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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林-2006年第4期-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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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士,我有件私事求您帮忙。可能,最近会有一个叫哈丁的教授去找您。他是我们这里一个很棒的科研人员。非常遗憾的是,最近几个月来,他身体好像有些不适。希望没什么大碍。我们可真不想失去他,所以我亲自向他推荐了您的诊所。” 
  “谢谢您,教授。非常感谢。” 
  “博士,我恳求您尽可能地允许哈丁工作,否则,我相信,他将活不了多久。此外,我再说一遍,他最新的想法将对我们极其重要。您懂我的意思了吗?” 
  “请放心,教授。对我们诊所还没有谁抱怨过呢。” 
  通话结束了,可好一阵子,特内尔博士还在那儿温情地望着电话机,好像那是一个活人似的…… 
   
  第二天,哈丁教授来到了博士的诊所。他瘦瘦的样子,已不年轻。那张脸很刚毅,但带着倦容,更确切地说,是身心疲惫。还可以看出,他为自己不得不到这儿来而感到惶恐不安。就像一个人弄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地置身于一个根本不是他想去的地方。不过,病人的这种窘迫和六神无主的表情,特内尔博士已经不止一次见过。 
  “很,很高兴认识您,”特内尔大声说道,“常听人说起您的工作,现在能见到您,真是有幸……” 
  他稍作停顿。他总是很重视病人的第一反应,即病人在他诊所里讲的第一句话。 
  “很遗憾,我却不这么想。”哈丁笑了笑,说道,“说真的,我倒是希望在其他场合与您相见……” 
  “瞧您说的!”特内尔高声说道,“别夸张!如今,情不自禁夸大病情的人真是太多了。只不过是神经衰弱、过度劳累和精神紧张而已。静养一两个星期,一切都好了。” 
  哈丁摇了摇头。 
  “不,”他说,“如果不是这么严重,相信我,我永远也不会到您这儿来。” 
  “教授,那您到底怎么啦?”已经换成了职业腔,特内尔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问题就在这里,”哈丁说着,“如果我能解释自己怎么啦,也就不会觉得如此严重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试着说说,教授。” 
  “要知道,博士,您小时候可能做过这样的梦:您明明看到一个苹果,甚至就拿在手上,觉得马上就能咬一口,却又咬不到,不能尝到那滋味,您会为此痛苦,苦于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因为苹果就在那里……” 
  “那当然,”博士微笑着说,“小时候谁没做过这种梦……” 
  “那现在我身上却发生了一件这样的真事。我的思想在迷失。您知道吗?博士,我已经触摸到它了,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可突然又不见了,我捉不到它……” 
  特内尔博士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仍很严肃。 
  “硬化,”他想,“老年人常见的硬化病。还有,不愿承认自己得的是一种常见病,即大家都会得的那种病。我的病应该很罕见才是。” 
  这种情况他也不止一次碰到过。不管多么奇怪,但有人甚至会以得了重病而自豪,假使那病绝无仅有,只他一个人患有那种病才好呢。 
  “我觉得,您没明白我的意思。”哈丁很忧郁地说,“您知道,以前也有过这种事,我突然忘掉了什么,不能一下子抓住某个想法,但现在完全是另一回事。这种状态……不,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清楚……” 
  “毫不奇怪,大脑不断老化的过程总是很折磨人,让人受不了,尤其对于大学者们……”博士这样想着,而嘴里却大声说道: 
  “还有一个问题,教授。最近一段时间,您有没有不顺心的事,感到很烦恼?” 
  哈丁耸了耸肩。 
  “或许,和某个同事有过冲突?和领导?” 
  “可冲突和争吵,什么时候没有!”哈丁说,“所以真不知道,该跟您说什么……莫非……” 
  博士期待着。 
  “莫非……前不久,我和哈克斯利教授大吵了一架。因为就一个问题,我们的分歧非常大。我担心,我们的一些研究成果会用于害人。于是我就发了一通火……不过,在科研活动中这不算什么,博士,这您是知道的……” 
  “您还和哈克斯利教授保持着以前那样好的关系吗?”特内尔急切地问道,“您对他没有敌对情绪吗?” 
  “看您说到哪里去了!”哈丁说道,“还是正常的工作关系。” 
  “我为您如此健全地看事而感到高兴,”博士说道,“这再次证明,您的病并没那么严重。安静、完全隔离、有规律的饮食、散步再加上化疗——现在这个领域发生了真正的奇迹,这您当然听说过,我确信,您可以重返自己的工作岗位……” 
  他打住了话头。哈丁的眼神让他警醒:当孩子们明白了大人是在骗自己时,就是这种眼神。 
   
