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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帜[梁凤仪]-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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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不会妄谈风月,伤春悲秋,就算刻意地感怀身世,也属不必。
   每每一涉伤感的边缘,她就临崖勒马,把心神寄托到实务上去。
   她坐上了车子,跟司机不住地畅谈,直至车子把她载到琉璃厂。一头钻进书局去,有盈万的好书,古今文籍放在跟前,简直目不暇给,眼花缭乱,心神都被摄住,再不去想其他了。
   抱了一大堆书,返回酒店去时,她到柜位取房门钥匙,那接待员很恭谨地说:
   “杜小姐,你有信件。”
   杜晚晴微微心惊。怎么会有信件?
   没有人知道自己住在这儿,北京更无亲友。
   除非家里头出了大事。
   临行前,她把行程交给了母亲,有王府饭店的传真与电话号码。她知道,母亲是最懂江湖规矩的人,不会胡乱骚扰她的工作时间,只在有急事时,始作例外。
   到达王府饭店的首天,她请求许劲把她的名字也交给登记处,就只为怕家里人有紧急事寻来之故。
   杜晚晴急急把信封打开,抽出来的竟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证书。
   攀登长城最高峰的证书。
   写上了杜晚晴的名字,也写上了今天的日子。
   谁送来这份证书?晚晴下意识地抬头张望,竟见酒店大堂远处,有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影。
   渐渐由远而近,让晚晴又看清楚了他那微微向上一提的嘴角,随之而涌现的那个好看至近乎迷人的笑靥。
   他走到晚晴的跟前来,说:
   “生辰快乐。”
   “多谢!”
   “我可以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不可以。”晚晴答。
   对方扬扬眉,没有再说什么。
   晚晴心上忽有不忍,解释道:
   “今天是我生日,你知道?”
   “我知道,听到你在城头跟那摆摊档的姑娘提起,故而把证书送你,作为不速的贺仪。是因为生日约了朋友在今晚庆祝?”
   “不,没有约人。只喜欢自己独个儿静静地过,所以,对不起。”
   “不要紧。一年之中总应该起码有一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杜晚晴笑,笑得开怀、笑得爽朗。
   太有共鸣的一句话了。
   “再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对方打算转身就走,晚晴叫住了他:
   “嘘!晚饭不能奉陪,可是,容我请你喝一杯咖啡,多谢你的盛情和礼物。”
   他们坐到王府饭店二十楼贵宾专用的休憩餐厅内。
   黄昏时刻,竟没有一桌客人。
   坐好之后,对方诚恳地问:
   “你有兴趣知道我的姓名吗?”
   晚晴笑了起来,答:
   “敢问高姓大名。”
   对方还礼,道:
   “在下姓冼,名崇浩。”
   “冼先生,你要什么饮品?”
   “咖啡,飞沙走石。”
   “什么?”
   “在中环,有档字号甚老的香港式冰室,那杯檀岛咖啡,香浓无比,一定要免糖去奶,才能品尝真味。老板总是为客人做主,硬是高声喊说:‘飞沙走石’,意思就是黑咖啡。”
   “中环哪儿?”
   “近荷里活道。有机会回请你时,我带你去一趟。”
   杜晚晴忽然把眼光调向窗外,似有苦衷。
   是的,纵是有缘,也只能适可而止。
   日落之前,必须放上休止符。
   杜晚晴从来未试过放纵自己。
   即使在伦敦,她独自一人求学时,围在她身边的男孩子有如苍蝇吮血,晚晴依然保持清醒。
   只曾有过一次意外。
   那是她大学毕业试之前,功课紧得不能再紧,她还要在周末到电影院去做钟点工作,当通宵电影的带位员。人累得不成话。
   那一夜,直捱至凌晨四时多,蹲在电影院的一角,不支睡倒了。
   梦中,她看见自己跟随着一大班同学,走进试场,坐好后,监考的教授派发试卷。
   摊开了试卷,念着一条条的试题,思考答案。
   想呀想呀,想破了头,血气上冲,头痛欲裂,脑袋竟然空白一片。
   完全没有答案。
   杜晚晴的手心在冒汗,继而浑身滚热,忽又一阵冰冷自脚心逆流而上,直闯心头。
   惶恐惊惧得开始不住发抖。
   天,一切要完蛋了。
   苦读三年,功亏一篑。
   上无以对父母,下无以对弟妹。
   自己的家累重担,忽然压得整个人矮掉几截,差不多只能匍匐在地,失声痛哭。
   这才惊醒过来。
   “你怎么了?”摇撼着她双手的是跟晚晴一起做戏院临时散工的大学同学傅郁辉。
   他是十多年前随着到唐人街餐馆做厨子的父亲到英国来定居的,一直勤奋求学,是个上进而得体的年轻人。
   杜晚晴三年在英国的日子,只跟傅郁辉走得比较近。只为他是中国人,他对她友善热诚而无机心,且他学业成绩优异,具备了一切做朋友的好条件。
   晚晴当时被摇醒后,犹有余悸,说:
   “我惊!”
