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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回过头,答了一句,我不得放过你们的。
声音落下,人便跑得没了影。何汉晴骂道,就这水平,还当流氓!说完转向那女孩子,说,姑娘,不消怕,这是小混混。就他们两个的胆子,流氓都当不大。你只管放狠一点,他们不敢欺负你的。
女孩子感激道,阿姨,谢谢你救了我。
何汉晴说,莫说谢,这种事,我不能看到了都不管。你是外地学生,要到哪去?
女孩子说,我在上大学,我妈病了,我请了假回去照顾她几天。在这里转明天中午的火车。
何汉晴想起也在上大学的刘最强。刘最强最喜欢说,姆妈,你莫烦我。何汉晴想着便想流眼泪。何汉晴说,还是姑娘好,晓得疼自己的娘。
女孩子心有余悸,她不停地朝外望,说他们还会不会再来呀?
见女孩说的是普通话,何汉晴便用她那口弯管子普通话说,莫怕,有我。你跟我坐在一起,明儿中午我送你上车。看哪个敢欺负你。
女孩子说,阿姨,我们在学校总爱说现在的好人都死光光了。今天碰到您,我知道了,其实好人还活着,只是我们有眼无珠,没有看到。
何汉晴叹了一口气,说你的确是遇到个好人,可惜这个好人也要跟着去死光光。
十
何汉晴说到做到,她果然就一直等到中午,送那女孩上火车。
早上的时候,何汉晴摸口袋,发现里面有几块钱。便想她要一死,这五块钱放在荷包岂不是浪费。何汉晴想,人可以死,但钱不能浪费。于是何汉晴请那女孩子吃一碗热干面过早。何汉晴说,武汉的热干面百吃不厌,你只要吃过后,走到哪里都会想它。女孩子说,我以前不喜欢吃,觉得它太干了,听您这一说,以后我肯定会喜欢吃的,而且永远也不会忘记它的味道。
何汉晴听了蛮高兴。何汉晴说,养个姑娘真是好呀,几甜的嘴巴,听得人心里熨帖的。
女孩子上火车时,说阿姨,给我留个电话,我回来的时候来看您。
何汉晴摆摆手,说你找不到我的。真要想我的时候,吃一碗热干面就行了。
何汉晴这话一说,女孩子的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何汉晴见她流泪,鼻子也酸,几乎也要流眼泪。但何汉晴还是忍下了,何汉晴说,莫哭,回去好好孝敬你姆妈,我死了都会开心。
女孩子说,好人活千年,阿姨肯定寿比南山。
何汉晴说,再加两个字,的草。
女孩子泪没干,便又笑了起来,说阿姨讲话真有意思。
说笑间,火车开了。女孩子是挂着笑远去的。何汉晴也鼓起满面的笑容向她挥手,那感觉就像是送走了自己的女儿。火车不见了,只把轰隆隆的轮声甩在车站。风一吹,轰隆声也四散而去。何汉晴方想,撞到个鬼,名字都不晓得,还送得这起劲。
何汉晴差不多都忘记自己出来干么事的了。现在,她特意逗女孩子发笑时的心情也随火车而去。想过一遍又一遍的死字又像虫一样,从四面八方爬向何汉晴的心。
何汉晴想,都到了这一步,不死又么样行?回去只怕会比死还难受。
中饭何汉晴还是吃的热干面,只是比早上多加了一碗糊米酒。小吃铺的木桌子上放了台彩电,节目间歇时间里正播广告。这是一则寻人的广告。何汉晴盯着看了半天,当然不是寻她的。这是在寻找一个妙龄少女。少女的母亲在电视上泪水涟涟。
何汉晴想,要是这个当妈的不见了,那女儿会不会登广告找?会不会坐在电视里头哭?何汉晴问过自己后,又自己下了结论。找可能会找一下,哭多半也不会哭。这多多少少都会比刘最强好一点。刘最强个正八蛋,听到老子要去死,他不连滚带爬地跑来劝,倒说么事你硬要去死,我未必还拦得住。老子养你疼你宠你,都是白做。命都恨不得给你,你就这样对老娘。
