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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景春答:“这就快走了。”她顿了顿,又问道:“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
“哦。”那礼部员外郎料想她在殿外应是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便小声道,“方才丁礼官以下犯上,竟携匕首入殿意欲行刺,已是被侍卫制住了,事发突然,了结得也快,故而也未影响到大典宣读诏书。”
孟景春略惊,却又是点点头,正要走时,身后却有人喊住了她。
她回头一看,只见是严学中寡着张脸走过来。严学中走到她身侧,停住步子,道:“今日大典上礼官行刺一事得尽快拿出结果,丁礼官及今日宫门搜身侍卫均已被带走,你现在与我走一趟天牢罢。”
孟景春心说这动作也太快了,她还作不得反应,严学中已是抬脚走了。
孟景春速速跟上,忙问道:“不知沈相去了哪里”
严学中依旧冷着脸:“受了伤。”
孟景春闻言心一紧,严学中偏头瞥她一眼:“不累命,手臂上划了道口子,不必大惊小怪。”
一道口子?!多长?流了多少血?孟景春恨不得现下就跑去看看沈英伤情到底如何。
严学中立即给她泼了盆冷水:“你见不到,沈大人随陛下走了。”
孟景春百般担心,却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严学中去天牢审案。
另一边张之青匆匆赶到,只见沈英右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褪下那袍服,白色中衣袖子已被血浸了一片红,摸上去湿腻腻的,伤口还在流血。由是刀子扎进去,又往下划拉了一寸多,故而伤口很深。
身为医官他都暗吸一口气,沈英却眸色黯黯,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任由他敷药包扎。张之青瞧他这样子,都怀疑他压根不晓得痛。
新皇在一旁看着,只道:“沈大人既受了伤,便回府歇着,等伤好了再回朝也无妨。”
沈英脸色依旧淡淡:“谢陛下。”
新皇挑眉看他一眼:“你有救驾之功,朕还未赏你呢,谈什么谢?”
沈英看一眼张之青,张之青很是识趣地开口道:“沈大人这伤静养即可,不要劳作,免得伤口开裂。”
新皇便道:“张太医有劳了,退下罢。”
张之青行礼告退,提着药箱便低头走了。
沈英这才开口道:“臣有一事想提。”
“说罢。”
沈英单手将地上那件袍服拎起来,从袖袋中摸出折子,递了过去。
新皇将折子接过来,迅速翻看完毕,轻勾唇角,脸色却是淡淡:“推行女学?”
“臣虽不敢妄揣陛下在楚地时推行女学之意图,但既然楚地推行女学的结果利大于弊,何不天下推行?”他坐在天子对面,这话甚至算不得是商谈的口吻。
新皇看看他,又看看那折子:“你仍是写着一手好文章啊,可这折子上所陈理由好似冠冕堂皇,朕怎知你不是为了私欲?”
沈英神态沉着:“就算臣写这折子是为了一己私欲,陛下迟早也是要推行女学的。”
“沈英啊。”新皇忽然直呼其名,语声却是淡淡的,“有些事情你身为臣下是不能看得太清楚的。”
“臣僭越——”沈英略停了停,“但陛下的中宫之位难道将来要一直空着么?”
新皇道:“朕可以暂不立中宫,等到那个人肯走出来为止。”
沈英道:“臣亦可以替殿下堵这群臣悠悠之口,绝不会出现有人催促陛下立中宫之事,直到——臣之私欲亦了。”
谈条件到这程度,沈英也算得是头一号人。新皇忽然笑了,仿若回到年少时互谈条件的样子,真是幼稚。
新皇斜睨他一眼:“孟景春有那么好?”
