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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上午十点钟以前我极少进入工作状态,我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早晨发生的新闻半数是虾虾蟹蟹,真正精彩的、大个的,都在后头。
前两天得了个报社内部评定的新闻一等奖,奖金三千元,水电费终于交上了。迫不及待地开了一夜空调,我头疼得要命。握着话筒,我不甚清晰地喃喃念叨,林梧榆,林梧榆?
〃 你忘了?就是四根木头啊!〃 他自作聪明地提示。四根木头?我更糊涂了。我不很确定地诘问,先生你是不是打错了?
〃 我们在你妹妹宿舍见过的,还有大毛,〃 他锲而不舍,声音里丝毫没有挫败感,〃 吃冰淇淋的大毛??〃 呵,是,大毛,我记起来了,很有〃 狗格〃 的一只狼狗,不肯腻在妹妹的怀里扮柔弱态的男狗。当然,我也记得他,与狗分食一只冰淇淋的男人。倒不是因为狗,而是那天他恰好穿着和维嘉一模一样的意大利乔治白衬衫,灰蓝色的。
我记得他。林梧榆。
我们约在〃 水粉画华尔兹〃 见面。晚上8 点钟他来了,天还没有黑透,灰紫色的盛夏的天空里布满了沉沉的蝙蝠,缓慢地飞过。黑的、忧伤的剪影。油画似的。
林梧榆从灰暗的斜阳光里走来,依然穿着那件灰蓝色的意大利乔治白。我注意到他行走的样子很精神,双腿绷直,步子行云流水地带出来,爽脆轻捷,一看就是当过兵的。当过兵的男人走路腿不会打弯。
〃 你好,苏画。〃 他说的是,你好,而不是我们惯常用的招呼语〃 嗨〃。他的口吻慎重其事,我又觉得有必要与他握手。官方的、成年人的、礼数周全的见面方式。
贴近身的时候,我知道他用了香水。我不动声色地嗅了嗅。不是我熟悉的品牌,不是纪梵西,不是CK,不是CD,但香型与三宅一生的男用款〃 一生之火〃 颇为相似。我在两秒种之内判断出他的香水是劣质的,因为其中含有过高的酒精成分,经久不散。mpanel(1);
〃 喝点什么?〃 我随意地问。林梧榆在靠近吧台的高脚凳上坐下来。对于我游刃有余地滑翔在吧台后面,他很感意外。他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我离开他,招呼一名熟客,替他做一杯炭烧咖啡。
〃 熟人开的?〃 客人走后,林梧榆迷惑地问我。
〃 不是,〃 我胡乱跟他开玩笑,〃 下班以后我在这里做兼职女招待。〃 他的脸色变了变。
〃 哦。〃 他虚弱地应了一声。我看了看他棱角分明的面孔。不知为什么,我闻到一股政府机关的红头文件味道,当然,还有发言稿、卷宗、会议室什么的,气息逼人而来。
〃 柯先生在哪里发财?〃 我用的是香港肥皂剧的三八腔调。我从消毒柜里顺手取出陶瓷器皿,想了想,倒出蓝山咖啡豆。
〃 叫我林梧榆,四根木头。〃 他说。哈。四根木头。又来了。我对他微笑,开始研磨咖啡豆。这个人的幽默感到此为止。
〃 我在芙蓉工作,市政府秘书处。〃 他回答我。啊,果然。机关干部。芙蓉市。我点点头。那是个县级市,距离成都市区50公里的车程。如此熟悉彼处,是因我刚刚做的一则消息,一个小男孩惨遭一六旬老流氓猥亵,发生地正是芙蓉。我坦言告诉他这一事件。林梧榆神情略有狼狈。我暗暗发笑。我敢打赌,他睡过的女人在两个以下。我太认识这种男人了,有一个貌似优越的职业,生活狭窄而肤浅,结婚要找处女,不允许老婆与隔壁家的王二麻子说话超过三句。
〃 喜欢哪种咖啡?〃 我问。蓝山需要的咖啡豆比通常的分量要多15% 左右,做的程序相对耗时多一些。
林梧榆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对我手上的动作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个县级市的机关干部,闭着眼睛也能摸出六条、七筒、幺鸡。但他们不会熟知咖啡。他们的咖啡是速融的,绝对不可能停留在手工作坊悠闲散漫的阶段。
〃 这是雀巢?〃 他终于忍不住说了傻话。工薪阶层最好的饮品,英国进口的雀巢咖啡,精制的伴侣,还有多一点点的方糖。那种方糖,有薄荷味。
〃 全世界最好最贵的咖啡在牙买加,那里的蓝山咖啡是咖啡王国中的国王。〃我把做好的咖啡递给他。他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烫了嘴,他嘘嘘吹了吹,立即斯文尽失。
〃 蓝山有果味和少许的酸味,如今有90% 都被日本人买走。〃 今晚客人不多,我有的是时间与这个现代版的陈焕生耗。我必须承认,由于苏幻和苏鸟目的明显的牵针引线,我一来就对这家伙有偏见。我从另一只罐子里取出豆子,继续研磨。
〃17 世纪的意大利大主教克莱门德下令把咖啡加冕为真正的基督教饮料——你知道咖啡是怎么发现的吗?〃 我一直看进林梧榆的眼睛里去。
他一慌,把银匙拨向杯柄一侧,大大喝了一口。完了,我想。他永远没有机会娶一个有学识、有格调的女人。他老婆必定穿廉价尼龙睡衣,厨艺限于红烧肉、叫花鸡,每一种菜无一例外都喷上料酒,超市的新鲜桂圆挂了〃 谢绝品尝〃 的牌子,她一样会偷吃。我歪着头,想得好笑。林梧榆的老婆,嘿,岂止外语,我保证,她连普通话都讲不顺溜!
