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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苏依然走在士兵们的前面,但他命运中的悲剧却就此开始。
一只老虎。德苏说,它在我们后面跟着。我们走它也走,我们停它也停下。
老虎。军马嘶鸣着,士兵们胆战心惊。
德苏对着黑暗的山林喊:你干吗跑过来,老虎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我们只是赶路,没有打扰你,你干吗跟在我们后面呢!山林中空间还不够吗!老虎!
在夏夜的山林中,士兵们围坐在篝火旁。手风琴的伴奏中,他们唱道:
你是我带着翅膀的鹰
你飞去那么久
是我那带着黑白翅膀的鹰
你飞去哪里了那么久
……
鹰在黑暗的远处回答:
我在这山林中飞来飞去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宁静……
德苏坐在另一堆篝火边,他也在唱。他的歌声只有他和他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们才能听到。
德苏的歌声中布满了记忆的碎片和忧伤。他的眼睛望向四周的黑暗,那里藏着决定他命运的山林之神。
智慧的德苏。苦难的德苏。安详的德苏。山林的德苏。
德苏是猎人。他看到一种在河中喝水的动物———卢迪奥瓦,被人无缘无故大量捕杀着,他大叫:这些坏人……为什么要这样啊!快把这些坑填住!
但老虎的影子又一次飘了过来。军马嘶叫中,德苏和维拉迪米尔同时举枪搜索。
山林中再一次充满紧张和恐怖。
德苏看到了老虎。他对着老虎喊:听着老虎!士兵们有枪的,快跑吧!
但老虎没有跑,而是吼叫着向维拉迪米尔扑来。
一声枪响。老虎消失了,而德苏却一下呆住。他扔下冒着硝烟的步枪,惊恐万状地跪在地上喃喃:我做了什么呢?我杀死了老虎啊!
维拉迪米尔说:老虎跑掉了,它没有受伤。
德苏说:不,老虎总是在要死的时候才跑。现在我很害怕。
维拉迪米尔说:别担心,德苏。死老虎不会伤害你的。
德苏说:康加会叫来另一只老虎。康加是山林之神。
自那天后,德苏变了。他变得愁眉苦脸,暴躁不安。德苏的眼睛坏了。他嗅到了山猪的气味,但他却看不到。他用枪瞄向猎物,但他什么也没打到,什么也没看到。
德苏悲怆地扑倒在维拉迪米尔面前的雪地上。他哭叫:我眼睛坏了!队长!我今后该如何在山林中活下去呢!
浑浊的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庞上流淌,布满了画面。
维拉迪米尔搀扶起迅速衰老了的德苏,说:跟我去科哈巴罗维斯卡吧,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德苏却在山林的黑夜中不断看到老虎。老虎在他周围转来转去。
德苏喊:老虎来杀我了!
德苏喊:我眼睛坏了!康加不让我继续住在山林里了!他把老虎叫来了……
又一个冬天来临的时候,坏了眼睛的德苏离开了山林。他住进了队长维拉迪米尔的家,住进了文明人居住的城市中。可是,这个老猎人,这个山林之子,他完全无法适应他陌生的城市生活。他向维拉迪米尔要求,他要回到山林中去,他只能在那里生活。
但是德苏,他死了。
他是被杀死的。在他返回山林的路上,在城市与山林的双重边缘处。
可杀死德苏的不是康加,不是老虎。
画面的红土丘上,鹿角状的木杖孤独地挺立着。维拉迪米尔垂手站在一边。
哥尔达人啊,德苏·乌扎拉!
第五部分:让爱和善充满心灵栖息
在我租住的房屋的客厅外,向西是一面窗子。窗外,近来时常有一对麻雀儿在那里嘁嘁喳喳,用它们的鸟语说个不停。但鸟语与人语不同。人语可以使寂静的环境受伤,从而成为令人生厌的噪音;鸟语却可以和寂静融为一体,不但不破坏人的心境,反而能给人心安抚。
有时,我就专门坐在临窗的旧沙发上,去倾听这一对小生灵的交谈。渐渐地,时间一久,我竟能听懂一些它们语言的意义来。原来,鸟类和人类一样,也有自己的欢快、惊惧和忧伤。一般地说,在每个晴朗天气的清晨,它们的情绪特别好,各自拍着翅膀,从一处跳到另一处,你一句他一句地歌唱着,轻松而快乐。而在暮色降临的黄昏,它们的声调就明显地迟滞起来,零乱而忧伤,因为,它们也许感知到,美好的一天又过去了。而在天气阴沉,或者大风大雨来临的前夕,它们的声音就变得凄厉而惶恐,急促地互相询问着,仿佛对将要面对的命运感到不安。
这对麻雀当然是一对情侣。它们的新家就建在窗边的一道缝隙处。它们飞进飞出,按照造物主的旨意自然而简单地生活着,从来不会因为住房、工作或别的什么事情而烦心动气。
在窗的另一边,又有一个漂亮的小巢儿,那是一对看天时从南方“移民”过来的燕子的居所。它们天生就有着建筑师的本领,可以在自以为合适的地方建造自己的家园,而不必如高级而文明的人类那样,建一间房要经过种种的审批手续。燕子是候鸟,秋去春来,南北两个地方就都有一个家。因此,它们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比我们有些一辈子就呆在一个地方的人类还要见多识广的。
不但是麻雀、燕子们,大自然中的所有鸟虫鱼兽,都有着为自己建造“家园”的本领。人类当然也不例外。作为最高生灵的人,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栖息的形式所发生的变化,是地球上其他任何生物都不能比拟的。从树居到洞穴;又从洞穴中走出来建造房屋,并且千姿百态,高可入云,深则入地。并逐渐就有了殿堂与茅舍,别墅与棚户的不同分别,将从动物中分类出来的人类,又再次分类。而为了打破这种分类,人世间就刀兵四起,血流成河。人类进步若此,愚妄也若此。
