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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3年第4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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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星期都这么过去了。 
  星期天吃罢早饭,城生对乡生说,我带你到河边去玩,不许让妈妈知道。 
  乡生就随了他去,兄弟二人手里什么也没有拿,离开了黑孩子们,这一次穿的是汗衫和短裤。阳光下兄弟二人的影子一长一短,沿着小路快速地向前移动,走到河边就停下来,变成一大一小两个圆圆的黑团。乡生头上都出汗了,要求坐到一棵垂杨柳的浓荫下去,城生不同意,示范似地坐在了河滩上。这时候河滩上的沙子还没晒烫,屁股坐在上面松软而又舒适。 
   
  哥,你会划水吗?乡生望着他问。 
  城生实事求是地摇了摇头。 
  那你带我来干什么?乡生困惑地说。 
  我们把衣服脱了,晒太阳吧。城生一边说,一边动手脱着自己的长袖衬衣。 
  为什么?乡生又困惑了。 
  把身上晒黑了,上学就不会挨他们打了。城生说着把长裤子也脱了下来。 
  乡生回忆着这一个星期的遭遇,就也动手脱衣服了。 
  灿烂的太阳居高临下地照耀着地面,整个的河滩上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人,他们不再担心石子的袭击,大胆地脱光了身子,只剩下两条母亲用她的旧衣缝制的小裤衩儿,真的像一对银龙鱼,仰面朝天地平躺在沙滩上。他们的身子跟伏卧在沙滩上的白色鹅卵石一样的白,在阳光下白得有些耀眼。 
  他们采取的策略是先晒肚子,然后翻一面再晒脊背。城生告诉乡生,晒肚子的时候必须把眼睛紧紧地闭上,不然明天就看不清书上的字了。 
  城生叫乡生把眼睛闭紧,他自己却隔一会儿睁开一次,往下观察自己的身子,看它是不是晒得黑了一些。他希望看到的是他羡慕的那种颜色,不说是黑泥鳅似的,起码应该有一点儿麦子色吧,哪怕是还没成熟的麦苞也行。但每一次观察的结果都令他大失所望,他跟弟弟的身子依然是那么地白,越来越灿烂的阳光照耀在他们的身上,把他的眼睛都晃花了。 
  哥,黑了没有?乡生着急地问他说。 
  城生斜了仰躺在身边的乡生一眼,发现乡生不出他的所料,眼睛闭得很不老实,眼睫毛一闪一闪的,看形势都有些忍耐不住了。 
  我想了一个好主意,城生说着一骨碌坐起来,接着把脚伸进布鞋,趿拉着跑到河边的浅水处,往身上浇了一阵子水,带着一身的水珠再回到原地躺下。 
  喏,像我这样!他用湿漉漉的手拍了拍乡生,示意他也去河边把身子浇湿。 
  乡生巴不得照着他的样子也去浇水。接下来他们给自己订了一个原则,身上的水一晒干,立刻到河边把它浇湿,再晒干,再浇湿。城生心里想着,这样一定会黑得快了。 
  此时的太阳已经不是灿烂,而实在是有些毒辣了,但这正合他们的心愿,兄弟二人咬牙忍受着,把用水浇湿的身子翻了一次又翻了一次。河滩上的沙子在太阳的光芒下被晒得滚烫,惟有城生和乡生躺着的一小块地方还像他们来时那样,是他们用自己的身子把阳光给挡住了。有一次他们从河里浇过了水回来,由于记错了位置,躺下去时躺在了一片没有躺过的沙滩上,顿时被烙得大嚷大叫,双双跳将起来,直到最后城生又找回了原来的地方。 
  经过了一遍又一遍的水洒日晒,他们的身子虽说还没变黑,却已经有些发红了,城生看看自己又看看乡生,觉得这颜色就像是弟弟刚生下来的时候,这不禁使他喜出望外。他想着明早天一放亮,兄弟二人再次走在上学的路上,无论是穿汗衫裤头还是长衣长裤,就不会受到黑孩子们石子的攻击了。 
  城生知道阳光最毒的时候就是晌午,这时候就该回家吃晚饭了。他叫起乡生,兄弟二人最后一次走到河边,互相往身上浇了一遍水,仰面朝天晒过一会儿之后,就穿上衣服准备回家了。城生穿衣服时感到身子像针扎着似的,他听见乡生疼得大叫起来。 
  今天的事不许告诉妈妈!在回家的路上,城生再一遍地嘱咐着乡生说。 
  要是妈妈看出来了怎么办?乡生望着自己的身子问。 
  看出来了也不能承认!城生对他下了一道命令,就是挨打也不能承认! 
