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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远方的女子呀,我的双手、我的眼睛和我的欲望的爱抚都是留给你的,因为只有你,远方的女子,只有你刚好装满我的心。
爱
在百花盛开的花园里,为了你的原故,春天的芳香使我发疼。
我已经忘掉你的脸,我已经记不起你的手;你的唇在我的唇上是什么感觉?
为了你的原故,我爱上公园里打瞌睡的白色雕像,没有声音没有目光的雕像。
我已经忘记你的声音;我已经忘记你的眼睛。
关于你的模糊记忆缠住我,犹如香气缠住花。我忍痛生活,痛楚像伤口;假如你碰触我,对我会造成不能补救的伤害。
你用爱抚包裹我,像蔓藤包裹忧郁的墙。
我已经忘记你的爱,而我似乎仍然在所有的窗口瞥见你。
为了你的原故,夏天强烈的香气使我痛苦;为了你的原故,我再度找寻猛然抛下欲望的符号:流星,下坠的物体。
烟
有时我想讲一些话,想得要命,不是诗那种话而是日常生活的句子,讲街角,讲我每天黄昏里在长窗前沉思着观看的地平线和天空。每天薄暮时分在长窗前独自坐着的时候,我希望感觉到——而且并非在宇宙的任何平面上——让人知道自己活着的那种被自然力绳子牵动的感觉。
比方说,讲多灰尘的街道看起来像静止的地上的运河,没有反射映像的能力而且绝对静默。
外面一切活动的冲击,使平静的空气充满烟,而远处在河岸上窥望的月亮淌下大颗大颗血色的葡萄。
每个晚上,最先亮起灯光的,总是街角的妓院。妓院的同性恋者走上行人路——一个穿着帆布罩衫,想着心事的瘦小青年。他总是笑着,叫喊着,总在忙着什么:用鸡毛帚子扫尘或者折衣服或者扫门前的垃圾。妓女们在门旁懒懒地闲荡、看街,又回到屋子里,而那可怜的娘娘腔男子继续笑或者扫灰尘或者为抹窗子瞎忙。那些窗子已经脏得快要变成黑色了。
看着这些无意识的举动,我让自己的心随意所至:伊莎贝有一付悲哀的嗓子;或者,追忆自己在哪个月份来到这个城。啊,那些日子多么伶俐地滑进我伸出的手里!但是,我的鞋,我的床,我的窗子,只有你们知道,也许他们认为我已经死了。流浪着,沉思着。下雨了,唉,我的天!
虽然我只是想象有一条发抖的瘦狗沿着成排屋子的前门一路吸着鼻子撒尿,那条狗却是十分真实的,而且那想象的路线永不改变。
我似乎必须在这些随手写在纸上的单字之间注入一点音乐。不可少的手风琴,不时有醉汉摔倒的一段楼梯。可是,还有一个手摇琴向屋顶摇出庸俗的圆舞曲。
现在,也好像来的人就是她了;然而她来干什么呢?灰狗在野地号叫。多么懦弱的一列桉树,又懦弱又阴郁!
想起她,我的心似乎就浸在雨水里了。我又一次相信是她,可是为什么现在来呢?唉,多么悲哀的日子!我要回到床上去,我不要再看这潮湿的景象。你的眼睛,被树林地层生长的紫莓染黑了的、两只瞌睡的杯子。我会从林子带给你怎样的白葡萄叶呀,又香又重的。一切都在逃离雨水和沉思造成的孤独。我这个深奥存在的主人啊,我控制并且施展驾驭万物的力量。归根究底,一个窗子,一个烟雾迷漫的天空……总结来说,我一无所有。
手推车蹒跚经过,刮过地面,走过的人在灰泥上画出形象。窗子后面有人声爆出。暗处有点燃的香烟。谁在楼下不断敲门?远处是山,环绕着黑夜的一根黑带。没有什么比那敲门声更不祥了,然后,光秃的楼梯响起脚步声:有人来找我,此刻我急急地写:夜是一颗树,它的根在我身上,阴郁的黑根。好高,好高的枝叶间布满燃烧的果子,成为罩住月亮的帐幕。
可怜的、凄凉的敲钟人,用他的钟声吓走寂莫,钟声在空气里钻出孔洞,然后掉在地上。留下你在半空,独自抓住你的钟。
夜 风
月亮想必在天上摇曳,像舞台的彩色帷幕。夜风,黑色阴郁的风!天上汹涌的浪吼叫得多么厉害,它沾满露水的脚狠狠践踏屋脊,我沉睡着,天上醉酒的浪吼叫着涌过行人道。我沉睡着,远方不再遥远,它向我飞过来,把曾经是遥远的事物带到眼前。夜风,黑色的、阴郁的风!我的翅膀在这巨大的冲击中多么渺小!世界多么大,而我喉头的悲哀多么微不足道。可是,只要愿意,我也可以死,在这黑夜里躺下来让狂风把我卷走,死吧,躺下来睡,在汹涌的海上飞翔,唱歌,平躺着,睡!天空的蹄声敲打着走过屋脊。一支烟囱开始呜咽……夜风,最阴郁的风!