  过了一个星期,又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月过去了,有违特内尔博士曾作出的保证,病人并没有好转。 
  哈丁独处一室。与其说那是心理诊所的病房,倒不如说更像高级宾馆的客房。是的,通常病房的门都从外面锁着,但教授好像未曾察觉。 
  他时而在房间里踱步,时而急匆匆地坐到桌前,在从记事本上撕下的纸张上写下什么。心急火燎地在纸上画一些符号,记一些数据,有时前后不连贯,痉挛的手写下一两个字,复又划掉,扔下笔,带着痛苦的无助,凝视着刚刚记下的东西。站起身来,重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随后,又趴到桌前。一天到晚就这样翻来覆去。 
  有时,他在深夜醒来,打开灯,去看记事本。一切又重演一遍。 
  他的脸色日渐憔悴,现在,痛苦的神情好像已永久地凝固在了那双眼睛里。 
  尽管特内尔博士向他保证,一切正朝最好的方向发展,但这没用。就连博士本人也清楚,自己在撒谎。他还试图让自己相信,这是危险期,险情一过,病人就会好转,但时间在流逝,而哈丁的病情每况愈下…… 
   
  哈克斯利领导下的科研中心非常庞大,如果每天到所有的实验室和科室巡查一遍的话,那么他就没有时间来干别的事了。因此,他通常选定某个科室,在一段时间里只去那里查看。 
  最近,哈克斯利教授经常去四号大楼。在大楼的楼顶上,耸立着一些精密天线,楼内安置着一套代码为“姬蜂”的电子设备。这个名字是其发明者克隆菲里特教授起的,当时这套设备还只是在他的想像中,但自那时起就有了这个名字。 
  哈克斯利教授久久地细心观察着,身穿白大褂的操作员正悄无声息地忙碌着,那些指示灯忽闪个不停,各种仪表的指针在不停地颤动…… 
  每当这种时刻,他总是默默不语,若有所思。 
   
  白天,哈丁教授可以到海边散步。 
  他一边走着,一边思忖着自己的一生,忘了身后还有两个服务生,即两个医务人员,形影不离地跟着他。 
  如果以他在大学时的眼光来看,他现在做成的这一切,已经是荣誉和成就的顶峰。他当时不会奢望什么,也不敢奢望。而现在,回过头来看,他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多么微不足道。他完成的那些工作还谈不上什么长远意义,只是暂时的、临时性的。但有时他觉得自己还有能力,一定能干出一番意义不可估量的事业。 
  他有能力。他感觉到了。 
  在清醒的时候,站在海边,他会重新确信自己的能力。他急切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回到自己的禁闭室,回到自己的病室——他很少关心,这里到底是怎么叫的。那些折磨便重又开始。 
  有时,他会产生幻觉,觉得他已经触摸到并抓住了那个想法,只是技巧不够,词汇不够,因而无法表述出来。未必还会有什么比这种无能为力更让人痛苦…… 
  以前他总喜欢站着工作——他突然想起这个,就让人给他搬来了一张特制的工作台。 
  这也没用。 
  于是,他一连几个钟头坐在桌边,守着一页白纸,害怕错过思绪变得清晰且他有力量将它表述出来的那个时刻。 
  后来,他感觉疲惫、空虚,护士会悄无声息地走来,给他打一针,让他入睡。 
  睡着的时候,他时而梦见还是个大学生的时候,几乎还是个毛孩子,时而梦见第一次作为年轻教授而走进教室的时候…… 
   