  妈妈居然没看出来。他们一声不响地回到家里,一身衣服穿得像对军人,进了小石板房也仍不把扣子解开。吃饭时城生夹菜的速度很快,筷子一伸就缩了回来,简直就跟闪电一样。乡生的动作略笨一些,伸手夹菜胳膊比袖子长了一截,马脚就这样露了出来。 
  呀,妈妈一声惊叫道,你们是不是下河洗澡去了? 
  两人互相看都不看一眼,异口同声地回答说,没有,没有。 
  妈妈的眼睛顺着胳膊往上看去,接着又发现了他们的脸。 
  这两个野孩子,脸都晒得像关老爷了! 
  城生庆幸着自己的英明,在河边浇水没有浇着头发。乡生的头发不小心被水打湿了,他让他晒干以后才往家走。 
  晚上的日子就难过了,被太阳晒红的身上疼了起来,毛焦焦火辣辣的,很像被开水烫着了哪里。但他们谁也不敢叫疼。妈妈在灯下把一件她的旧衣改小,可能打算着过了夏天给他们穿上,城生趁机对乡生挤了个眼,两人一前一后溜出了门外。小石板房的后檐有一块园子,清水似的月光从头上泼下来,园子里清凉凉明晃晃的,他们龇咧着嘴脱下身上的衣服,在月亮下察看疼痛的地方。 
   
  哥,你的背上亮珠珠的,乡生大惊小怪地叫道,那是什么? 
  不许叫!是太阳晒出的水泡,城生沉着地说,你背上也是一样! 
  这可怎么办哪?乡生吓得又叫起来。 
  说不许叫你又叫!睡上一夜明天就没了!城生安慰他说,其实明天还有没有自己也不知道。 
  他们就依然穿上衣服,悄悄回到小石板房里,妈妈的那件旧衣正好改完,看大小是给乡生穿的。她把一根黑线在针上挽了两圈,喂进嘴里用牙齿咬断,接着起身又收拾床。刚才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她竟丝毫也没有发觉。 
  睡上一夜第二天起来,两人背上的水泡果然没了,但它们却变成一层白皮,像是一片一片的笛膜敷在身上,有些地方现出了白线似的破口。城生试着用手去撕,嘴角就不禁龇咧一下,破口处的白皮轻飘飘地脱落下来,下面露出了一层粉红色的新肉。 
  哥,我疼!背书包时乡生忍不住叫了一声。 
  再疼也没有人家打着疼吧?城生要让弟弟学会对比,学会思考问题,接着他又补了一句,这个星期天还跟我到河滩上去! 
  城生觉得连着晒上三天,等身上的老皮全部脱落之后,下面的新肉一定会颜色变深,变成别人那种麦子色了。他不由得兴奋起来,上学的路上步子走得急冲冲的。 
  在这一个星期里,黑孩子们照样喊着口号,把石子打在他们的身上。 
  城生日夜盼望的星期天终于又到了。 
  昨夜里下了一场暴雨,清晨的路上湿泞泞的,城生正愁着脚上的布鞋怎么办,早饭过后路面却被太阳又晒干了。城生暗暗地感谢太阳帮了他忙,告诉乡生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这次他让乡生拿了一个葫芦锯的水瓢,自己却提着一只小木桶,趁妈妈一转身的工夫,两人唿哧一下就溜出了小石板房。 
  河水的颜色变成了黄的,河滩比过去显得窄了,上次他们躺下晒太阳的地方,现在已经淹在了水里。城生有些认不出哪里水浅哪里水深了,因为它们全都一样,他只能凭着记忆,确定原来那个绿色的水滩在什么地方。他们在沙滩上找了一个新的位置,然后坐下来开始脱着衣服。 
  太阳重又灿烂起来,在天上由红变白,普照着地上的万物,河边的垂杨柳的枝叶之间都被它照透了,漏下一些白色的斑点在沙滩上。沙滩比过去显得凉爽,那是由于昨夜让暴雨洗过,泥沙都渗到下面去了,表面全剩下大粒的沙子,掺着一颗颗碎小的各种颜色的石片,光身子躺在上面痒苏苏的。城生提着小木桶走到河边,打了一会儿打上半桶水来,回到原处要乡生躺着别动,他拿水瓢在桶里舀了瓢水,用手往乡生的身上浇着。河水比那天要凉得多,乡生的身子激凌了一下。 
  哈,你拿桶还是干这个用!乡生佩服着他的哥哥。 
  这样就不用来回跑啦!城生对自己的发明很是得意。 
  暴雨过后的太阳热得很快,昨夜的水汽都被它蒸腾起来,挥发在天空里了,沙滩上又开始热了起来。兄弟二人今天采取了用瓢浇水的技术,再不会因为记错地方而烙疼身子了,他们从前胸到后背都晒脱了皮,如果再像上次那样,那将把他们的新皮也烙掉一层。城生甚至又想出一个新招,一手平端着瓢,一手往身上轻轻浇水,不等阳光把身上的水分完全晒干,新的水分又及时地补充上来,就像是前仆后继一样。城生心想,这样的效果肯定更好。 
