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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这账的想必也是一把好手。她掉过头去问杨主事:“杨大人可知这账簿是工部账房哪位做的?”
杨主事看她一眼,道:“薄册后写着名字,拟录核审俱有。”
孟景春连忙翻到最后一页,确实是有写明是谁人拟录,谁人核审。她想想,还得去趟工部才行,便将账簿重新放进那箱子中,仔细锁好。刚打算起身,却又想起什么,从书匣中又取出一把小锁来,在那箱子上多上了一道。
杨主事瞥见她这小小动作,不落痕迹地眯了眯眼,小小年纪防人之心便如此,若往后还得了。
杨主事仿佛看出她心思一般,又叫住她,道:“此事不宜太声张,若要去工部查问,便说是计省要核去年的账因此有话要问,万不可说是为了查私挪官银的事。”
孟景春答知道了,心中却以为不然。这件事口口声声说别声张,可人世间的口舌是非怎么来的?只要有一人知道,便会有第二人、第三人知,又何必费周折做这样子。
她提着书匣出了计省,想着这事反正不急,还是先回大理寺将手头的要紧事处理掉再说。
路过政事堂门口,她却停了步子。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相爷也是极可怜的,既然借宿了一晚,也不能白借宿不是?再想想先前借的木炭与蜡烛还未来得及还过去,那就买些东西一道还过去?
好像显得太刻意了。
孟景春撇撇嘴,提着书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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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依旧阴沉沉,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到现在地上仍是潮的。政事堂清清冷冷,沈英留到酉时这才收拾东西回官舍。天色已黑,御街空空荡荡,自己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路过伙房时,他却也懒得进去,便径自回屋。
点了灯,他竟下意识地往书房瞧了一眼,脱掉鞋子走进去,将矮桌上的灯台点起来。昏昏暗暗的烛火轻轻跳动,越来越亮,投下浅浅的影子。
镇纸下压着一张小字条,沈英将那字条拿起来看了看,又偏头看了一眼旁边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神色却是沉了一沉。空空的书房里,似乎还有昨夜里那孩子身上带着的隐约酒气。又何必
他略怔忪,门口却响起了敲门声。
在官舍一住十一年,这扇门想必没有第二个人会敲得如此勤快。他直起身,走出书房去开门。
孟景春站在门口,一手提了个食盒,另一只手拎了一个布包。
沈英如往常一般问她:“有事么?”
孟景春脸上笑意暖暖看着很是亲切,却也带了一分的谄媚:“下官来还木炭和蜡烛。”
沈英让她进来,孟景春将布包放在地上,又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放在桌上,道:“相爷可是还未吃饭?”
沈英没什么胃口,却见她从食盒里取了碗出来,一边自顾自道:“小陆说今日未见相爷去伙房,下官心说伙房今日熬了这么好吃的粥,相爷没吃着好可惜,便带了一份回来。”
她端着碗四下瞅了瞅,想说这地方也不适合吃饭啊,连张椅子也没有。
沈英一眼看破她心思,神情却还是清寡,转身便进了书房。孟景春便又将那碗放进食盒里,拿着食盒进了书房。待沈英坐下来,孟景春也是不客气地拖过软垫在对面坐了,自食盒里取了餐筷调羹小菜粥碗,竟还有些瓶瓶罐罐。
打开碗盖,粥还冒着热气。沈英拿过调羹低头喝粥。孟景春看他吃着,拿了一个白瓷罐递过去:“里头装了些酸枣仁。”又拿过一个小瓷罐:“这里面是酸枣仁粉。”
沈英抬眼看看她。
孟景春连忙补充道:“家中土产,土产。”咽了下沫,又道:“这酸枣仁与茯神煎水冲朱砂末,能养心安神,治虚烦不眠。”
沈英好整以睱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酸枣仁粉略方便些,温水冲服即可,对虚烦不眠也是有用处的”
好一个虚烦不眠,她昨晚上到底是真酣睡还是假寐?!
沈英面上却依然平静得不得了,开口也是淡淡:“你家是在江州?”
“啊?是。”
“江州产酸枣仁么?我竟不知道。”沈英语气平淡极了。
“产的!”孟景春略是心虚,却也不忘辩驳,“产得不多罢了。”
沈英又说:“下回若想贿赂,土产是不行的。”
孟景春气结,老子好心好意给你送个礼,你还嫌它是土产寒酸。罢了,不同性子别扭古怪的人计较。
沈英不慌不忙喝完了粥,忽问她:“江州离京甚远,你留做京官,不知何时方能回家探望,父母不挂念么?”