  哈克斯利教授办公室里的红灯亮了——这是“姬蜂”在呼叫他。教授拨弄了一下转换开关。只有在出现特别重大、特别紧急的情况时,工作人员才可以直接和他联系。 
  “喂,”他低声说道。 
  一个很慌乱的声音在说: 
  “两个小时之前,7号目标消失。” 
  哈克斯利教授放下电话,默然地仰靠到椅背上。 
  他轻轻地晃着椅子,等待着什么。 
  当女秘书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他并不奇怪。 
  “对不起,教授,可特内尔博士要和您通话。” 
  “好,好,”哈克斯利回答,“接进来。” 
  特内尔博士不说话,话筒里只听见他的喘气声。过了几秒钟,他才说道: 
  “教授,两个小时前哈丁死了。我真没想到……” 
  未等他说完,哈克斯利便打断了他的话。 
  “我希望,您已经尽了全力?”他冷冷地说。 
  “当然!”特内尔博士喊了起来,“我们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我仍相信……” 
  他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很着急,声音很大,可是哈克斯利教授已不在听了。 
   
  第二天,哈克斯利教授把克隆菲里特叫到办公室。 
  “克隆菲里特,请坐,”他说,“您知道哈丁教授死了吗?” 
  “知道,”克隆菲里特说道,“知道。的确,最近我没碰到过他。据说,他病得很重?” 
  “是的。正是因此我们才需要抓紧。现在可以总结一下了。您的‘姬蜂’这一次干得不错。数据处理尚未完成,但现在已经可以说,我们获得了意义非同小可的资料。” 
  “哈丁的想法总是很有创见,”克隆菲里特说道。 
  “是的。只要他本人不那么固执……”哈克斯利叹了口气,“那样的话,我想,我们就用不着求助于‘姬蜂’的服务啦。克隆菲里特,顺便……我早就想问您,为什么给自己的心血结晶起这么个奇怪的名字?” 
  “啊……这个嘛……”克隆菲里特笑了起来,“说来话长。您知道,教授,童年时的印象经常是最深刻的。是这样,小时候,我在一本通俗小册子上读到一种昆虫——姬蜂。雌性姬蜂将卵产进毛虫的体内。毛虫还未有任何感觉,但它的命运却已注定了。寄生的幼虫在长大,吮吸着毛虫的体液,毛虫便死掉了。这个故事当时使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几乎是病态的印象。而制造一种寄生脑,可以截获别人的脉冲,这种想法则是很久以后的事……但它们毕竟有联系,那种童年时的、很久以前突发的恐惧感和这种想法有联系……” 
  他停了一下,好像要等哈克斯利说点什么,但主任一言不发。 
  “教授,您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最可笑的是,正是在哈丁的课堂上我首次有了这个念头,那时我还是一个大学生。您该记得,‘师法自然!’这一直是他最喜欢的观点。他喋喋不休地重复这句话。而寄生脑……这个想法如此简单,以至于当初我觉得不可能实现。后来……其实,后来怎样,这您是知道的。建造一套设备,它能捕捉并加强最微弱的脉冲,这已不是什么复杂的事了。最复杂的是学会怎样校准目标,这还有待时日……” 
  “还有一个问题,克隆菲里特,”哈克斯利说道,“现在您在研究什么?我好像很久没听说您在干什么啦。” 
  “这是秘密,教授,”克隆菲里特笑了笑,“这是秘密。” 
  “甚至对我?”哈克斯利开玩笑似的用指头威胁他,“对我您可不该有什么秘密。” 
  “我可是个讲迷信的人,教授,”克隆菲里特也同样开玩笑地说。“说正经的,任何想法只有在未公开前,才能占据我的心灵。只要一说出来,我就再也不会觉得那是自己的了……” 
   
  “我懂您的意思,克隆菲里特,”哈克斯利教授说道,“我非常明白您的意思。” 
   
  过了数日,特内尔博士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是特内尔博士吗?哈克斯利教授要和您通话。” 
  “日安,博士。” 
  “日安,教授。” 
  “非常难过,博士,但我又得求您帮忙。情况和哈丁的病非常相似。我担心,最近我们另一个工作人员要去找您。起初,我想给他推荐另一家诊所,但转而一想,对再研究一个相似的病历,您可能会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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