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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有可能监督整个治疗过程了。
钢琴教师 1(2)
谈话漫无边际,直到谈到刺痛埃里卡的问题。但这本来用不着,不能让他们为所欲为!你也可以允许他们这样做!同时,你本可以控制局面,埃里卡,然而你做这种事太笨拙了。如果女教师决心阻止这种事的发生,至少在她自己的班上不会出现比自己年轻的钢琴家,不会出现意料之外和计划之外的升迁发迹。你自己没有办到这一点,为什么现在其他人处在你的位置上,还是从你的钢琴班上做到这一点的呢?
埃里卡仍在啜泣,两手拿着那件可怜的连衣裙,闷闷不乐地把它同其他的连衣裙、套装、裙子、大衣一起挂到衣柜里。所有这些衣裳她都从未穿过。它们在柜子里等着她晚上回到家来,把它们展开,放到身前试试,打量一番。因为这些衣裳属于她!尽管母亲可以把这些衣裳从她手里夺走并且卖掉,但是她自己却无法穿这些衣裳,因为她太胖了,无法穿这些腰身细窄的衣裳了。这些衣裳不适合母亲。所有这些衣裳全是埃里卡的,属于埃里卡。那件连衣裙还没有料到自己的好运刚刚突然中断了。主人不会再穿它,它被关押起来,主人再也不会赐福给它。埃里卡只想收藏和观赏它。从远处观赏。她从未想穿上试试,只是把这些由布料和色彩构成的诗放进柜里,让它优雅地飘动,此时,仿佛有一股春风吹进了衣柜,这就足够了。埃里卡先前在卖衣裳的小店里试穿过这件连衣裙,现在她再也不会去穿它了。在小店里,这件短小的连衣裙曾经刺激了埃里卡的购买欲。她已经忘却了这个刺激,现在她拥有的只是一件连衣裙的僵尸罢了。
夜里,一切都沉睡了,只有埃里卡孤独难眠。当时,被爱的纽带扣在一起的一对中那亲密的部分——母亲,早已在天国般的宁静中梦想着折磨人的新方法。埃里卡有时偶尔打开衣柜门,抚摸着自己神秘渴望的东西。这些渴望并非那么神秘,它们朝外大声喊叫着,它们曾经值好多钱,现在所有这些钱都干什么去了?各种色彩接二连三地喊叫着,人们在哪里可以穿着这样的衣裳而不被驱赶呢?埃里卡一般总是只穿裙子和套头毛衣或者夏天穿衬衫。有时,母亲从睡梦中惊醒,直觉告诉她:女儿又去欣赏自己的衣裳了,这个爱慕虚荣的家伙。母亲确信这一点,因为衣柜不会为了私自的乐趣而同衣柜门一起发出刺耳的咯吱咯吱声。
可悲的是,购买衣裳把迁入新居的期限无限期推迟了,同时,埃里卡经常处于被爱的纽带吞噬的危险之中;但愿在自己的巢里突然出现一只雄布谷鸟。明天早餐时,为了自己的轻举妄动,埃里卡肯定要受到严厉的告诫。昨天,母亲要是由于头发被扯掉而一下子吓死了该多好。埃里卡将会获得付款期限,尽管她要增加私人授课课时。
谢天谢地,在衣柜的藏衣中只缺少了一件新娘的礼服。母亲不希望成为新娘的母亲。她想永远做个一般的母亲并且满足于这种状况。然而,今天究竟是今天。现在终于该去睡觉了!母亲就只能在双人床上这样要求,但是埃里卡一直还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母亲的命令犹如斧头击中她的后脊梁,现在,她很快抚摸了一下下午穿的漂亮带花朵的连衣裙,这回花朵是在连衣裙的贴边上。这些花朵还从未呼吸过新鲜的空气,也从未享受过雨露的滋润。据埃里卡讲,这件连衣裙出自市中心的一家时装店,质量和做工永远有保证。只要埃里卡不吃太多甜食或者太多面食,这连衣裙便总会适合她的腰身!埃里卡从见到这件连衣裙的第一眼起,就产生了一种幻觉:我可以成年累月地穿着这件衣裳,而这衣裳也丝毫不会偏离时尚。多年来,这件连衣裙固守在时装的崎岖小路上!它绝不会过时。母亲应该好好扪心自问一下,在青年时代自己难道没穿过这种裁剪的连衣裙吗?母亲根据原则反驳。尽管如此,埃里卡得出结论:购买这件连衣裙值得,因为这件衣裳式样绝不会过时,在二十年后,埃里卡自然还可以像今天一样穿它。
时装款式变换迅速。尽管衣裳还好好的,但是没有人再穿它了。没人要求过来看看它。在它最好的年华没有人穿它,时光一晃就过去,并且一去不复返。如果这时光能回来的话,那也许得在二十年之后了。