现代人类在获得了许多文明赠与的同时,也被剥夺去了许多与生俱有的权利和本领。许多人的一生中,都在为了一个存身的栖息所在而忙碌奔命。
看来很简单很容易的事情,被人类自己弄得万分复杂艰难起来。
最近读了本外国人在很久以前写的书,叫《瓦尔登湖》。是19世纪时的美国人亨利·梭罗所著。他在一个叫瓦尔登湖的地方,自己动手伐木,建造了一个小木屋。前些年诗人顾城自杀身亡,国内出了本他与妻子雷米合写的《英儿》,谈到他在新西兰一个叫激流岛的地方,自己砍树垒石,山上山下的也建了一座房子。不同的是,梭罗建的木屋是一个人的独居,自力更生,种粮种菜,读书写作,十分自在;而顾城不同,有妻儿相随,又有情人相伴,所以,他的创造最终造成了他的坟墓。那是他的欲念太重太多啊。
但无论如何,对梭罗或顾城这种试图恢复人类固有自由和技能的尝试,还是令人佩服并神往的。这不但是诗人可以办到,一般人都能办到的。只是人类既然进化得有了“社会”这个东西,就由不得你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梭罗和顾城只是在特殊情况下的一种特例:他们不想在“社会”中栖息,于是就叛逆出去,或是被毁灭,或是被追回。
这是一个货币化了的时代。一切都货币化了:从形而下到形而上;从我们的行动到我们的思想,甚至我们最不想交易的感情和良心。
在今天的人海中,似乎所有的努力都只为一个目标:尽量拥有更多的货币。因为货币是你进出各种大门时所必须的通行证,包括你肉体所要栖息的地方。
人比麻雀和燕子们强,因为人只要拥有了货币,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人不如麻雀和燕子们,因为它们不需要货币,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它们只需要劳动和一份朴素的爱情,便拥有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栖息地。
而人类的心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飘浮在半空。这是可怜的,也是可悲的。
四月的田野
对于一个居住在城市中的人来说,田野是遥远的。但对于一颗渴望自由和自然的心灵,田野是一幅魅力无穷的画卷,是一种诱惑。特别是在四月,田野的花香和翠绿,让人无法掩饰惊喜的目光,无法抗拒和谦让。
在中国的北方平原,四月的田野,是绿的麦子和金色油菜花的世界。这也许还不是大地最富足的时候,但却肯定是它最具光辉和灿烂的月份。
昨天,一场春雨过后的下午。我骑着单车,离开车流人潮的城市街道,逃出让灵魂日渐枯萎的钢筋水泥建筑,穿过城市边缘连绵的噪音和垃圾,我进入了远郊芬芳的田野和宁静的村庄。
在一条乡间的土路上,我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着。路的两边是麦田和油菜花,有一些鹊鸟在这里飞起飞落,嘎嘎叫着。在一座无人居住的草屋前,我停下来。支好车子,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心中有一种久违的冲动,有一种诗情画意在涌起着。我取出纸和笔,像一位画家打开自己的画夹。我要记录下四月和田野在我心中投射的美好和宁静,我要留下这片刻的心灵感受,让它成为永恒。
正当我沉浸在冥想之中时,突听身后有轻轻的人语声。我禁不住回头,原来是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他们站在我背后,小声地咬着耳朵议论着什么。
“小朋友,你们是前面那个村子里的吗?”
“对呀。你是谁?我们怎么不认识你呀?”
我听着一个小姑娘麦苗一样可爱的声音,就笑了起来。
“叔叔,你在干什么?画画吗?我也喜欢画画的。”那个女孩又说。
“不,我没画画。我在写一首诗,要把四月的田野和你们都写进去。”
小女孩看了看她的几个小伙伴,然后他们也笑起来,而后就互相追逐着跑掉了,只把嫩嫩的笑声洒得四处都是。此刻,我想起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我也有过这种踏着田间小道去上学和回家的岁月。我最早的一首诗,就是在放学的路上写成的,那也是一个春天。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不见了,是云层遮住了它。我漫无目标,自由自在地骑车在宁静的田间小路上徜徉着。一个村庄出现了,村前有几条狗在追逐嬉闹。它们看到我,只是警觉地嗅了几下,就跑远了。村子里很静,几乎看不到人。我在一个开在路边的小卖店前停了下来,买了瓶矿泉水。看店的老人看着我说,你是出来郊游的吧?可不近哪!我问他村中可有客店,老人笑着摇头:村中怎么会有客店,谁住呀?
可我就真的想在这飘满油菜花香的村子里住下来。这虽是一个很简单的愿望,可要实现它却也不容易。
我本来就曾是这土地上一个村庄中的一员,后来进入了城市。当我有一天想重新回到故乡的绿色家园中去时,已经不可能了。城市和农村,被一种人为的东西分隔着。
天近黄昏的时候,我只好恋恋不舍地往回走。我还得回到那间都市中寄居的屋子,沿着自身形成的惯性一天天过下去。
田野是美的,四月是美的。我放弃原路返回的念头,选择了一条陌生的归路。因为我喜欢生命中新鲜的经历。田野中的道路,在黄昏时分很静,看不到其他行人。我觉得我有点迷路了。
我希望我真的会迷路。因为这是四月的田野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