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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哥,休怪。”说罢,都辞去了。武嵩又蹩回来觑莲生,见安然无事,方驾起红娘子上路。
莲生从车子里探半身出来,摸着武嵩脊背,道,“你也是,既是宗室,同他争执则甚,得罪了人怎好?”武嵩拉着他手道,“你不知道,这般闲散宗室最可恶。仗着一个赵字儿,甚么不公不法的事不做!便饶是欺男霸女、占人家产,送到宗正司不过是个拘管,丝毫办不的。俺在开封府时,一年也遇着五七十起,怎叫人不恼!”嘴里说着,就捏住莲生手乱摸,要亲嘴儿。莲生道,“看着些路。”武嵩道,“没事,这一片才刚巡过的,都无人了。”正说着,红娘子却站住了。武嵩拍了几巴掌不动,便怪道,“老弟,你怎地睡着了?”着力又拍一掌,红娘子回头咴咴地叫。武嵩没奈何,跳下地左瞅右瞅,见路边沟里倒着一件黑糊糊物事,看时却是个人,便道,“大晦气,这厮也不知饿死瘟死,俺也没空管你,待那两个转回来了,与你收尸罢。”正要走,下头伸出只手捉住他不放。武嵩大惊,一顿脚踹开,拔腿就窜,嘴里连声道,“阿弥托佛、观世音菩萨保佑,你冤有头债有主,寻我则甚?我如今转衙门了,不管你这事,了不起明日买沓纸钱烧把你,你趁早投胎去罢。”莲生道,“二哥,怕还未死哩,你再看一看。”武嵩没奈何,两人搀手儿走过去,把那倒路尸翻过来,见血流涂襟,已无气了,下头却压着一个,尚在动弹。武嵩扯死人衣服擦去血污,见是那宗室,便嚷道,“怪哉,现世报了。我平日发愿,不曾灵得这等,明日须赌两把去。”莲生就道,“好歹救他救,也是功德。只管轻口薄舌则甚!”便卷起袖子,将那人拉起来,见他胸前一大片血迹,忙撕下衣襟裹了,命武嵩抬上车儿,催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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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武嵩只顾站着不动,莲生气起来,他方道,“这般厮鸟但落地便归大宗正司管。咱只合首告去,死不死,自有衙门担承。若葫芦提搬回家,他断气了,旁人赖在咱身上怎了?谋害宗室,照例满门抄斩,你道是耍哩?依我说,咱先回去了,说与哥听,看他意思行事。”说着,强拖莲生走。不料地上那个哼唧道,“我不是宗室,你救得我起来,自当重报!”
武嵩笑道,“又被我说着了。你冒称宗室,横竖该个死罪,索性爽快些死了也罢,大丈夫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那人慌忙道,“其实不敢说,我家颇有些产业。你但救我活命时,金银论斗,珠宝论斛。”武嵩笑道,“我把你个久惯牢成的贼!你马车兀自坐不起,倒敢在爷面前吹嘘!”那人没奈何,道,“壮士休不信。我腰间有面玉牌,也值些银子,你拿去,只当行个方便罢。”武嵩听见好玉,心里就活动。将玉牌拿过来月下瞅一瞅,端的晶莹润泽,道,“定是贼赃,我如今便送开封府验看。”便把那人拦腰提起,丢在车辕上,使带子绑缚了。那人没口子道,“有话好说,官府万万莫去。”武嵩道,“还说不是贼哩,今日须饶你不得!”那人道,“实不相瞒,我为兄弟争产,吃了屈官司,被打得好不苦也!此生断不敢再见官。”莲生听见,又心软,道,“哥,你问他家在那里,咱送过去。”那人慌着道,“如今家中料被我兄弟霸占住了,现要害我,我若回去,也是个死数。两位救人救彻,不拘寻个地方把我躲两天,待我找到老家人,却再商议。”武嵩就不耐烦,道,“臭烂狗皮,挨着便甩不脱了!爷爷自家事情不了,谁有功夫管你!”莲生便道,“哥,教他在咱前头空屋子歇一晚,明日打发他走罢了。”武嵩待不准,又贪着那块美玉,遂道,“罢,姑且容这厮一晚,天亮便与我离门离户。”
说不得带了那赵子芮,一路迤逦回家,却只有哑仆开门。武嵩打手势问,方知武岱有急事出去了。于是将赵子芮丢与哑仆,分付与他洗了伤口,安排在厢房里睡。莲生走到暖阁里寻药,还不曾开门,就听得里头鼾响。莲生忙叫过武嵩,两个秉烛进去照时,见西门磬小厮在炕上摊作大字,正睡得香,元宝儿却趴在他肚皮上。武嵩一顿拳头将小厮捶起来,喝道,“狗东西,你怎钻进来了!”西门磬睁眼见了莲生,慌忙扑上去抱着,乱嚷道,“好哥哥,怎地如今才归家,等得我苦也!”