孟景春眸中亮色倏地黯下去,语气倒听不出什么难过来。她道:“家母前年走了,家父很早前便不在了。江州有个远房表舅,做药材生意。”
沈英听着一时竟寻不到什么话来讲,只问道:“如何就想着要考功名了呢?”
孟景春似乎恍惚了一下,说出口的却是:“没钱了我得养活自个儿。”
就为这么个理由,女扮男装,冒着被杀头的大罪进京博功名?!一派胡言。
孟景春回过神,撇撇嘴:“相爷不信就算了。”说罢竟自己拿了茶壶倒了杯水喝了。
她过一会儿又想起正经事来,便赶紧问道:“相爷是否督办过幽州水利工事?”
【一四】可惜只是女儿身
面对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沈英回得很是从容:“是,怎么了?”
“无事。”孟景春又闷头喝了一口水,“下官只随意问问。”
沈英自然猜到暗查幽州水利账目的事,因此也未觉得有多惊讶。只是徐正达这个没担当的,竟又将这样的案子丢给孟景春,真是阴差阳错一步好棋。
孟景春这愣头青,天不怕地不怕,正是爱出风头的时候。依她这聪明劲儿,又能挖出多少来?沈英看看她,眉眼竟柔和了些,道:“你一年领四十两年俸?”
孟景春忙搁下茶盏:“是”
“少了些。”沈英说着淡淡瞥了她一眼。
孟景春很是违心地回道:“下官已是够用。”
沈英不落痕迹地抿了抿唇,又慢慢道:“徐正达的位置一年六百两,似是高了些。”
孟景春不由腹诽,相爷一年三千六百两,这才高!
沈英话锋一转,慢慢问道:“你如今不过八品,可有想过将来要走到什么位置?”
“诶?”孟景春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又赶紧反应过来,道,“下官想亦是白想,不如做好眼前事。”
沈英拿着茶盏轻抿一口茶,没有说话。
忙起来晚归,甚至留宿衙门,休沐之日都闲不住,沈英何尝看不出她做事的这份热忱。
可惜只是,女儿身。
夜已深,孟景春自知不能再留,便起了身,恭恭敬敬一张笑脸:“相爷早些歇息,下官这便告辞了。”
沈英也没有起来送她的意思,仍是坐着,只见孟景春低着头穿好鞋子出去了,又传来小心翼翼的关门声,屋子里重新陷入死寂,他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沈英看着桌上的小瓷瓶走神,身心俱疲。
孟景春却在外头瞎晃悠,古桐树下凉风习习,倒是凉爽得很。改日挂两只灯笼,都能在这树下喝酒下棋了。近几日天气都不好,孟景春怕又要下雨,便打算回屋。临了还瞥了一眼沈英的屋子,前一瞬窗户还是亮着的,倏地就暗下去了。
她心道,相爷今日倒是睡得早了,便打个哈欠,也回屋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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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过了几日,京城的梅雨季终快要到头,端阳节快到了。孟景春领了月俸,不多,只三两多银子,她去集市买了新的蔺草席,回到家将寥寥的几件衣服翻出来,打算洗了曝晒。天气好得很,孟景春将洗好的衣服装进木桶里,从井边往家里走。
还没到门口,便看到有马车停在路边,孟景春觉着眼熟,再一看,马车帘子被挑起来,一张熟悉的脸朝她笑了笑。
孟景春笑道:“贤弟如何到这儿来了?”
陈庭方道:“刚从衙门里出来,听闻你今日休沐,便顺道过来看看。”
孟景春笑笑,却有些不好意思:“今日在家收拾屋子,有些乱,都没法招待贤弟。”
陈庭方倒是不在乎,下了车道:“无妨,我没什么事,也可帮帮你。”
孟景春也不再与他说太多客气话,提着那木桶道:“那我先去将衣服晾起来。”
自那一晚之后,孟景春也未再见过陈庭方,更不知神神秘秘的二殿下近来过得如何,但又不好开口问,便索性没与陈庭方搭话,一个人进了后院晾衣服。
陈庭方跟着她一路走进来,见她屋中东西甚少,显得很是寒酸,地板也许久未擦洗,并不干净。想来她是平日里太忙,无暇打理自己的住处。
孟景春将袖子卷得高高的,将衣服甩到晾衣绳子上,需踮脚才能将衣服拉平整。陈庭方瞧她如此费力,心说何不将晾衣绳牵得低一些,真是笨蛋。他只站在阴凉处看着,等孟景春将衣服晾完,回过头去看一眼屋中地板,懒懒道:“你这地板”
对着日光这么一瞧,地上确实脏得很,孟景春略有些不好意思,忙说:“这屋子太容易落灰了,前阵子刚清扫过,现下看看都又脏了。”说罢连忙将院子里装水的小桶拎过来,兀自说道:“今日天气这般好,想必擦洗完很快便能干的。”
先前陈庭方还说帮忙之类,孟景春才不指望这娇公子干活,便自己一个人埋头擦洗地板。陈庭方老站着也觉着说不过去,便帮她换换水和抹布,又见她屋中实在太乱,便自作主张替她整理起来。
孟景春瞅他竟往衣柜那边去了,连忙站起来喊道:“诶贤弟就别管那柜子了,我已是整理好了的!”