还个刘最强的老子刘建桥!也不是个东西。何汉晴想,当个老女人真是没得劲。谁哪个都靠着你过日子,但谁哪个都不会多看你一眼。你活着你死了,都足你自己的事。你活着的用处就是照顾别人,把自己这条命当成没得。自己还以为刘家少了自己,过不下去。现在好,你不见了,理都没得人现。只怕刘建桥心里还欢喜得不得了,正好去找一个年轻的女人,还名正言顺地找。这个女人说不定足个寡妇,要不也离过婚。屋里蛮有钱,房子住得大,根本不需要刘建桥出去找工作,只要刘建桥守在屋里刻他那些狗屁车子,当他的狗屁人才。说不定她给刘建桥专门弄个房间,摆上博物架,像办展览一样。她还会给刘建桥买毛料西装,买金表,买一千块钱一双的皮鞋。刘建桥现在眼睛不太好,她给他买洋眼镜。她要是钱蛮多,给刘建桥买辆汽车也难说。屋里的彩电也小了,婆婆总说看人看不清楚,她送一台大彩电给婆婆,那还不是分分钟?就是刘建美这个小妖精,有个这样的嫂子,肯定左一条真丝裙右一件皮大衣的找她要。过那样的日子,根本不需要人干活,有事花钱请人,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都找人做,五块钱一个钟头。他们哪个还会念着她何汉晴?就连刘最强,给他一辆跑车,他到江滩公园兜个风回来,估计就会亲亲热热地喊后妈了。
再往下想,就更细致,甚至刘建桥么样跟这女人亲热的场面,都历历在目。一切的一切,真实得就像正在进行,就像闻得到鼻息,就像摸得到体温,就像听得到笑声。没有了她何汉晴的刘家,里外都一派红火。虽然何汉晴离开家只有一天的时间,可是就仿佛她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在那里出现过。
何汉晴的想象到此,真是一口气憋不过来,万千的悲愤都冲击着她的心,她不禁放声大哭。呜哩哇啦的哭声把小吃铺的主人和旁边几个吃面的人都吓了一跳。小吃铺女主人说,太婆,出了么事?你哭成这样子?
何汉晴呜咽道,你莫把我喊老了,我不会活那么老的。何汉晴说着这些活,哭声并没有减弱。
小吃铺女主人又说,好好好,你怕老,就好办,有事就好商量。嫂子,莫这样哭,把我的生意都哭起走了。
何汉晴抹了一把脸,见过路的不少人都围过来观看。何汉晴说,哪里走了,跟你哭来了这多客人。
小吃铺的女主人便笑了起来,说你一边哭,一边还能对答如流咧。
何汉晴哭声渐小,说,活着真是没得意思。
小吃铺女主人说,嫂子把话说到这上面,我比你还想哭。我老公赌博,把公家的钱输个精光,坐了牢。我的伢,白血病,去年死了,才六岁呀。我自己咧,堂堂的一个中专生,学电气化的,厂子垮了,我就只有落到这地步。她说完指指汤面的铁锅。
何汉晴环视了一下她的小铺,再看看她的脸,长叹道,一样是苦命人。
小吃铺女主人说,我这从早忙到黑,累上一天,就赚点饭钱。你说,一个人生下来,就为受一场累,好把自己养活,那又何必去活?
何汉晴说,是那话,是那话。我现在也是觉得死了可能还好些。
小吃铺女主人说,可是你又死不掉啊。你又不得病,又不出意外,哪有机会死咧。
何汉晴说,嫂子,这你就说差了,一个人想活可能活不成,但是一个人如果想死,总是能死成的。
小吃铺女主人笑了说,嫂子,叫我说,你这话说得还差些。你既然活到这个世上来了,这个命就不是你的了,你这条命归蛮多人所有。拿我来说,我的婆婆我还得养,我的姆妈我还得伺候。你一个人做不了你这条命的主。你身边的人都不准你死,你有么事权利去死?你不信,回去仔细想一下。
何汉晴说,我晓得你的意思,但我这回就是要给我自己这条命做个主。
小吃铺女主人打量了何汉晴一番,说就你这命,叫我说,死不成的。你的面相怎么看都是一个活得长的人。嫂子,我再说一句,爹妈生你一场不容易,人活一场也不容易,就算咬着牙,也把这辈子活完它算了。更何况,嫂子你的日子肯定比我好过,我都不想死,你要死了,就划不来了。
何汉晴说,真的?说罢转而思道,日子好不好过,表面上哪里看得出来?
