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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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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盯住了被灯光照亮的四方形。时而在乳白玻璃上掠过一个身影。她现在朝衣柜走
去,我暗自说道,现在她向梳妆台走去。奥斯卡作了一次摇尾乞怜的尝试。我身披
地毯向房门爬去,用指甲抠住门板,抬起一点身子,举起一只乞讨的手,在最下面
两块玻璃前晃动。可是,道罗泰娅姆姆没有开门。她不知疲倦地在衣柜和带镜子的
梳妆台之间走来走去。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不敢承认:道罗泰娅姆姆在收拾行
李,要逃走,逃避我。我甚至必须埋葬这微小的希望:她在离开小间时会让我看到
她被灯光照亮的面孔。先是乳白玻璃后面黑下来,我接着听到钥匙在转动,门开了,
鞋踩到椰子纤维地毯上。我伸手去抓,碰到一口箱子,碰到她的穿长统袜的大腿。
这时,我在她的衣柜里看见过的那双粗野的运动鞋中的一只正好踢中我的胸口,把
我踢翻在地毯上。奥斯卡再度挣扎起来,恳求般地喊了声:“道罗泰娅姆姆!”此
时,套间的大门已撞上了锁,一个女人离我而去。
    您和所有理解我的痛苦的人现在都会这样说:上床去,奥斯卡。在这件丢丑的
事情发生以后,你还在走廊里寻找什么!凌晨四点。你赤条条地躺在椰子纤维地毯
上,用一块纤维地毯凑合蔽体。手和膝盖都擦破了。你的心在流血,你丢丑可是丢
到家了。你吵醒了蔡德勒先生。他叫醒了他的太太。他们快来了,他们的卧室兼起
居室的门已经打开,正看着你。上床去吧,奥斯卡,马上钟就敲五点了!
    当时,我躺在椰子纤维地毯上,我自己也这样劝说自己。我挨冻,却还是躺着
不动。我试图召回道罗泰娅姆姆的形体。我感觉到的只有椰子纤维,牙齿间也是这
东西。一道亮光投到奥斯卡身上;蔡德勒家的起居室兼卧室的门开了一道缝。蔡德
勒的刺猬脑袋,上面还有一个脑袋,满是金属卷发夹,那是蔡德勒太太。他们看呆
了,他咳嗽,她吃吃地笑,他喊我,我不答理,她又吃吃地笑,他吩咐她安静,她
想知道我哪儿不舒服,他说这不行,她说这里是体面的人家,他威胁说要解除租约,
我仍沉默,因为还没有到忍无可忍的地步。蔡德勒夫妇打开门,他开了走廊里的电
灯。他们朝我走过来,瞪着好凶、好凶、好凶的小眼睛。他打算不再借利口酒杯来
发泄怒火,他站在我身边,居高临下,奥斯卡等待着刺猬发火,不过,蔡德勒只好
把怒火憋在肚子里,因为楼梯间里有响声,一把看不见的钥匙在寻找套间的房门,
最后也找到了。进来的是克勒普,还带来了一个人,同他一样喝得醉醺醺的。这是
朔勒,终于被找到的吉他手。
    这两个安慰蔡德勒和他的太太,向奥斯卡弯下身去,什么也不问,抱起我,把
我连同那块撒旦的椰子纤维抬进了我的房间里。
    克勒普搓暖我的身子。吉他手取来我的衣服。两人帮我穿衣,擦干我的眼泪。
抽泣。窗外晨曦初现。麻雀。克勒普替我挂上鼓,拿出他的小木笛,抽泣。吉他手
背上吉他。麻雀。两位朋友一左一右,把我放到中间,领着啜泣的、不能自卫的奥
斯卡,走出套问,走出尤利希街的房屋,向麻雀走去,使他摆脱椰子纤维的影响,
领我走过清晨的街道,横穿过宫廷花园,经天文馆,直到莱茵河岸边。灰色的莱茵
河要向荷兰流去,它驮着轮船,轮船上飘荡着洗换的衣服。
    在那个水气浓重的九月的早晨,从六点到上午九点,长笛手克勒普、吉他手朔
勒和打击乐器手奥斯卡坐在莱茵河右岸,演奏音乐,熟练配合,共饮一瓶酒,朝对
岸的白杨眨眼睛,用快速欢乐、慢速哀怨的密酉西比音乐伴送从杜伊斯堡驶来、吃
力地逆流而上的运煤船,一边为刚成立的爵士乐队找一个名字。
    太阳给早晨的水气染色,音乐泄露了对已过时间的早餐的要求,这时,奥斯卡
站起身来。他已经用鼓把自己同昨夜隔开,他从上装口袋里掏出钞票,这意味着早
餐有了着落,随后向他的朋友宣布新诞生的乐队的名称,“莱茵河三人团”。我们
有了名称,便去共进早餐。