〃 咖啡是起源于欧美国家吧?〃 隔半晌,他试探地说。哈,欧美。看来,这小子真不是我的那杯茶。
〃 你试试这个,〃 我递给他另外一杯,〃 是肯尼亚口味。〃 我没有告诉他,那是我们的招牌菜,名字就叫做水粉画华尔兹,是我最欣赏的一款,滋味够浓郁,并且略含酸涩的水果清香。它总是让我想起《走出非洲》那部电影,梅尔·斯特里普在里面扮演作家和农场主,那是我真正向往的一种生活。拥有一大片咖啡园,一群沉默善良的种植工,一幢结实的木头房子,傍晚呢,就坐在安静繁密的植物丛中看看姿彩浓烈的落日。
想想无非也就是这些罢了,我所渴望的,不过是足够的钱与足够的品位,当然当然,最好还要有梅尔·斯特里普削薄的脸和骨感至极的鼻子。我喜欢这女人的扮相,她是一块貌似柔软实则坚硬的石头,无论是《克莱默夫妇》,抑或《苏非的抉择》,她的性感都在骨子里,表面的清心寡欲隐藏着最炽热最淫荡的肉欲。是,我喜欢她,她的诱惑简直充满了劲道和重量,甚至是加速度,像一堆碎石,铺天盖地地砸下来,足以一次性击毙三个以上的男人——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 很好喝。〃 精致的小瓷杯不在话下,林梧榆一口气悉数吞入肚中,简直有点豪饮的气势,只可惜不是酒。我盯着他,接下来的程序,这庄稼老汉该颇为满足地砸砸嘴,然后掏出颜色不明的汗巾子揩揩额头,嘿,说不定扭着喉咙再来句叫人喷饭的:翠花,上酸菜!
〃 再试试看,〃 我递给他第三杯,〃 阿拉伯出产的。〃 那是事先磨好的摩卡咖啡,客人有急事走掉了,我稍微加了加工,味道不够醇正,但我保证林梧榆一无所知。我看着他,坦白说,他有一张不错的脸,他的眉眼,从某个玄秘的角度看去,有些酷似维嘉。
如果是拍电视剧,到这个时候,情节理应峰回路转,林梧榆小口啜饮,突然间气闲神定地说,好是好,不过稍搁了些时间,头香里的酒味和巧克力的霉干味挥发了不少,不够辛辣刺激了。啊,其实男主角什么都懂得,开初不过是配合女主角搞笑而已。
〃 你的手艺很棒。〃 真实的林梧榆却只是干巴巴地说。
〃 你知道咖啡是怎么发现的吗?〃 我重复刚才的问题,自顾自地说,〃 许久许久以前,在埃塞俄比亚高原,有一位名叫科尔特的少年,〃 我缓慢地说,以幼稚园阿姨的口吻,显然地,假如林梧榆够大方,掏点银子出来买我的钟点,我可以就此内容给他开一门课,〃 他在牧羊时偶然发现羊在跳着怪异的舞蹈,经过长久的观察,原来羊吃了树上的红浆果之后,立即亢奋不已。科尔特壮起胆子尝了尝,他也跟羊一样兴奋地蹦蹦跳跳起来……〃〃嗨,苏画,你在这里。〃 一位熟客过来打招呼,是做化工生意的,40来岁,故意将名贵的西装穿得皱皱的,劳力士斜斜挂在腰间,常常光顾,携着不同的伴,尽是艳舞女郎那一型的。我是无所谓的,只要肯多多消费,按时清帐,除出孔乙己,都是好顾客。
〃 一个人?〃 我笑着问。因为实在罕见,他仿佛是离不得女人的,时日多了,那些媚眼如丝的女子似成了他的衣衫般不可或缺,她们不在左右,他便奇异如裸身出场。
〃 今晚谈生意,很重要的,我的朋友都在那边。〃 他指了指掩在芭蕉叶后面的一桌,疏疏朗朗的几个男人,一色黑衣,像一群黑手党。他点了最贵的咖啡,一共是1200元。他付现金,额外200 元,是我的小费。
〃 谢谢。〃 我收下来,忙着指挥吧台小妹帮他把荷兰豆香橙之类的零食水果送过去。
〃 苏画,周六跟我们去打保龄?〃 他在盘子里拣了一粒深红的巴西樱桃,直接扔进嘴里去,并且居然像嚼花生米一般发出嘎吱嘎吱声。那种不拘小节的姿态,在阔客那里,是格调,若到了市贩走卒身上,便成了邋遢。你瞧,人就是这么势力。
