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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 作者:泰戈尔-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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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见的情景吗?——那时覆盖着我们的头顶的没有任何房屋,而只是一片辽阔的天空,那时也没有我们自己的父母或亲戚在一旁监礼。

  那情景我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像一个梦一样的缥缈。

  因此我现在急切地盼望,我们能够在清新而宁静的早晨的阳光下,在有四壁环绕的现实生活的环境中,再行一次“吉瞻礼”。以我们自己的家门为背景的你的那温柔的笑脸,将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那是我现在急欲想要看到的一幅图画。我的最亲爱的,我现在是正站在你的心的门外乞怜;请千万不要空着手把我赶开!你的对你怀着无限热爱的。

  哈梅西

  

  









第三十七章

  “你今天不上那边新房子里去了吗?”第二天赛娜佳为想打破卡玛娜的忧郁的心境,特意这样问她。

  “不去啦,那边已经再没有什么事情要做的了。”

  赛娜佳:“所有的房间都安置好了吗?”

  卡玛娜:“是的,那边已没有我什么事了。”

  赛娜佳出去了一下立刻又跑回来。“如果我给你一样东西,你拿什么谢我?”她问。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谢你,大姐。”卡玛娜说。

  赛娜佳说:“真的没有吗?”

  卡玛娜:“真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赛娜佳在她脸上拧了一下。“是的,我明白!你要把你所有的东西全送给另一个人,你说是不是?你瞧瞧这是什么?”

  她从她的衣兜里拿出来一封信。

  一看到信皮上是哈梅西的笔迹,卡玛娜的脸立刻变白了,她几乎准备转过身去走开。

  “算了吧,”赛娜佳说,“你要表现你那股傲劲,也该表现得够了。别再来那一套了吧。我知道你心里是恨不得把这封信一把夺过去,但你要不对我讲几句好话,我怎么也不会给你的。我倒看看你能这么憋多久。”

  正在这时,乌米嘴里大叫着“姨!姨!”冲进屋子里来了,她拿一根绳子拖着一个肥皂盒。

  卡玛娜一把抱起她来就朝外走,一边使劲在她的脸上狂吻着,乌米因为没有来得及拿着她的玩具,立刻大声号叫起来,但卡玛娜却完全不理。她把那孩子抱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尽量用一些哄孩子的话去安慰她。

  赛娜佳跟在后面叫着说,“我算弄不过你,这一次算是你赢了!我不忍心再和你闹下去了。来,卡玛娜!把信拿去吧。

  我以后决不再对你这么残忍了!”

  她把信丢在床上,从卡玛娜手里夺过乌米来,就抱着她走了。

  卡玛娜拿起那封信来反复看着封套外面的字,然后就拆开它预备阅读,但她才刚刚看了最前面的几行,立刻就气得满脸通红地把它丢开。过了一会,她抑止住满心厌恶的感情,重新又拿起信来,把它读完了。

  信里的内容她是不是完全理解,别人也无从知道。她只感到她手里拿着的那封信似乎是一件什么非常脏的东西,因此她很快又把它抛开了。这等于是向她建议,要她为一个并不是她的丈夫的人安置下一个家!所有一切情况哈梅西是完全知道的,而直到现在他才给她这样一封等于当面侮辱她的信。在他们来到加希波尔以后,她的确对他怀着很深的感情,难道他以为她所以这样,不是因为她相信他是她的丈夫,而是因为他是哈梅西吗?哈梅西所作的结论是完全没有根据的,他现在是因为怜悯一个无家可归的不幸的女孩子,就给她写了这么一封爱情信。但她现在——或将来任何时候——又将如何去打消他依据她的行为所作出的错误的推断呢?虽然自从她出世以来,她从来也没有做过半件损害别人的事,而现在她却将一生蒙着这种无法洗去的羞辱,抱恨终身了。忽然间,“家”这个概念对她变成了一个凶恶的、张口要把她吞噬下去的大怪物,她只恨自己一时想不出办法来逃开。仅在两天以前,她也决想不到,哈梅西一下竟会变得像一个恶魔一样可怕。

  她的沉思终于被站在门外的乌梅希的一声咳嗽打断了。因为仍没有听到卡玛娜说话的声音,他低低叫了一声,“妈妈!”