  

 


                              在洋葱地窖里

    我们爱莱茵草地,酒馆老板费迪南·施穆也同样爱杜塞尔多夫和凯泽斯韦尔特
之间的莱茵河右岸。我们经常在施托库姆上面排练乐曲。施穆则带着他的小口径步
枪在河岸斜坡的树篱和灌木丛中寻找麻雀。这是他的爱好,他也借此休息。施穆在
生意上一遇到烦恼,就吩咐他的妻子坐到梅赛德斯牌轿车的方向盘前。他们沿河驶
去,把车停在施托库姆上面,稍稍平足的他携枪步行下来,走过草地,拉着他的妻
子,因为她本来宁愿待在汽车里。他把她留在河岸上一块可以让人舒服地待着的巨
石上,自己便隐没在树篱之间。我们演奏我们的雷格泰姆'注'音乐,他在灌木丛中
放枪。我们在奏乐,施穆在打麻雀。
    朔勒,他跟克勒普一样认识旧城所有的酒馆老板,绿荫丛中枪声一响,他就会
说:“施穆在打麻雀。”
    施穆已经不在人世,所以我可以把我的悼词搬到这里来:施穆是个好射手,有
可能的话也是个好人,因为施穆打麻雀时,他的上装的左口袋里虽然装着小口径子
弹,可是他的上装的右口袋里却满满地装着喂鸟的饲料。他不是在射击以前,而是
在射击以后,慷慨地把饲料大把大把地撒给麻雀吃,因为施穆一个下午最多只打十
二只麻雀。
    施穆还活着的时候,即一九四九年十一月,我们在莱茵河岸边排练已有数星期
之后的一个凉意正浓的早晨,他不是小声地而是故意大声地对我们说:“诸位在这
里弄音乐,赶跑了小鸟,叫我怎么打鸟呢!”
    “噢,”克勒普表示歉意,像举枪致敬似的举起他的长笛,“正是您,先生,
富有音乐感,您在树篱间到处放枪时,那枪声正合上我们的曲调的节奏,精确极了。
我向您致敬,施穆先生!”
    施穆很高兴,因为克勒普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仍旧问克勒普,是从哪儿知道他
的名字的。克勒普面有温色:怎么会不知道呢?人人都知道施穆。在大街上都能听
见人讲:施穆走了,施穆来了,您刚才见到施穆了吗?施穆今天在哪里?施穆在打
麻雀。
    克勒普这一番话把他形容成家喻户晓的施穆了。施穆给我们递来香烟,问我们
的姓名,表示愿听我们演奏一首保留节目中的曲子,听到了一首《老虎雷格》。他
接着招手叫他的太太过来,她身穿皮大衣坐在一块石头上,正望着莱茵河的波涛出
神。她身穿皮大衣来了,于是我们又得演奏,出色地奏了一曲《上等社会》。我们
奏罢,她,身穿皮大衣说:“费迪'注',这不正是你要为地窖找的吗?”看来他也
持类似的看法,也相信他找的正是我们而且找到了,但先要考虑考虑,算计算计,
一边相当灵巧地掷出几块扁平石块,掠着莱茵河水面跳去。随后他提议说:在洋葱
地窖演奏,晚九时至凌晨二时,每人每晚十马克,好吧,就说是十二马克吧!克勒
普说要十七马克,好让施穆出十五马克。可是施穆只答应给十四马克五十芬尼。我
们就这样敲定了。
    从街上看去,洋葱地窖同那些新开的小饮食店一样。它们同老饮食店的区别就
在于价钱贵。价钱贵的原因可以认为是由于这些多半被称为艺术家酒馆的地方内部
设备和布置奇特,也由于这些酒馆的名称别具一格,不显眼的如“水饺馆”,具有
神秘的存在主义味道的如“禁忌”,火辣辣的如“辣椒”,自然还有“洋葱地窖”。
    搪瓷招牌上“洋葱地窖”这几个字以及给人强烈的幼稚感的一个洋葱,故意写
得和画得十分笨拙。招牌按照古德意志习惯,挂在正门前一个雕花铸铁架上。唯一
一个窗户,镶有牛眼形玻璃,呈啤酒杯的绿色。一扇朱红漆铁门,在糟糕的岁月里
也许曾用于关闭某个防空洞。门前站着一个守门人,身穿乡下式样的羊皮大衣。不
是人人都可以进洋葱地窖的。尤其在星期五,一周的工资将化作啤酒的时候,旧城
的兄弟们就被拒之于门外,对他们来说,洋葱地窖的价钱也太贵了。允许入内的人,
会在朱红门后面发现五级台阶,走下去,便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平台,一张毕加索
画展的海报把平台装点得体面而独特,再下台阶,这回是四级,对面就是衣帽间。
“请取时付款!”一块硬纸板小牌子上这样写道,衣帽间里的小伙子——多半是由
艺术学院蓄胡子的学员干这差事——在接待时决不事先收钱。洋葱地窖虽然价钱贵,
但同样也是可靠的、货真价实的。
    