有些学生对自己的钢琴教师埃里卡产生逆反心理,但是,是他们的父母逼迫他们来学琴的。女教授科胡特同样可以运用强迫的手段。当然,大多数学生很听话,对自己所要学习的艺术也很感兴趣。当他们被领到音乐协会或音乐厅在生人面前露面时,他们甚至很关心这门艺术。他们比较、考虑、衡量、计算。有许多外国人来埃里卡这里,而且人数一年年越来越多。维也纳,音乐之都嘛!只有那些迄今为止已经经受过考验的东西,将来才能在这个城市站住脚。城市文化那白色肥硕肚子的纽扣开线了,活像水中的尸体似的,人们不将它打捞起来,每年它会变得越来越膨胀。
衣柜里装进一件件新衣裳!母亲不喜欢看见埃里卡离家外出。这件连衣裙太引人注目了,它不适合孩子穿。母亲说,在任何地方都必须有限度,她不知道,她现在讲这话是什么意思。母亲的话意思是说,到此为止,不能再往下走了,一切都必须有个限度。
母亲当着埃里卡的面解释说,她,埃里卡,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人,而是唯一的和有个性的人。母亲总是这么说。今天,埃里卡说到自己时也说,自己是个个性很强的人。她说,自己无法屈从于别的人和事。她也难适应别的人和事。埃里卡只有一个,今后也不会再有了。假如有什么人特别独特的话,那就是埃里卡。她憎恶抹杀各种区别,例如憎恶不考虑各自特点抹杀区别的学校改革。其他人即使同她持一样的观点,埃里卡也无法同这些人团结在一起。同他们在一起,她会立刻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这就是她。她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她不会有丝毫的改变。母亲一旦看不见女儿,立即便会预感到有恶劣的影响存在,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要保护好埃里卡,防止男人把她塑造成另外的样子。因为埃里卡是个不合群的人,自然性格中充满着矛盾。埃里卡身上的这些矛盾也会迫使她坚决反对失去个性。埃里卡是一个个性很强的人,在自己众多的学生面前总是一人面对众人,处于孤立的地位,独自驾驭着艺术航船的舵轮。她绝不可能同大家联合起来。假如一个学生询问她的目的,那么,她会指出博爱即目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她为学生们总结了贝多芬神圣遗嘱的内容,使自己位于高台之上,跻身于音乐艺术的英雄身旁。
出于对艺术和自己个性的考虑,埃里卡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在隶属母亲多年之后,她绝不能再隶属于一个男人。母亲反对埃里卡以后结婚,因为我的女儿绝不会隶属于什么人。她就是这样。埃里卡因为坚强不屈不应该选择生活伴侣,而且她也不再是棵年轻的树木了。如果没有人肯让步,那婚姻的结局肯定并不美妙。母亲对埃里卡说,你最好还是独身。最终,是母亲把埃里卡造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送牛奶的妇人和肉铺师傅都问,埃里卡小姐,您还没有结婚吗?埃里卡回答说,你们都知道,我从未有过意中人。
她生于乡间的一个家庭。他们孤零零地生活着,很少同别人来往。这样的家庭不多见。如同总是顽强、节俭地对待生活中的一切那样,他们也在顽强、节俭地繁衍、生息着。在父母婚后二十年时,埃里卡才来到这个世上。她的父亲怀疑这个世界的公道,为了不使他对这个世界构成危险,他被送进了一座疗养院。
埃里卡举止文雅、缄默地买了八分之一磅的黄油。她还有母亲,因此不需要与一位男士共结秦晋之好。这个家庭几乎没有一个新亲戚,即使冒出一个亲戚来,也会被拒之门外。只要证明某个亲戚无用和不中用了,那便立即断绝同他的一切往来。母亲用一把锤子对家族成员进行叩诊,逐一进行挑选。她进行分类和淘汰。她对他们进行审查和扬弃。按照这种方式就不会出现那些老是想着要索取的寄生虫了。埃里卡,我们就两个人过,我们谁也不需要,对吗?