  卡玛娜走到门口来,乌梅希抓抓自己的头皮说,“妈妈,赛都先生家里,因为女儿出嫁,从加尔各答请了一个剧团来了。”

  “那好吧,乌梅希,你也去瞧瞧热闹吧。”

  乌梅希:“明天早晨我给你掐一点什么花送来?”

  卡玛娜:“先别管掐花的事吧。”

  当他正要走开的时候,卡玛娜又在后面叫住了他。

  “等一等,乌梅希,你既然要去看戏,这里有五个卢比你拿去带在身边吧。”

  乌梅希不禁颇为奇怪,看那种戏是并不需要花钱买门票的。

  “你要我在城里替你买些什么东西吗,妈妈?”他问。

  卡玛娜:“不,我什么东西都不要。你带着这钱好了,等你碰到什么东西想买的时候再用吧。”

  乌梅希莫名其妙地又预备走开的时候,卡玛娜又叫住了他。“你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去看戏,叫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她说。

  乌梅希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在穿衣服的问题上,别人会对他有什么要求,也更不会想到,他在这方面有什么缺点,别人还会有什么议论。虽然只穿着一件胸衣,此外什么衣服也没有,显得很不雅相,他自己却从来一点也没在意,因此听到卡玛娜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他只是咧着嘴笑了一笑。

  “来,把这个拿去穿上吧。”

  卡玛娜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下两件来扔给乌梅希。这种衣服只是长条的布,男人女人全可以穿,只在折叠的方法上有些不同。那衣服上有很宽的花边,乌梅希拿到那衣服真感到高兴极了。他伏在卡玛娜的脚边笨拙地行了一个礼,然后就拿起衣服来走了,这时他百般努力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声。

  他走以后,卡玛娜擦去了噙在自己眼中的眼泪,静静地在一面窗子前面站立下来。

  “你不能把你的信给我看看吗,亲爱的卡玛娜?”赛娜佳一边走进屋子里来一边说。因为她自己是什么话都告诉卡玛娜的,所以她敢于向她提出这样一个请求。

  “信在那里,大姐,你去看吧,”卡玛娜指着放在地板上的那封信说。

  “她的气还没有消哩,”赛娜佳心里想,多少感到一些奇怪。她终于拿起那封信来看了一遍,这的确也是一封充满热情的信,但丈夫给妻子写信会写成这个样子,也真是够奇怪了!这倒是写得很不错的一篇作文!“你丈夫平常写小说吗,亲爱的?”她问道。

  尽管卡玛娜早已感到头脑昏昏然,她仍觉“丈夫”两个字实在听来非常刺耳。“我不知道,”她回答说。

  “可是,你今天还到新房子那边去吗?”

  卡玛娜点了点头。

  “我原可以和你一道上那边去呆一天,但你知道,亲爱的,纳尔辛先生家今天迎亲,我一定得去;所以最好是让妈妈同你一道去吧。”

  “哦,不,用不着麻烦你妈妈啦!”卡玛娜大声说,“那边有佣人。”

  赛娜佳笑了一笑。“啊,用不着那么紧张,谁也知道你有乌梅希那么一个得力的家臣。”

  这时乌米拿到了一支铅笔,正忙着一边到处乱画,一边满口呜呜呀呀地叫着,表示她正在“高声念书。”赛娜佳一把抱起她来,打听了她的学习,她立刻大哭大叫起来,直到卡玛娜对她说:“跟我来吧,我给你一件非常好的玩艺儿,”乌米才略为安静了一些。

  卡玛娜把她抱进她的房间里面去,让她坐在床上,同她一道玩儿着,直到她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后来她问她要她说的那件玩艺儿的时候,卡玛娜就从箱子里拿出来了一对很小的金手镯。这是乌米从来也没有见到过的最漂亮的玩艺儿,她一时真是高兴极了。当“姨”把手镯给她戴上的时候,她高兴得举起两只小胳膊来乱晃,接着就跳跳蹦蹦地跑出去让她妈妈看。

  赛娜佳立刻从孩子的手上取下那手镯来,要把它还给卡玛娜。“你这是叫干什么,卡玛娜?”她大声叫着说。“你把它戴在她手上干嘛呢?”