哪料陈庭方已是开了柜门,见她这般激动,竟回过头去朝她笑了笑:“你这般反应,倒像是这柜中藏了什么大秘密似的。”
孟景春急了,丢下抹布就上前将那柜门关了,嘴上不饶人道:“贤弟哪里来的这好奇?衣柜本就很是私人,哪是可以随意瞧的?”
陈庭方竟还是笑笑,不再捉弄打趣她。
孟景春丢了本小破书给他看,这才又去擦洗地板。
又过了会儿,陈庭方顿生无趣,看到她桌上放着的一块墨锭,慢悠悠道:“你与沈相的关系竟这般好了?”
孟景春听他这没由来的一问,愣了一下,抬头看他正在琢磨桌上那块墨锭,便随口瞎掰道:“相爷那里墨锭有许多,我上回借了些木炭给他急用,他便随手给了块。”
陈庭方倒是很喜欢听她说瞎话,有模有样还给出因果,贸一听很像回事。但沈英出了名的爱藏墨锭,孟景春桌上这块更是出自潮州李氏之手,这般上品竟用来答谢借木炭这种小事情,实在不像沈英会做的事。
将如此好东西丢给这么个不懂行的小傻子,真是暴殄天物。
孟景春全部收拾停当,日头都已经斜了。她将新席子铺上床,又院子里将先前洗干净的旧席子抱进来,在门口铺好,又蹭蹭蹭地跑到后院去了。
陈庭方见她将地板擦洗得如此干净,只能将鞋子脱了放到门外,又瞅瞅孟景春方才铺的蔺草席,刚坐下来,便看得孟景春抱了一个小坛子过来了。
孟景春往蔺草席上一坐,打开瓷罐盖子,伸手从里面拈了一颗熟透的杨梅,放进嘴里心满意足地闭眼吸了口气。
“用井水凉过后真是好吃啊!舒服。”她将杨梅核吐了,同陈庭方道,“贤弟快吃,杨梅乃鲜货,放久了便不好吃的。”
陈庭方看她那容易餍足的开心样子,便也拿了一颗放入口中,这天气里凉凉的酸甜汁液竟也让人心中有片刻清爽。
孟景春径直仰躺在席子上,大叹一声道:“这般天气,不必去衙门,有新鲜梅子吃,人生乐事矣。”
陈庭方只笑笑,道:“你得空休息一日便生出如此感慨,想来大理寺事务繁忙,确实累人。”
孟景春听他这样一讲,不免又想到那桩让人烦透的幽州水利工事案,本来的好心情也随之减了几分。
陈庭方瞧见她轻蹙了眉,竟猜到她在愁什么,却只说道:“今日既然不在衙门,便不去愁衙门里的事,不然给自己添了堵,多不划算。”
孟景春深以为然,打了个哈欠坐起来,却瞥见沈英回来了!
相爷今日回来得这也太早了!她瞅瞅西边还未落下的太阳,又揉揉眼,简直不敢相信勤政的沈英回来得如此早!
沈英刚拐进来便看见她坐在门口,随之又一眼看到旁边懒懒坐着的陈庭方,眼角不由地轻压了压。
这家伙袖子卷得老高,袜袋竟也不穿,光着脚丫子吊儿郎当地坐在蔺草席上,成何体统!
孟景春也懒得站起来,径自就与沈英打了招呼,道:“相爷回来得早啊!”
沈英轻抿抿唇,回的却是:“不如你早。”
她笑笑:“啊,下官今日休沐,在家打扫了一番,这才刚停当。”
沈英面上仍是淡淡:“天色将幕,虽已初夏,却仍有寒气,地上不宜久坐。”
孟景春听他又来说教,心中已是一片黑。
一旁的陈庭方却也忍着,这情状,观者却是更清明。这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