   “为什么?”
   “交白卷,我交白卷!”
   “别傻!我送你回去。”
   傅郁辉一直护送着晚晴回她那租住的小房间去,并且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说:
   “喝下,定了神,睡一会,再作最后冲刺,明天才是试期。”
   “现在已经夜深!”晚晴自语道,神智仍未回复完全清醒似的。
   傅郁辉坐在她身边,不放心地说:
   “不,就快天亮了。”
   “啊,天亮?那就是说又熬过一天了。”
   “晚晴!”郁辉轻喊,伸手扫抚着晚晴的头发,感慨地说:“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应该受这种苦,不应受任何一种苦,但愿有人能保护你!”
   “郁辉,你能吗?”晚晴微昂起头,嘴唇颤抖着。
   “我?”
   傅郁辉忽然不忍看到那两叶润红的唇,继续抖动,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只那么一接触,杜晚晴就清醒了,触电似的整个人弹起来,一直退到墙角。
   “不!”
   这轻喊的一声,重重地伤害了傅郁辉的自尊心。
   自此他再没有跟杜晚晴打过招呼。
   连这么纯品忠厚的老实人,也白白开罪了,只为晚晴要留身以待,承接重大的使命,她要管住自己,不愿放肆情欲,去尝试接受真情。
   杜晚晴想,自己会为这位初相识的冼崇浩,而稍稍放松自己吗?
   答案是:不可能。
   她说:
   “冼先生来北京是旅游还是公干?”
   “既有公事在身,又顺道游览。”
   冼崇浩以为杜晚晴会问他所业盛行?然,没有,杜晚晴只绕在北京的各名胜为话题,娓娓而谈。
   她显然没有兴趣对这位新知作进一步的了解。
   这令冼崇浩失望。
   然,却更提高了心内那种灼热的跟杜晚晴来往的欲望。
   冼崇浩尽力把二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他自动提供个人资料说:
   “我是政府公务员。”
   “是吗?”杜晚晴嫣然一笑,既无赞叹,又无鄙夷。这才令人焦躁和迷惑。
   “自大学毕业后,就取录了当政务官职位至今。”
   “政府培养政务官员有一手,你现今定是行政上的高明之士了。在哪一个署或科办事了?”
   “我现今是布力行司宪的副手。”
   杜晚晴听见布力行的名字,心头微微颤动一下,表面上仍不动声色,依旧眯眯笑,说:
   “你是年少有为了。”
   的确,看冼崇浩的年纪,似在三十上下,能够跃升司宪副席,的确不容易。年来,或许有人材外流的现象,增加了市面上年轻人的很多晋升机会,然,毕竟后生还是充塞着整个市场,能够突围而出,别树一帜者并不多见。
   冼崇浩一定是个出色的行政人员之外,也必定很能讨人欢心。
   杜晚晴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她也有切身的经验,服侍这位政府内的红员,并非易事。
   杜晚晴在心内轻叹。
   一发现了冼崇浩跟布力行的这重宾主关系,更使杜晚晴对交这位新朋友兴趣索然。
   无论如何,总算畅聚了半小时,之后,杜晚晴就跟冼崇浩握别。
   当冼崇浩握着杜晚晴那柔若无骨的玉手时,似有一股电流,缓缓地透过掌心,分别烫到双方的心上,娇柔、温暖,而带一点酸软,教人舒服。
   杜晚晴回到酒店房间去,躺在床上,将今日的遭遇好好地重温一遍,百感交集。
   冼崇浩,一个好听的名字,一位好看的男人,一段美丽的偶遇,可能造就一场浪漫的恋情。
   然,无法不放弃。
   外祖母与母亲曾恳恳垂训,告诉她千百万次:
   “干我们这一行的,有多少位恩客都不成问题,男人一般都只看重你跟他们单独相处时所提供的服务,是否合了他们的心意,并不介意你在做别的人客生意。只是女人一旦闹起真正的恋爱来,就不得了,人客必不高兴,只为服务水准一定下降。”
   很简单的一条道理,工作必须全神贯注,全心投入,才见成绩,才会出色。
   任何工作都一样。
   一旦把心神专一地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就会情不自禁的目中无人了,如何还谈得上奉献优质的无懈可击的服务,生意就会变得一落千丈。