沈英心中忽地舒了一口气,他猜他已经知道,果然是已经知道。
沈英脸上有浅淡笑意:“臣心中,她便有那么好。”
新皇自然已查过孟景春的来历,且知十多年前那桩案子与沈英的关系。这世上因果啊
话至此,沈英已是起身,低头拾起地上那件沾了血的袍服,正要告退,新皇却是叫住他:“你的事还未忙完,若有想退隐的心思,暂收一收。”
沈英背对着他,连头也不回,只略略哑了声音道:“臣自然知道,臣只是想娶个夫人了。陛下虽无中宫好歹有其余佳丽,臣没有的。”
新皇淡笑,却只说:“回去好好歇着罢。”
沈英这才走出门,又单手将那门关上,右臂伤口疼痛难忍,心中却轻快非常。
他沿着御道走出了宫门,天气好得简直虚假。
沈英在府中一歇便是好几日过去了,不上朝,不理政事,在家中闲晃静养,看书逗鸟,活脱脱似个纨绔,孟景春却因丁礼官这案子忙得早出晚归。
丁礼官那日能将匕首带上殿,自然是逃过了搜身侍卫的检查,但盘问下来,几个搜身侍卫却无一个是可疑的。这丁礼官在狱中几次试图自尽,都被狱卒及时拦了下来,盘问起来,便是死鸭子嘴硬,怎么都不开口。
孟景春心说这丁礼官平日里在礼部人缘口碑都甚好,若有什么动机的话,也只有一条了——
要么丁礼官是废太子余党,要么就是其受制于废太子余党,故而在登极大典上闹了这一出。这动机很容易便能推得,想来新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要丁礼官的命很容易,其所为已是大逆不道,可直接处死。但新皇却将其押入天牢且不让其死,明显就是要牵扯出他背后指使,以及现下尚未挖出来的废太子余党。
这日孟景春带上刑部小吏去了一趟丁礼官府邸,其府中已根本无人,听闻是登极大典前晚便已是该跑的跑该散的悄悄散了,事后来抓人却扑了个空,想必是预谋已久。孟景春从空荡荡的府中走出来,神情有些郁郁,此时却忽有个庞眉白发的老丈拄着拐朝她这边走过来。
这老丈见到孟景春,道:“大人可是来查案的?”
孟景春忙点头称是。
老丈道:“这户人家五月廿一、廿二那两日啊,接连死了两个人呢。”
孟景春眉头一蹙。
那老丈接着说:“这事情有蹊跷啊,必定是人给害死的。这丁大人,膝下四个儿子,接连死了两个,能寻常吗?”若老丈所言当真,这两个儿子被人害死,难道是警告与威胁?若不行刺杀一事,便要杀他其余儿子?
孟景春欲详问,那老丈却不再多说,拄着拐杖步子蹒跚地走了。
她回府时已是很晚,肚子还饿着,因为案子的事情有些心烦。即便这样早出晚归,严学中竟还责她怠工,说她办事太慢。
孟景春刚进伙房,便见沈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活脱脱如一尊佛。
“相爷这么晚坐这里做什么”她说着便打开锅盖找东西吃。
沈英冷冷道:“等吃饭。”
“哦。”她从热菜架上将还温着的饭菜端上来,端到沈英面前,递了一只调羹给他:“相爷左手会用调羹罢?”
“不会。”
孟景春先低头扒拉了一口饭,垫了垫肚子,这才用筷子夹了菜递到了沈英嘴边。
沈英却没个好脸色,别过头道:“饿得没有胃口了。”
孟景春便将筷子收回来,将菜吃掉,说:“不会啊,做得挺好吃的,很是开胃呢,相爷好歹吃一口呢,不吃会饿的。”
沈英心中略略气着,被她这无所谓的口气这么一噎,更是觉着难受,语气却还是端着:“不吃了。”
“恩,那我先吃了。”孟景春已是饿昏了头,埋着脑袋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沈英不高兴。
孟景春似是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来:“相爷还是吃些罢,别耍性子了。”
她伸过手指头:“拉个勾,我明日肯定回来得比今日早。”
沈英蹙眉看看她伸出来的小拇指,又略略别过脸,语声淡然:“你昨日便说过这话,我已是不信你了。”
“那要怎样才信啊?”孟景春将手收回来,很是无奈地苦了张脸。
沈英见她这样,脸上陡然间浮了一丝笑,却转瞬即逝,不教她看见,仍是摆回那张不满的脸道:“你态度不对。”
【五六】迟迟归(上)
孟景春念在他是病号的份上;故而也迁就着,语气好得很:“那要怎样的态度才合相爷心意”
“先喂我吃饭。”
“咦,相爷不是饿过头没有胃口了么?”孟景春说着又低头扒拉了一口饭,“再者说,我方才喂相爷吃的时候相爷连头都扭过去了,摆明了是不想吃呢。”
沈英跟赌气似的:“你方才那样敷衍;我吃得下去吗?”