〃 周六呵?〃 我想一想,笑了,对着他,眼角略略一扬,扮电视里的职业狐狸精形象,〃 真不巧,我有书要念,下次吧?〃 显然地,这拒绝简直不无挑逗,完全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推拒约会的时候,我通常以念书为由,再问下去,不是学插花艺术,便是念股票操作常识,高尚干净的一件事,更加让色狼们想入非非。
〃 真那么用功?那下次吧。〃 他并不生气,亦未纠缠,一边接听手机,一边回到座位,坐下来,与朋友安安静静地吃喝。咖啡馆就是这点好,任凭多么低级的商贾,进得门堂,不由自主地就学起绿眼珠洋鬼子的斯文派头来。我细心收拾着台面,林梧榆瞪着我,这一番浪荡公子与卖花女的对白,怕是把这小子吓得不轻。
〃 他是什么人?〃 他终于忍不住。
〃 谁?刚才那客人?我何尝知道!〃 我装傻,嗔怪道,〃 女士怎好主动打听男客的名字?〃 我取了一只树叶图案的瓷盘子,替他装了些芒果干。跟着陆陆续续来了些熟客,林梧榆闷声不响,看着我扑来扑去地张罗。间中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 不要和他出去,〃 踌躇地,犹豫地,一句话斩成了七八节来说,〃 那人,我看着,不大好。〃 我笑。他有一颗木乃伊的脑袋。
〃 不相干的。〃 我说。手里不停歇地研磨咖啡豆。我们不是没有机器,但客人常常需要纯手工的。好在我喜欢这活计。
〃 那人,我看着,是不大正经┅┅不大正经┅┅不是个正经人┅┅〃 林梧榆表情严肃,重复强调。他若有所思地掐着自己的指关节,掐得喀嚓作响。那样子活脱脱是丢了阿毛的祥林嫂,再披上一件占卜师的外衣。发神经了。正经不正经关我什么事,哪怕他有爱滋病呢,反正我又不要嫁给他。
〃 不大正经┅┅〃〃我说过是不相干的。〃 我当真不耐烦起来。
〃 唔,他来头不大好┅┅〃 这家伙实在不识相,絮絮叨叨。
〃 是,奶奶,您老人家放心,我不会和他上床的。〃 我拖长了嗓门,对他作个鬼脸。他望着我,忽然间,微笑起来。我一怔,在青苔绿色的灯影里,他模糊的笑容,像透了维嘉。
(B )
手机破天荒地地在午前响起,铃声已被我调至最低,像一只给钳住了腿的耗子似的哀哀鸣叫。我睡眼惺忪地乱摸一阵,好歹在丝绒踏凳底下捉到我那只最新款的三星Anycall408。
昨晚临睡前与几个同事互发黄色段子,手机起先还在被褥边,大概我一睡着就挤下地去了。我睡觉有点强盗光临的架势,枕头被子尸横遍野,从来都是被冻醒的。我相信没有男人会〃 屈尊〃 陷入如此混乱的睡眠状态,也罢,正好成全了我做老姑婆的信念。
〃 喂?〃 我挣扎着开口。
〃 喉咙怎么是哑的?〃 是头儿,〃 你吸毒啊!〃 我嘶嘶笑,声音像个魔鬼。毕竟不是十六岁的少女,一夜不睡,照样一张清香漂亮的面孔。我是至少得半个钟头才能恢复正常发音,眼睛下面青黑的颜色更是早就如影随形了。
头儿给了我个出门的差使。遥远的小镇上,一对父母将18个月大的女婴遗弃在人家屋后的木柴堆里,木柴堆不知怎么燃起来了,女婴活活烧死在里面。
〃 这种下脚料,叫当地的通讯员发个消息过来不就得了吗?〃 我打个呵欠,耍大牌,〃 用得着劳我老人家大驾,亲眼目睹悲惨世界?〃〃苏画,还有文章在里头,够做4000字的特稿了,〃 头儿慢条斯理地说,〃 听说那孩子的爹妈有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而且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