武嵩大怒,扯开他乱骂道,“混沌猪狗,你睡着过阴去了?他是你沾得的?”西门磬便撒娇撒痴,在地上打滚儿哭道,“我一片好心送东西来,在你家等了半日,汤水儿没沾,饿得站也站不住,才睡了一歇,谁知你无缘无故就打我!”发髻也滚乱了,干号个不了。武嵩道,“那个教你闯到这厢来,我不打你打谁?”西门磬道,“阿也,你如今当家了,就不理弟兄了。你炕是龙床,睡一睡待死人哩?当初你在我家,我甚么物事不同你分?”又抖着褡裢把武嵩看,道,“这是大哥要的药丸子,我一刻不敢耽误,赶着就送来。你家又没人,我寻到这后面,三不知睡着了,须不曾盗你家财、戏你老婆!做甚么嚷得恶擦擦的!”武嵩道,“不为你睡,为的你不打个招呼就撞来。”西门磬道,“大哥教我早些送来,我才来的,不然大热日头,我上你家讨吃哩?走来又没人,喊了半天,嗓子也哑了。你每悭吝罢了,连个小厮丫鬟也没,应门的也没个,端的不成个人家!我渴的受不得,就翻墙进来了。”武嵩直心汉子,吃这小厮一篇舌头唬过去了,就听不出他话里头蹊跷,只道,“罢了,下回来时须早说。”
西门磬又道,“二哥,这不是涌金桥下住的张小舍人,你两个怎认得的?”武嵩就笑,道,“糊涂行子,他不是甚么张小舍。”西门磬就向莲生唱个大大的肥喏,道,“小弟一时眼慌错认了,哥哥休怪。”莲生慌忙扶起来,教他坐着吃茶。西门磬道,“哥哥这般神仙也似仪表,小弟见了,只觉清心涤虑,俗念顿消。不敢请问哥哥高姓大名?”武嵩道,“他是咱南边请来的先生,姓洪。”那小厮便道,“哥哥可有表字,呼唤起来也亲近些。”莲生就不好意思,道,“尚不曾取。只叫名字罢。”西门磬便赶着一口一个“莲哥哥”,叫得甜甜的。
莲生叫武嵩陪着西门磬坐地,自取了药,又寻几尺白布出来,走到前面瞧赵子芮。见他右臂断了,便寻木板绑上,其余伤口都上药从新包了,又与他面条吃。那赵子芮将面上盖的虾仁吃尽了,面倒没动几筷。莲生看在眼里,将碗盘收了,道,“你有甚家人朋友,明日我叫人替你寻去。”赵子芮思量了半晌方道,“烦你捎个口信与补子巷陈宗钱,只说是故人赵四,教他同我外公尹老员外说声,就派人来接我。”莲生讨了他一幅手帕作记认,复翻身走到暖阁里,同武嵩商议。武嵩道,“你也是,管他每闲事做什么。家里又只哑巴,还要看门,谁替他跑?”莲生道,“一个病汉,你不寻他家人来接,终不成撵他出街?若平白倾了性命,岂不罪过?”武嵩就道,“你便好心,可知古来好心无好报哩。”莲生道,“由他,图报答也不成个功果。”西门磬是个乖觉的,早妆肚子疼,睡在炕上声唤。莲生烧姜汤把他吃了,教他就在里头歇。武嵩老大不情愿,拉莲生在外炕同宿。西门磬晚夕听见隔子那头动静,耳朵就伸得驴长,躲在被里放手铳不提。
次日莲生黎明即起,打发武嵩去大理寺送饭。武嵩道,“去则去,你不是喊那处酸么?倒再睡一歇。”莲生就赶他,武嵩拿莲生的汗巾子系在腰里,笑欣欣地走出去。没两步又蹩回来,附耳道,“我今日不坐衙,待午后咱再来一回?”莲生道,“小的睡在隔壁,你还歪缠,回头并不许你沾身。”武嵩涎脸儿道,“谁教昨晚你夹恁紧,害我早丢了,今日须讨回来。”莲生更不多打话,几脚将他踢出去了。
那西门磬只是装睡。待日高三丈,莲生叫他,方揉着眼儿扒起来,讨饭食吃了。他看见房里有文房四宝并书籍,就学个夫子问老子。莲生少不得细细告诉他。西门磬便没口子赞,“莲哥哥,你学问恁般好。俺空自从过许多先生,并没真实本领。你得空时,点拨小弟些些也好。”莲生道,“你几岁发蒙的?念过几本书了?”西门磬便道,“哥,不消提起,我只认得自家名姓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你好歹从头教我。”莲生便道,“不敢说教,若说切磋倒使得。”西门磬便如腊肉上苍蝇、米缸里耗子,在莲生脚边上打旋旋。元宝儿过来寻莲生要嘴吃,被西门磬揪着后颈丢出去了,委屈得趴在门槛上乱哼。
莲生寻哑仆送信,西门磬偏献殷勤,拿着手帕去了。不一时,回来报怨赵子芮,“这汉,说话老大靠不住,我前门走到后门、后门走回前门,并没个人应声。邻舍说几日不曾见人出来,怕是搬去了。我说,你家欠印子钱哩?躲得忒干净!”