孟景春道:“那我先吃完了再喂相爷。”她说罢便继续埋头吃着,吃得很快。
沈英略看不下去;皱眉道:“慢点吃。”
她迅速吃完,搁下筷子:“我怕相爷饿死才吃这么快的。”说着便起身;将椅子拖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来,舀了一勺子汤,很是像模像样地递到他嘴边:“相爷先喝汤。”
沈英很受用地喝了一口汤;却略略嫌弃地说:“有些咸。”
孟景春便拿过饭碗挖了一小勺饭递过去:“相爷吃口饭。”
沈英吃完仍是有些不满意:“有点干。”
孟景春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沈英忽然道:“怕我饿死你还回来得这样晚?”
孟景春也不抱怨,只说:“事情不做完没心思回来。再者说,相爷找旁人喂不就行了?不想饿死,总有办法的。”
沈英被她给噎了一噎,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别过头去:“反正我不高兴。”
她何时见沈英这样将喜怒哀乐悉数都挂在脸上过,便觉着不对劲,立刻伸了手过去,试试他额头的温度,又摸摸自己的额头,说:“不烧的啊。”
沈英依旧将头偏在另一边,也不看她,转瞬便岔开了话题:“哎你会不会嫌我老。”
“诶?”孟景春闻言境愣了一下,老?她好像想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况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八岁,样貌体态均很年轻,又怎会生出这般患得患失的念头来
孟景春抿了下唇,将两只手都伸过去,捧着他的脸将他的头转过来:“相爷虽然位尊年长”
她话还没说完,沈英便略略瘪了嘴道:“果然还是嫌我老。”
“但是!”孟景春目光盯着他不放,“相爷现在就跟个小孩子似的,我还嫌相爷不懂事呢!”
沈英抬起那只一直垂在桌下的左手,忽然伸过去轻捏捏她的脸:“委屈你了。”
温软语气一下子捶中孟景春的小心脏,她稍稍扭头轻咳一声:“看来相爷今日真是发热了,得吃些药。”
“不烧。”沈英看着她,道:“让你忙成这般,且没名没份地跟着我,的确是委屈你了。”
孟景春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浅呼了口气,良久才说:“不要紧。”
“小骗子。”
孟景春将手缩回去,鼓鼓腮帮子,不服气地说:“才不是。”
沈英上身忽然前倾,直接靠了过去。孟景春上身坐得挺直,任他靠着,抬手轻拍了拍他后背。唔,真想这样一直抱着呢,若不是天气太热的话。
沈英轻嗅她发间淡淡青木香,心中更觉怅然。孟景春却开口说:“我今日在外跑了一天,出了一身汗,相爷别嫌弃汗臭味。”
沈英仍是靠着不动,过了会儿说:“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孟景春随即便回道:“江州啊。”
“带你去个更远的地方,你要去么?”
“哪里?”孟景春问出后便立刻想了一下,又紧接着问:“楚地?”
沈英先是沉默,最终是应了一声。
孟景春暗吸一口气:“相爷要回家么?”
“是”沈英做这个决定似是思虑了良久,又说:“且我想带你一道回去看看。”
孟景春心说好是好,可现下又岂是说走就能走的?楚地来回至少一个多月,若要再住上一阵子,怎么算也不会少于两个月。且这会儿,又岂是能脱得了身的时候
她正琢磨着,沈英已是不急不忙地开口道:“不必担心时日不够,我现下受了伤,暂可不回朝,至于你那边的事,我方才已同严学中说过了,告假两月亦不碍事。”
孟景春心道严学中这个人怎能这样?一面责她怠工,一面这么轻松地答应让她告假,是变得有多快?!
“只是——”沈英自己亦是坐正,看着她的眼道:“这样一来,行路便非常赶,会很辛苦。”
孟景春唇角绽了一笑:“要什么紧,京城好闷,难得出个远门,应该是高兴还来不及,还怕路上的辛苦做什么?”
沈英轻拍拍她的肩:“早些去歇着罢,你将大理寺的事做个交接,其余事情我会准备好,这两日便出发了。”
孟景春只用力点了点头。
她自然知道到这个程度意味着什么,且恐怕现下连严学中沈时苓都已经对他们的事清清楚楚,只有她一个人还天真以为瞒了一众人。
与沈英一同回楚地,是解他的一个心结;对于自己而言,亦是意味着重新开始另一个里程。
丁礼官的案子被严学中亲手接了过去,孟景春手上一些零零碎碎的案子也基本已了,她与同僚只说家中忽然出了些事,得赶紧回去。本朝本就重孝道,同僚听她这样讲,还以为她家老人出了什么事,便也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