何汉晴的泪在谈话中业已干掉,看热闹的人见热闹已经过去,有些索然,便欲离开。小吃铺女主人喊道,莫走啊!热闹看了,再吃碗热干面,今天的日子不就过得有滋有味了?喊完对何汉晴说,日子就这个样子,吃苦受累是一天二十四小时,吃香喝辣也是一天二十四小时,穷人笑起来是打哈哈,富人笑起来也是打哈哈,穷人屙尼尼是臭的,富人屙尼尼还不是一样臭?嫂子,你是没有想透,想透了,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何汉晴没有再接着跟她往下说。何汉晴想,你讲的话也有些道理。但是人活一世,柴米油盐,家长里短,喜怒哀乐,哪里就光是穷和富两个字?哪里就是二十四小时那么简单?人和人,晓得几多复杂的事情和感觉,晓得里面隐埋了几多板眼和名堂,根本就不是道理可以说得清楚的。就像现在她想要去死,她不死行不行?其实肯定也行。但她还是要去死,她怎么也说不清白,只是她心知她已经走在了这条死路上,她不会回头,也不想回头。
十一
汉水桥就在何汉晴的脚底下。
夕阳已经从江上落了下去,黄昏都快走完了。何汉晴这段路走走停停,时快时慢,但总算到了她想到的地方。
何汉晴在南岸嘴出生,成长也在南岸嘴,她想自己能望着南岸嘴寻死,也算是一个圆满。
汉水上现在架了几座桥,老的汉水桥被叫成了汉江一桥。但在南岸嘴住过好多年的何汉晴,还是喜欢叫汉江一桥叫汉水桥。何汉晴的父亲去世后,母亲为了生活跑去搬运站拉板车。何汉晴的母亲个子矮小,从板车背后望过去,经常就看不到人。何汉晴心疼母亲,一得空,便去汉水桥等着。母亲的板车一过来,她便上前推坡。母亲的车上了桥,总会说,莫光推我的,别个的板车也都帮着推一下,都熟人熟事的,莫收别个的钱呀。于是何汉晴便上上下下地推坡。每推一次,都会听到类似的话,伢,难为你了,好心得好报。
何汉晴一上汉水桥,这句话就会响起,仿佛它们就挂在桥上,只等何汉晴一来,就往下落。
现在,汉水桥上看不到堆着货物的板车了。桥面也加得许宽。桥下的吊脚楼和破房子都消失不见,小船也都变成了大船。世界变化得太快,长江和小河都跟着这世界一起变,何汉晴有时觉得自己一时都难得适应。
摊开在眼前的南岸嘴平展开阔,倚着长江的晴川阁古色古香。只有这里,还像以前一样清冷。也只有这里,还跟何汉晴以往记忆一样。何汉晴想,我肯定不能在这里跳河。当年别个都说我好心有好报,我在这里跳水寻死,哪里是个好报呢?
两个年轻人迎面而来。一个人说,要是我,就是死也不跳桥,太吓人了。
何汉晴听得心里竟是惊了一下。另一个说,我就算跳桥,也不跳汉江上的桥。我得跳长江大桥,死在长江里,气也气派些。
先一个便笑说,那你就跳长江二桥啊,二桥又新,那边蛮好翻出去。跳二桥还是时尚。
何汉晴有些恍然,又有些心惊肉跳,怀疑这两人是鬼。何汉晴想,怎么这么巧,刚好走到我面前,他们就讲跳桥,未必他们晓得我想跳桥?
两个年轻人与何汉晴擦肩而过。
几乎就在他们过去的那一瞬,何汉晴听到有人高声说,快去看,晴川桥有个女人要自杀!已经搞了个把小时,警察记者都去了!
那是个什么人?她有么样的委屈?她怎么跟我想得一样?连时间都选在了一起?我是不是跟她结个伴一起走?何汉晴想到这些,情不自禁便朝龟山下走过去。
晴川桥是新桥,桥栏涂着橘红色,像一道彩虹挂在水上,人们便喜欢叫它彩虹桥。晴川桥从南岸嘴一直通到汉正街上。以前何汉晴住南岸嘴时,要出来一趟,不晓得几难,现在晴川桥直接就插入到汉口的闹市中心,吃过饭,散个步一逛就逛到了六渡桥,硬是跟以前山门到菜场一样方便。只是,何汉晴在南岸嘴的家早就搬迁了。
何汉晴到时,晴川桥上围了不少人,桥边还有110的巡逻车。电视台的人架了机子在那里拍电视。一个女人哭诉的声音从人群中清晰地冒出来。女人说,他在外面一回回搞皮绊我都忍了,他受了伤,我招呼他。他还当着他皮绊的面骂我,我这样活着有么事意思?我不如去死,我死了,让他一辈子良心不安。
何汉晴听这声音好熟悉,一个冷战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