   花艳苓曾对女儿说:
   “真奇怪,男人可以真心爱上一个以上的女人,甚至可以跟无数的女人上床,依然乐趣无穷,可是,女人不能。我爱上你父亲之后,再不愿接待其他舞客,别说人家嫌自己,根本是自己嫌人。”
   花国红粉的事业克星就是恋爱。
   杜晚晴想,天下间可爱的人物一定很多,这冼崇浩只怕是其中之一。可惜,并不能纳于缘分之内,也叫没法子的事。
   别的恩怨自不去说它了,单是布力行与自己的那种关系,要给这位冼先生知道的话,他怕不吓死。
   一想到布力行,杜晚晴就打了一个冷颤。
   她之所以跟布力行有一段情缘,并不全为了生意。
   回想起来,倒是个值得怀记的故事。
   在一年之前,杜晚晴已在一些顶级富豪的私人聚会上正式认识了布力行。
   跟其他绝大多数的男人一样,布力行对杜晚晴,除了惊艳之外,没有出人意表的反应。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杜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也必价值不菲。”
   话里带着酸意,在家资亿万的财阀之前,不论身份如何尊贵,也易生自卑。
   布力行很明显地慑于杜晚晴惊世骇俗的绝色,却自知力有不逮,没有一掷万金载得美人归的资格。
   杜晚晴只能嫣然一笑,不作表示。
   贵而不富的客人,对她是暂时没有交易的需要。
   然,那个需要在不久之后就出现了。
   花艳苓有一天忽电晚晴,说:
   “你能回家来一趟?抑或我到外头去见你,有要事商量。
   这就意味着事态的严重了。
   晚晴对母亲说:
   “我叫司机来接你吧!到我家谈比较方便。这天没有访客。”
   当母女俩坐到园子去,待佣人捧上了香茶之后,花艳苓一脸焦躁,说:
   “晚晴,设法子救一救你三姨的儿子,罗敬慈出事了。”
   花艳苓并没有姊妹,她口中的三姨,其实是杜老志时代跟她同捞同煲的另一个花国红粉罗香莲。只为是知己,故此杜家的各子女都管她叫三姨。
   罗香莲是一直跟花艳苓有来往的,且是惟一还有联络的欢场故旧。
   无他,罗香莲于花艳苓有恩有惠。
   在花艳苓初下海时,杜老志内最当时得令的红阿姑叫沈梦,与身边一大群小阿姑联群结党,很张牙舞爪,称王称帝。
   任何一个新丁跑进杜老志来,都要对她们礼让三分,才能相安无事。
   花艳苓下海约两个星期,已经气势不凡,舞客争相传颂,台子是越钻越旺,人人都争睹新人风采。
   也是合该有事了。有位客人姓顾,一屁股坐到杜老志来,就叫花艳苓坐台,领班恭恭敬敬地答:
   “顾先生请稍候,花艳苓还有别的台子要应酬,等下快要来跟你行见面礼了。趁这阵空档,我给你介绍别位姑娘好不好?”
   老顾扬了扬手,这个手势,在老顾,是指罢了,别多生枝节,妄来骚扰。
   然,在领班的会意内,则变成由他拿主意发落,并有嘱他快去进行的味道。
   误会于是产生了。
   不一会,领班把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带到老顾身边来,装腔作势地嘱咐:
   “好好地招呼顾先生。”
   那舞娘差不多把身子贴到老顾的胸膛上去,说:“是顾先生吗?我叫桃乐菲,专诚陪你度过一个愉快刺激的晚上。”
   老顾立即答:
   “什么桃乐菲?我要的是花艳苓。别好歹地给我塞个次货,就算我一流的价钱。”
   这句话当然深具侮辱成分。在欢场内干活的,原本是什么难听的话、难看场面、难受感觉,都甘之如饴。然,一定是有什么别的事烦心,那桃乐菲忽然敏感起来,有种士可杀不可辱、抬高自己身份的莫名冲动,也是为了要落实自己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材料,故而决定翻脸,煞时间站起来,昂着头,款摆柳腰,就走回休息室去。碰巧遇上沈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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