  “我把那镯子送给乌米了,”卡玛娜说,一面走到她身边来;而乌米这时因为妈妈夺去了她的东西,大声哭叫着,把房子都要震塌了。

  “你疯了吗?”赛娜佳嚷嚷着说。

  “大姐,我看你敢硬把它退还我不敢!你可以把它毁了替她打一个项圈。”

  “我发誓从来也没见到过你这样的人!”赛娜佳说着就举起两臂来拥抱着卡玛娜。

  “我今天也许要和你告别了,大姐,”卡玛娜接着说,“我在这里一直都非常快乐,我一生也没有这样快乐过,”她说着眼泪止不住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

  赛娜佳也觉得自己忍不住要哭了。“不要那么说,卡玛娜,好像你一去就不再来了似的。我不相信你在这里真感到快乐。现在你有了自己的房子,那情况当然更不同了,在你自己的家里你才会有真正的快乐。我们短不了常来看你,我就怕到那时等我们一转身你也许就会说,‘谢天谢地,他们到底走了!’”

  在卡玛娜准备上新房子里去,向赛娜佳告别的时候,赛娜佳说:“我明天中午的时候过来看你,”但卡玛娜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

  她走到那所平房的时候,看到乌梅希还在那里。“怎么,你还在这儿!”她叫着说。“我以为你已经看戏去了。”

  “我本来准备去的,但既然你要到这里来——”

  卡玛娜:“你不用管我,你去看你的戏吧。这儿还有彼襄哩。你快去吧,要不就太晚了。”

  乌梅希:“戏一会儿还不开演哩。”

  卡玛娜:“那也没有关系。结婚的人家有很多好玩的玩艺儿;你快赶去都见识见识吧”对这种事,乌梅希当然并不需要等别人给他多少鼓励,他马上准备走了,但这时卡玛娜却又叫住他说:“你听着,如果大叔来了你一定——”说到这里,她忽感到心烦意乱竟不知该怎么说好了。乌梅希张着一张大嘴望着她。略停了一会儿,她又接着说,“记住,大叔永远是你的最好的朋友。如果你缺少什么东西,你提着我的名字去向他要,他一定会给你的。但你记住千万别忘了替我向他问好。”

  “好,”乌梅希答应了一声就走开了,他完全不明白,她吩咐他这么一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到哪里去,太太?”那天午后,彼襄看到卡玛娜走出去的时候问她说。

  “我到恒河边上去洗个澡。”

  “要我陪你一道去吗?”

  “不,你就在家里看房子吧,”她给了他一个卢比,也没说出来什么,就向着河那边走去了。

  

  









第三十八章

  有一天中午,安那达先生到楼上去找汉娜丽妮,预备和她在一起吃午茶。他跑到楼上起坐室和她的卧房里去找,她都没有在,而看门的又告诉他,她并没有出去。

  略带着几分不安的心情,他爬上了屋顶的阳台。放眼望去,只看到无数的屋顶一排接一排在不甚鲜明的冬天的阳光下闪着光。微风无一定方向地一阵一阵吹着。汉娜丽妮这时却坐在梯棚边的阴影下独自在那里出神。

  安那达先生爬上阳台以后,就在她的身后站立下来,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来临。最后,他轻轻走到她的身边把手扶在她肩上的时候,她不禁一惊抬起头来,脸色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变红了。她这时立刻预备站起身来,但他却已经在她的身边坐下了。停了一会儿,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啊,汉娜,要是你妈妈现在还活着,那一切就一定要好得多了!我对你可是完全无能为力!”

  老人的悲惨的声音使汉娜丽妮立刻从痴呆状态中惊醒过来,她抬起头来看着她父亲的脸。啊,她在那里看到的却是无限的热爱、同情和痛苦!几天以来,他的脸部表情已完全改变了。是她的老父亲一直承当着向她头上袭来的风暴的主流;他一直都竭尽努力要想减轻他女儿的痛苦;而当他发现各种安慰她的办法都完全无效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她的母亲觉能力,感觉是绝对可靠的。重视社会生活的研究,提出人,就从他充满热爱的心的深处发出了这种无可奈何的呼号——一刹那间汉娜丽妮已完全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于是良心的谴责使她顿感到一阵悲痛,并使她暂时抛开了自己的苦恼。很久以来在她看来不过只是一个梦境的世界,现在却似乎忽然又有了现实的意义,一时间她只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了。对往事的回忆一直像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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