赵子芮面色便不好看,道,“你敢走错了?陈家门首放着牡丹花儿的。”西门磬道,“甚么牡丹花儿哩,碎瓦片子便有几块,院里且是邋遢。我扒在门缝看,一个大绿头苍蝇飞出来,险些儿没撞着眼珠子上!”赵子芮慌忙道,“小郎,你路上没遇着生人搭话?”西门磬道,“有那耍猴儿的花子,我打发几文钱去了。怎地?是你亲戚?”赵子芮念声南无佛,又央莲生道,“小兄弟,多承你跟这家主说声,容我再住两日罢。”莲生道,“你不说清白,谁敢藏你?若是谋反的钦犯,谁人七个头八个胆,敢替你担着?”赵子芮捶胸道,“祖宗天上看着,我倒成了反贼,还有天理没天理了!”没奈何,跟莲生兜头作揖,道,“不瞒你说,我弟兄心毒,料我故人遭他害了。他若晓得我在此处,只怕一不做二不休,须带累你等。”西门磬胸脯拍得蓬蓬响,道,“阿也,你道我外乡来的。我堂堂西门大郎,绰号东京玉面虎,江湖好汉又送别名赛潘安,自幼学得文武双全。便俺这大表哥,现在大理寺主事,俺二表哥,在京畿卫做官。更休提俺家世代承应上用衣食,但凡外朝当路官员、内里得宠妃女、有名太监,那个不识得!我怕兀谁!”
列位看官,这小厮头发不曾齐肩,却数黄道黑,鸹噪个不住。莲生实诚人,便道,“你方才怎说不识字?”西门磬慌忙道,“哥,那曹孟德打东吴,还号称八十三万大军哩。俺学他的。”赵子芮哭哭不出,笑笑不得,只顾顿脚。莲生看不过,便道,“你写个文书,就说情愿不要祖产,永无争竞,也就结了。好歹亲弟兄,未必当真为银子要你性命?”赵子芮脸拖得三尺长,道,“罢了,跟你等说不清楚。”西门磬就道,“这汉,我莲哥哥好心救下你。谢字儿也没个,怪道你不遭人待见。想必当初在家,必定打鸡骂狗、调戏丫头,是也不是?”赵子芮道,“我最好性,便侍从有过犯,也只胡乱罚几板,断无打杀的。”西门磬道,“那定是好色,同上辈小老婆有事。”赵子芮道,“阿也,他不来害我便好了,我还敢惹他?”西门磬道,“若不然,想来好酒赌钱,折耗祖产。”赵子芮叫屈道,“不敢说,祖宗吃辛吃苦挣下家业,为人子孙,想法儿光大还不得,那有个折耗的!我父亲手里丢了北面好大一片地土,我尚且思量要夺将回来哩。”西门磬道,“我晓得了,原来你是个现世活圣人。还争甚产,趁早儿寻个庙出家,只怕修成佛菩萨也未可知。”赵子芮气得睁睁的,又不好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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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嵩回来看见,便揪着赵子芮往外拖。赵子芮慌了,没口子央及莲生。莲生劝了两句,武嵩不听,把人踹到外头,将院门关了。莲生没奈何,与西门磬些碎银子,教拿去赉发那赵子芮。赵子芮便下气儿恳求那小厮,又把个宫样苏绣双面荷包他。西门磬见这等好物,就道,“都是江湖朋友,你放心。放着我小诸葛在,少不得寻出个头路。”于是将荷包袖了,教他,“你好生蹲在此,休乱走。”自上街买了几钱花粉、件把女衫,却教赵子芮盘起头发,胭脂粉厚厚地盖了一脸。两人蹩到间壁尼庵,赁间房儿住了。西门磬道,“你躲在此,也不是长策。我教你个法儿,决然妙计。”赵子芮不免求问,西门磬拿着乔,道,“告你无妨,你谢我甚么?”赵子芮苦笑道,“小兄弟,你只助我这回,天道昭彰,要甚么没有!”西门磬道,“罢,休白话。你头上簪儿好,与我罢,我拿去送人。”赵子芮道,“你拿去了,我用甚么?”西门磬道,“阿也,你逃难的人,讲甚穿戴。仔细被仇家瞅出来了,断送残生!”赵子芮只得拔与他,自寻根筷子别头。
西门磬便道,“你跑出来,家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