奥克塔维奥·帕斯(1914—1998)
为帕斯带来国际声誉的长诗《太阳石》,是二十世纪中叶拉丁美洲诗坛上出现的一颗彗星。这位出生于墨西哥市的诗人,父亲是律师出身,在墨西哥革命战争中曾与农民领袖萨帕塔长期并肩作战。
除诗歌之外,帕斯在文学和政治评论方面的尖锐雄辩作风同样使人瞩目。他的第一首诗发表于十七岁那一年,十九岁出版第一册诗集;二十三岁时应邀赴马德里参加国际作家反法西斯大会,会后留在西班牙,在共和军阵营里是非战斗人员,也是积极的马克思主义者。1939年苏联跟德国缔结互不侵犯条约,他在失望中开始重新为自己的信仰定位。1945年在巴黎与法国诗人安德列·布勒东过从甚密,对超现实主义产生浓厚兴趣。1946年进入外交部,先后被派驻巴黎、纽约、三藩市、日内瓦等地,最后一个外交职位是墨西哥驻印度大使。因为抗议墨西哥政府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举行前屠杀游行学生,愤而辞职,结束了二十二年的外交官生涯。回国后在哈佛和剑桥等大学授课。
帕斯一生得过许多文学奖,包括1943年的古根海姆奖,1963年比利时的国际诗歌创作奖,1979年的墨西哥金鹰奖,西班牙语文学最高荣誉的塞万提斯奖和1990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帕斯的作品有:《野月亮》(1933)、《在你清晰的影子下面》(1937)、《石和花之间》(1941)、《在世界的边沿》(1942)、《灾难与奇迹》(1948)、《假释的自由》(1949)、《孤独的迷宫》(1950)、《鹰或者太阳?》(1951)、《颂歌的种子》(1952)、《弓和琴》(1956)、《太阳石》、《缘木求鱼》(1957)、《暴烈的季节》(1958)、《崇敬与亵渎》(1960)、《二声部的独唱》(1961)、《蝾螈》、《工作日》(1962)、《全面的风》、《十字路口》(1965)、《弗林达邦》、《开向大草原的门》(1966)、《交流电》、《白》(1967)、《马塞尔·迪南——纯粹的堡垒》(1968)、《东面的斜坡》、《合与离》、《面向开端》、《图像诗》(1969)、《附言》(1970)、《揭开表面:马塞尔·迪南的作品》(1973)、《猴子语法学家》《泥的子孙》、《转称与分散》(1974)、《誊正的过去》(1975)、《回归》(1976)、《仁慈的食人魔》(1979)、《索尔·胡安娜·伊内斯·德·拉·克鲁斯——信仰的陷阱》(1982)、《阴暗的年代》(1981)、《内面的树》(1987)等等。
鹰或者太阳?⑦
我开始,又再开始。可是没有向前移动。写到那要命的词的时候,我的笔就往后退:不可逾越的禁制挡住了路。昨天我的能力还是完整的,我顺利地写满过一些活页纸:一角天空,一堵墙(完全无惧于太阳和我的眼色),一片草地,另一个身体。我可以用任何题材:把风、鸟、水和石头写成作品。少年时期,被一种固定意念耕耘的土地,纹着意象刺青的身躯,闪光的疤痕!秋天把大河带去草原,在峰顶囤积光辉,在墨西哥河谷雕塑珍宝,亮光在成块的纯粹惊异上刻画不朽名句。
今天,我独自跟一个词作战。属于我的词,我所属的词:正面还是反面?鹰还是太阳?