  等晒干了三桶水后,情况又会大不一样啦,城生想到这里,愉快地笑了起来。 
  事情在他心情愉快的时候发生了,事情多半都是这样。城生这次想打满满的一桶水,他打了几下都只是半桶,比上一次丝毫没有进展。桶里的水消耗得实在是快,兄弟二人浇上几次就底朝天了,一次次地提来提去,跟去河边浇水先进不了多少。他把两脚小心地往前移了半寸,再往前可就要沾着水了,肚子以上的部位已经悬在了河水的上方,为了保持住身子的平衡,他只用一只右手掌握小木桶,左手却伸进河水,打算的是撑在水底的石头上,这样就能保证右手用力,将小木桶深深地扎进水里,从而打起满满的一桶水。 
   
  可是城生的左手扎进去了一尺多深,连半条胳膊都淹进水里,也没有撑着水底的石头,他的身子一个前扑,人就整个掉进了河里。暴雨过后的河水比昨天深了许多,城生落水的时候其实脑子里什么也没有想,身子略略下沉了一下,两手和两脚就本能地划动起来,姿势跟上体育课时趴在沙滩上练习的一样,只不过是一下一下地向着对岸划去。 
  河里的扑通声惊动了乡生,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吓人的场面,城生正从水里往岸上爬着,爬上来又滑下去,滑下去又爬上来,最终他到底爬上了岸,坐在对岸的一块鹅卵石上目光发呆,嘴里大口地喘着粗气。水面上漂着一只黑布鞋,小船儿似地向着下游荡去,另一只却不见了,坐在鹅卵石上的城生光着一双脚板。 
  小木桶里打满了水,身子全部沉在河里,只剩一根弯弯的提梁露在水面上。 
  兄弟二人默默地对望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太阳这时已升上半空,悬在他们的头上照耀着他们。这样对望了很久,乡生看见对岸的城生慢慢站了起来,两脚一蹴一蹴地沿着河滩往上走,不远处有一座两根树筒搭成的桥,城生过了树桥又折转方向,顺着河水回到他们躺过的地方。 
  城生去河边看了看沉在水里的小木桶,再也不敢用手捞了,他在沙滩上东张西望一阵,走到一棵垂杨柳下,捡起一根干树枝,倒过来当作一支钩镰枪,钩住小木桶的提梁,把小木桶从河里拖了上来。 
  他俩并排坐下,仍然谁也不说一句话。城生的眼睛呆呆地望着水面。 
  水面上那只小黑船儿悠悠地荡远了,随着拐了个弯儿的泥巴色的河水,消失在城生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城生估计他的头发已快要晒干,抬起手来摸了一下,果然一点水汽也没有了。今天的太阳比上次还毒,暴雨昨夜降下去的炎热,它像要加倍地讨还回来。 
  我们走吧,城生穿上衣服小声地说。 
  接着他提上那只用树枝钩上来的小木桶,乡生拿着葫芦锯的水瓢,兄弟二人还像来时一样,沿着来的道路往回走着。城生走得很慢,他那双白花花的脚一踩着石子,身子就往下狠蹴一下。 
  哥,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划水?乡生这时才想起说话,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情神奇极了。 
  早就学会了,城生淡然一笑说。 
  他一遍一遍地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突然感到后怕起来,不禁猛地打了一个哆嗦。他做梦也没料到,趴在沙滩边练习的划水动作会救了他的命,这样想着他竟有了一丝得意,不过再一想到漂在水面上的鞋,他的心里立刻又感到万般的沮丧。另一只必定是用脚蹬水的时候沉到河底去了,一双鞋都没有了,他不知道回家后怎么向妈妈交待。 
  千万不许说我们到河边的事!城生又有些不放心弟弟了。 
  上次我说了吗?乡生对他的不信任有了意见,气呼呼地噘着嘴说。 
  这一次的形势要严峻得多,妈妈站在门口正等候着他们,脸上的表情焦急而又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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