时间在流逝,我们在时间的长河中一点点消逝。埃里卡,她的精细的护罩、她的妈妈,都被一起关在了一个带玻璃盖的乳酪盘里。只有当外面的人抓住玻璃盖顶上的圆形把手并且把它向上提起时,玻璃盖才会打开。埃里卡是琥珀中的一只小昆虫,它是永恒的,永不会变老。埃里卡没有历史并且创造不了历史。这只昆虫早已丧失了自己爬行的技能。埃里卡被放进了永恒的烘烤用的模子里去烘烤。她高兴地同自己所喜爱的音乐家一起分享这个永恒,但是在受喜爱的程度上,她绝对无法同那些音乐家抗衡。埃里卡在伟大的音乐创作者的视野内仍旧取得了小小的一席之地。这是块争夺异常激烈的地盘,因为整个维也纳同样都想在这块地盘上至少建立起一间小菜园大小的茅草棚子。埃里卡给自己划出了强者的地盘,正开始挖出建筑的基坑。埃里卡通过学习和演奏诚实地挣得了这块地盘!归根结底,演奏再加工也是一种创作形式。再加工者经常给自己所烹调出的汤羹加上只有自己才拥有的特有的调料。他滴入自己的心血。演奏者也还有自己的简单目标:演奏好。埃里卡说,自然,演奏者也必须隶属于音乐作品的作曲者。她自动承认,这正是她的问题。因为她不愿意并且也不能隶属于别人。然而,埃里卡同其他演奏者有着共同的主要目标:胜过他人!
在她原文在某些地方用的是大一号的字母,个别地方用的是斜体,以表示主人公的独特性。在本译文中则用黑体字表示。身前身后摆动着乐器和鼓鼓囊囊的曲谱袋,它们的重力作用把她塞进了有轨电车里。她活像一只张满翅膀很占空间的蝴蝶。蝴蝶感到自己身上的力气在昏昏欲睡,而音乐本身并没有产生足够的力量。蝴蝶用手攥紧小提琴、中提琴、长笛的手把。尽管蝴蝶有权选择,但是它愿意否定自己的力量。母亲提供选择,提供音乐乳牛的丰富多彩的乳头。
她把自己的弦乐器、吹奏乐器和沉重的乐谱本紧紧贴着人们的前胸和后背。人们的肉体犹如橡胶缓冲器,把她的武器一一反弹回来。有时候视情绪不同,她一只手拿着乐器和曲谱,另一只手的拳头则阴险地伸进陌生人的大衣、披风和男粗呢短上衣里。她亵渎了奥地利的民族服装,那缀着用鹿角做成的纽扣的民族服装正讨好地冲着她笑呢。她按照日本神风队的攻击方式把自己作为一种武器。后来,她一会儿用小提琴,一会儿又用较重的中提琴的窄头指向前面人群,用它开路。如果车上人非常拥挤,那么在六点钟,在车摇摆时就会伤害许多人。没有回旋的余地。她是个规则中的例外,她对周围讨厌的规则记忆犹新。她母亲喜欢向她清清楚楚地解释,她是个例外,因为她是母亲唯一的孩子,她必须保证在行车道上行驶。她每天在有轨电车里都看得见,她绝不想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她在由刚刚上车的人和正在准备下车的人组成的灰色波浪中涌动。他们有的人有车票,有的人没有车票;他们都来时空空,去时空空。他们穿着并不时髦。有些人还没有在电车里坐一下,就已经下车了。
假如由于乘客的火气过大,她可能在离家还很远的一个车站就被挤下了车。那时,她也只好乖乖地离开车厢,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耐心地等待着下一趟电车,而电车像祈祷结束时的常用语阿门一样,肯定会随之出现。电车是永远不会断裂的链条。然后,她加了油重新转入攻势。她跌跌撞撞,费力地拖着众多乐器融入了下班回家的人流之中,并像一颗杀伤炸弹一样在他们之中引爆。偶尔,她故意装模作样地说,对不起,我必须在这里下车。此时,众人都会立即对此表示赞同。您应该立刻离开清洁的公共交通工具!因为公共交通工具并不是为像她这样的人而准备的!购票的乘客根本不允许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
钢琴教师 1(3)
他们看着女学生并且心里想着,音乐早已振奋了她的情绪,现在这情绪只会鼓舞她扬起拳头。有时候,人们会不公平地指责一个毛头小伙子,认为是他用退了颜色的大包装着许多令人讨厌的东西,因为人们更乐于相信,只有像他那样的人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在他被一个穿着粗呢短上衣的人用强劲有力的胳膊揪住之前,他最好还是识时务点赶紧下车,躲到自己的女朋友那里去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