天使的头
一进去我就觉得闷热到透不过气似乎我是跟死人在一起我相信如果独自留在房间里一定会心慌因为会觉得所有的图画都望着我使我虚怯就像走进坟场而所有的死者都活着或者好像你死了却仍然未离开人世一样我很惭愧因为不知道怎样向你描述图画或者许多世纪以前留下来的许多别的东西而且奇怪的是它们似乎是刚刚完成的为什么物件会比人保留得更长久呢?试想想画图画的人连影子都不见了而图画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有几幅十分漂亮的画描绘殉道和处死圣徒和小孩它们描绘得这么精细使我并不觉得悲伤却充满敬佩它们明亮的色彩似乎真是鲜花的红而天空那么蓝还有云和河和树而且衣服也有各种颜色有一幅画给我的印象那么深竟好像看见自己在镜里或者在泉水反映的枝叶之间看见自己一样因而恍恍惚惚走进了它的风景而那里的人穿着红色绿色黄色和蓝色的衣服带着剑和斧和长矛和旗而我开始跟一位在山洞的家门前祈祷的胡子隐士谈起话来并且跟那些来给他做伴的小动物鹿儿鸟儿母牛狮子和驯善的老虎玩耍十分有趣后来我走过草地的时候忽然被摩尔人捉住推去一个广场那里有大建筑物和松树似的高塔而他们开始让我殉道而我的鲜血像喷泉一样涌起不过并不太痛而且我也不害怕因为上帝在天上看顾我而天使会用罐子接住我的血当摩尔人让我殉道的时候我兴致勃勃地观看那些高贵的妇女她们在阳台上一边看我受刑一边谈笑并不关心我的遭遇而所有的人都觉得沉闷远处的风景有一个农夫和两头小牛默默犁地一只狗在旁边跳天上有一百万只飞鸟而猎人穿着绿色和红色衣服一只鸟中了箭跌下你看见白色的羽毛散落和红色的血滴下可是没有人怜悯它于是我为小鸟哭泣后来摩尔人用一柄非常白的大刀砍下我的头而血水从我的颈项喷射洒落像红色的瀑布而地面奇迹地冒出一百万朵红花然后人人都走了剩下我独自在田里日复一日涌着血灌溉着花而另一个奇迹是我的血不停地涌出来直至有一个天使把我的头放回原来的地方可是试想想他在匆忙中把头向背后放所以我很难走路而且只有向后走这使我累于是我后退着离开那风景而回到墨西哥去原来竟回到了老家那永远有太阳和灰尘的后院而天井里晾晒着刚洗好的床单之后下女来抖开床单像大片的云而绿油油的草场开满红花妈妈说它们是圣徒的血的颜色我笑起来我说我就是圣徒我告诉她摩尔人怎样叫我殉道她气起来说天呀我的小女儿丢了脑袋我听了这话就悲伤起来走去受罚的角落气恼地咬嘴唇因为没有人相信我而在我挨着墙叫妈妈和下女们去见鬼的时候墙就裂开了而我在一棵胡椒树下面旁边有一条干掉的河有大石头在太阳下发光又有一条蜥蜴伸长细小的头望我然后突然跑开躲起来而我又看见我没有头的身体躺在地上而我的身躯已经结疤只在灰尘里留下一小摊血那使我伤心我赶走血水上的苍蝇又抓几把泥盖住血水以免被狗舐然后我开始找我的头可是找不到而且我甚至不能哭泣同时因为那地方没有人所以开始越过那大片的黄土平原去找头直至走到一座砖屋遇到住在里面的印第安人我求他施舍一点水而那老头说基督徒永远不会讨不到水于是他从红罐子里给我倒冰凉的水而我却不能喝因为没有头不过印第安人说小姑娘别担心我这儿有多余的头于是他从门后一些箱子里拿出他收藏的头可惜全不适合有些太大有些太小而且都是老公公老婆婆所以我不喜欢试过多次之后我生气了我踢开所有的头而印第安人又说小姑娘别担心我们进村去砍一个合适的头于是我高兴了印第安人在屋里找出一柄伐木用的大斧然后我们上路走了许久才到村子那里的广场上有一个女孩正在殉道有些男人像参加丧礼一样穿着黑衣服其中一个人念了一篇演讲词就像五月五日那样又有许多墨西哥国旗而音乐台上的人正在奏一支进行曲就像市集日一样有大堆的花生和豆薯和甘庶和椰子和西瓜而所有的人都买东西卖东西只有一堆人听演讲和士兵们在叫少女殉道而上帝在天上的裂缝看见一切那少女非常镇定于是印第安人悄悄走去背后乘着没有看见割下少女的头放在我身上它刚好合适我高兴得跳起来拍手跳着离开而独自在老家的园子里的时候我有点悲哀因为想起被割去脑袋的少女。我希望她可割下另一个少女的头而像我一样有脑袋。
旧 诗
由固执的记忆护送着,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