 
    老板亲自迎接每一位来客,眉飞色舞,手势活得很,似乎每来一位客人他就得
来一套宗教接客礼节。如我们所知,老板名叫费迪南·施穆,有时去打麻雀,但独
具慧眼,摸透了币制改革后在杜塞尔多夫迅速发展起来的那个社交界。而在其他地
方,它发展得比较缓慢。
    洋葱地窖本来是一个真正的、甚至有点潮湿的地窖,这也表明这家生意兴隆的
夜总会的可靠性。我们可以把它比作一个让人冻脚的长条房间,面积大约四乘十八,
由两个小圆铁炉供暖,它们也是地窖里原有之物。自然啰,这个地窖从根本上讲已
不再是个地窖了。天花板已被拆掉,向上扩展到了底层住房。所以,洋葱地窖唯一
的窗户不是原有的地窖窗户,而是底层住房原先的窗户。这略微损害了这个生意兴
隆的夜总会的信实可靠的面貌,使它有点名不副实了。如果可以让人由窗户向外望
去,那也就不必镶牛眼形玻璃了。在地窖向上扩展的部分还修了回廊,可以由一道
鸡棚梯子上去,这梯子确是真正的原件。也许可以称洋葱地窖为信实可靠的夜总会,
尽管地窖已不再是真正的地窖了。不过,为什么非得是真正的地窖不可呢?
    奥斯卡忘了讲,通往回廊的鸡棚梯子并非真正的鸡棚梯子,而是一种舷梯,因
为可以用真正的晾衣绳系住这个非常陡的梯子的左右两头。梯子有点摇晃不定,使
人联想到乘船旅行,这也抬高了洋葱地窖的价钱。
    矿工用的电石灯给洋葱地窖照明,放出碳化物气味。这又提高了价钱,并使洋
葱地窖付钱的来容置身于譬如说某个钾盐矿在地下九百五十米处的一个坑道里:采
掘工赤裸上身在岩石前干活,钻着一条矿脉,电耙铲盐,卷扬机吼叫,填满了排沟。
后面远处,在坑道拐向弗里德里希哈尔二号升降机的地方,一盏灯在摇晃。而这是
工头,他来了,说:“平安上井!”摇晃着一只电石灯。这盏灯同洋葱地窖没有抹
灰泥便匆匆粉刷的墙壁上挂着的那些电石灯一模一样。这些灯用于照明,散发臭味,
提高价钱,制造一种独特的气氛。
    座位不舒服,普通的木箱,蒙上装洋葱的口袋,木桌桌面擦洗得一干二净,好
似引诱矿山来客入内的平和的农家,类似的情景有时也可以在影片里看到。
    就是这些!酒柜呢?没有酒柜。领班先生,给一份菜单!既没有领班,也没有
菜单。还能提到的,就只有我们这个“莱茵河三人团”了。克勒普、朔勒和奥斯卡
坐在鸡棚梯子下方,这本来是一个舷梯。他们九点到,取出乐器,十点左右,开始
奏乐。不过,现在的时间是九点刚过十五分,待一会儿再谈到我们也不迟。现在,
施穆还得看看那些手指,那些施穆有时借以握住小口径步枪的手指。洋葱地窖客人
一满——半满也就算是满座——施穆,老板,便围上方巾。方巾,绸的,钻蓝色,
印染着图案,特别的图案。提及此事,是因为围上方巾自有含义。印染的图案可称
之为金黄色洋葱。只有当施穆围上这块方巾时,才可以说,洋葱地窖开始营业。
    客人有:商人、医生、律师、艺术家、舞台艺术家、记者、电影界人士、知名
运动员、州政府和市政府高级官员,简而言之,全都是今天称之为知识分子的人们,
携带夫人、女友、女秘书、女工艺美术师以及男性女友。只要施穆还没有把金黄色
洋葱图案的方巾围上,他们便坐在蒙粗麻布的木箱上,闲聊,压低嗓子,吃力地聊
着,近乎压抑地聊着。他们想交谈,但谈不起来,想得好好的,一讲就离题;他们
全都愿意把话讲出来,打算真正把什么话都掏出来,把憋在肝里的、悬在心上的、
填在肺里的话全都掏出来,不通过大脑,让人看看事实真相,看看一丝不挂的真人,
可是办不到。这里那里有人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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