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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生只是笑,道,“料你也卖不动。”潘金莲嗤道,“肉麻兮兮,教我那一只眼睛瞧得上!”又丢个卷子把莲生,道,“炕上捡的,你留着顽罢。”武岱见是封官的手谕,道,“我养媳妇似地熬了十多年,才不过从五品。你这起手就是四品,教人那里诉冤去!”莲生拿着看了又看,道,“又不是考来的,不值钱。”武岱就要讨了糊墙,莲生不给,揣到怀里去了。潘金莲就笑官迷,道,“亏得没去考,考了也是个瘟官儿!”
却听外头门拍得震天价响,众人都一惊,还道赵四又弄甚花头,都凑在门缝觑,不料却是白衣庵的当家尼姑。尼姑进来,一肚皮没好气,大喝道,“你这家子恁无耻,玷辱佛地,来世待永堕泥犁?”武大只得作揖,道,“老师傅不要动气。小人自从搬来,从未踏进贵庵一步,实不知那里得罪。”尼姑忿然道,“你纵犬行凶,强Jian我庵里看门狗,扰乱我尼众清修,怎么不是得罪?”众人大奇,走到庵中,见元宝儿按着一条铁包金雌犬,正干得好,旁边一群尼姑围看,见当家过来,慌忙散了。武岱便道,“师傅,这只怕不是强Jian,还是和奸的情。不如你行个方便,容他每成家立业,往后多生几头小狗,岂不大有功德?”说些好话,使几贯钱将狗赎了出来。那些小尼姑甚是不舍,趁当家不见,都道,“千万好生看承,下了崽子也把一条我每。”武岱应了,牵回狗夫妻,同众人道,“元宝儿向来极乖,不知为何如此。”潘金莲道,“罢,晓得寻母狗,也算浊世清流了。”柳端端道,“狗来守财,兆头甚好。”隔了两日,莲生在炕下扫出个破瓶子,更不晓得是装甚的,随手丢了。是以天网恢恢,而元宝儿这桩奸情终究作了无头公案。
又过些时,武嵩也出来了。蓬头垢面,进门先在厨下抓了半只烧鸭,把莲生拖到卧房,一头啃鸭子一头啃人。听说柳氏的事,就跳高丈余,骂了成千声表子淫妇。终究无法,上街买母羊预备孩儿吃奶,又砍些树丫做摇床。柳端端寻几回医,都说成了胎气,便将东西尽搬来武家,连榴莲儿也带来伺候,安心只待坐产。
两武到西门家辞行,西门磬捶起胸号哭,满口只道,“我的好亲哥哥,你怎忍心丢下我去了!”西门老爷听不过,打了几个巴掌。这小厮定要远送,天不亮就蹲在武家门口,看见莲生出来,扑在胳膊上横一口竖一口,咬的无数牙印,莲生只得许了常回来瞧他。潘金莲父女、林充两口,又有些两武的相识也都来送,大家联辔出城。
潘金莲特意绕到卖书的文庙巷,见写酸文的都换了人,去年大红的《秦小官占花魁》成垛丢在地上卖,只讨二十文一本。不禁感触上来,道,“东京虽百般不好,只有一样好。日后我走了,待那里寻酸文看哩?”遂下马买了一大摞。走到巷尾,见有个小小摊儿,竖杆旗子,上写“定制酸文,一人五两,公道无欺。”坐摊的是个半百老儿,瘦干瘦干,朦着一双眼。潘金莲便道,“丈丈高姓,偌大年纪不在家纳福,还做生意哩?”老儿道,“小老姓童,名仁。因见这世上许多佳闻逸事常不得入正史,以致湮灭无闻。又有许多文人没东西写,枉费一副好笔墨,去做那熏臭的高头讲章。遂发个大愿,待汇聚千秋万代的大才子,搜尽南北东西的悲欢故事,写出来留与后人,也晓得咱堂堂神州文运昌隆。”金莲笑道,“丈丈好精神,却不知有人做你生意没有?”童老道,“小娘子有心,何不照顾一二?”潘金莲道,“既说定制,随要怎样也写得么?”童老道,“些许枝节,或由那写手自出机杼。大纲还得小娘子见教。”潘金莲就在怀里摸出五两一锭银,道,“咱也不絮烦,劳丈丈写我个姿容绝代、人见人爱。”童老拈须笑道,“此事极易、极易。”潘金莲道,“单写出来还不算,要看的人都想得记得。”童老尚未答言,西门磬也拿出五两道,“我也定一个,写我富贵泼天,又我心上人只欢喜我一个。”武嵩听见,也凑热闹道,“我来个英雄盖世,母老虎都吃我打死了。”亦丢了五两下来。童老见一十五两白花花纹银,眉开眼笑,道,“难得列位有眼光。小老儿多说一句,每人五两,只得个中等写手。十五两便可寻那高明之士,写出来字字珠玑,流芳百代。你每何不拢拢儿?”那三个便问何方高人,童老屈指算算,道“恰有一位钱塘施先生,端的笔落惊风雨、文成泣鬼神,胸中有江湖万顷,堪当大任。只一条不好,儿女情上淡薄些。”潘金莲就犹豫,道,“我这世难寻汉子罢了,未必书里也寻不着?换个来罢。”童老慌忙道,“不是小老欺心,其实写的好。如写出来不中小娘子意,任凭拣换,绝无二话。”金莲这才答允。童老又道,“列位若有至爱亲朋想写他进去,小老儿一并效力,不用加银。”那三个又贪便宜,遂头碰头商议一回,道,“秀才只想个正途出身,索性写他做大官,头一个出场。柳大姐常恨女子命薄,好写他个富贵儿郎。林充那厮有些可恶,教他丢官死老婆!鲁和尚不必改了,还他个贼秃。”于是教老儿一一写讫。武嵩忽然拍腿道,“该死,忘了我大哥。丈丈也写他做英雄罢?”童老儿道,“却是不巧,好角色已被列位瓜分毕了,恰只剩得一个丑角。”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丢了英雄美人不做。幸喜武岱站得远,遂由老儿写作丁骨树皮武大郎。一时银货两清,众人上马而去,直至城外十里坡方洒泪而别。至于莲生同两武如何成家立业、柳端端生下怎般孩儿、潘金莲嫁着汉子不曾,如此等等诸般杂事,且待说书的有空慢慢分解。而今天晚,咱且趁着众位客官打赏的几文青蚨,沽一壶热黄酒,切两碟肉馒头,回家高卧去也。正是:
自古同人多是雷,且扮滑稽舞一回。点染无稽风月帐,深谢诸子尽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