折枝金丝菊花花团,是她最喜欢的。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昏暗的殿内,古树的枝叶影影绰绰地在窗纱上悠然摇摆,好似鬼魂伸出的枯瘦手爪。
夜宴伸手拿下鬓间的那朵白色菊花,以记忆中她的姿势拢着有些散乱的发角。
“母后,今日是你的忌辰,你看儿臣竟然都忘记了。”夜宴柔和地对着恍惚出现在镜中的熟悉身影低声笑着,“呵呵,不过,儿臣想您也不会在意,因为父皇已经下去陪您了,您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儿臣呢?”
说着夜宴再次举起手中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