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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痖白光凭想象就可以写出来?
文学在本质上就是一种想象,文学应当创造生活,而不是表现或者复制生活。
你总是说得那么玄乎,我就是说说而已嘛――文人风流,古今中外,概莫能
外嘛。
看起来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见解,他从小说里读到的就是痖白和他的女人们的
故事;他坚持自己的判断,相信痖白小说里的生活就是他的现实,所以,这对于
他来说,仿佛是一种伤害。他又点了一颗烟卷,嘴唇里呼出的烟雾,在空气里散
乱的飘飞;他很严肃的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眼前的烟雾。
然后,我看见周慎野站起来,又像刚才一样,在我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你的房子里有一股味道,他说。他的鼻孔在迅速、灵活的蠕动。他看着我。
他的神情很暧昧。
你老实交代――你要是不老实,罚你请客。
什么?我说。
你看你,你越来越不老实了――我们的关系这么好,你还要瞒着我。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说。他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可笑。
你说什么味道?袜子?灰尘?书本?
女人,他说,你的房子里有一股女人的味道。我早就闻出来了,我还可以肯
定,这是一个体态丰满,长相
性感的女人――你说对不对?
他好像对我房子里的这种味道很有情绪,我看不出他是失望还是愤怒。总之,
他有些不满意,就好像我这里不应该被他发现这种味道一样。他的表情里甚至还
有一点悲伤。这让我忍俊不禁。也许他真的闻见了女人的味道,因为在我的房间
里,的确有过女人。有那么一会,我很想对他说起这些女人的故事;但是,我为
什么要告诉他呢?那样会使得他的悲伤更甚。
扯淡,我说,哪里有。
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他说,反正你是不肯说实话的――不过坦率的讲,
我是很羡慕你们的生活的。人生在世,总要放浪一下才有意思嘛,对不对?你看
人家痖白,多潇洒,有那么多女人围着他,他就有故事可写了;他写了故事,挣
了钱,又有很多女人去找他,你说这生活多好!你也不错嘛,虽然女人没有痖白
那样多,可是比我就多多了。我要是写女人,就没戏了,为什么?我没有女人嘛!
你说对不对?
谜一样的《迷》(4 )
扯淡,我说,你纯粹是扯淡。
你说我们是不是朋友?你说我们是不是?
是吧。
这就好,他说,我准备最近搞一次活动――就我们两个人,怎么样?这次我
请客――你原先说过要请我,可是你没有请。等到下一次,你请我。
什么活动啊?
就是那个嘛,他说,你看你,又装胡涂了。
我明白了。周慎野想找妓女。他想做一个嫖客。我原先是说过请他嫖妓的话,
不过我没有当真;没想到他还一直记着这事。他把这件事看得很要紧,就好像要
籍此证明什么一样。也许,他比我要更寂寞一些吧。我至少还有痖白那样的好朋
友,还有余楠,梅若夷,美丽狐狸这样的女人,或者,我还可以在阅读和研究中
打发无聊的时刻;我所做的这些,周慎野都不会有,所以,他只剩下了对于妓女
的想象,仿佛在他寂寞的生活和我们之间,必须通过妓女才可以接近。他看起来
是多么可笑。
如果某一天,周慎野邀请我去找妓女,我会不会去?这是一个问题。因为他
的过分渴望,这件事情就像是一个阴谋;我没有找过妓女,所以和周慎野一样,
令我们动心的,也许不仅仅是妓女的肉体。
虚隐(1 )
几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关于虚隐的资料。期间也得到老师和朋友们的帮助,
在零碎的纸张和文字里,我努力缀连他的生平与创作痕迹。凭借这些有用的资料,
关于虚隐的许多模糊的境况逐渐清晰,可以说,他的生平和创作已经有了大体的
轮廓,一个被时光、趣味、风尚所遗忘的天才作家,在几十年之后,正在缓慢地
浮出水面,他文字中的光芒正在显现。――下面的部分,就是关于虚隐的生平状
况的较为详细的介绍。由此也可以部分的解释,为什么他的才华会被遮挡和遗忘。
是的,这一切有赖于我和朋友们的艰苦搜寻。
虚隐,男,原名李开元,又名元元、四宝,1905年生于甘肃省祥川县李家岔。
其父李二白,曾参加清末科举考试,未中,戊戌年间回乡,办私塾,在当地口碑
极佳,被誉为“李圣人”。虚隐生母王氏,原为邻县马驿镇望族,后遭遇匪乱,
逃至李家岔,被李二白收留,作妾;虚隐出生时,正房颜氏因病亡故,王氏于是
成为正室。虚隐寡言,六岁前口中不能成句,且目光无神,嗜睡,乡人亲戚疑虚
隐有呆痴之症。父亲李二白虽然为乡人传道授业,也颇为焦虑,不知如何是好。
唯有母亲王氏,悉心照料,不以为意。六岁某天,虚隐偶到私塾门口,父亲正在
讲述《离骚》章句,李先生兴之所至,不免摇首吟哦,忽有一学生说到:李先生
诵读如此精彩,何不将《离骚》全篇悉数背出,也令后生饱享耳福一回?此言一
出,众学生无不欢呼雀跃,讲堂中一派喧哗;学生提出这等要求,原也无礼,但
李先生博雅之人,不好计较,但他实在不敢肯定,自己能够背出《离骚》全篇―
―正在为难之际,忽见一童子走进讲堂,朗朗发声,犹如珠落玉盘相似,他所吟
诵的正是《离骚》。只见他口齿伶俐,从容不迫,将《离骚》全篇,一字不落,
背了一遍。这童子就是虚隐。一时间,虚隐之名,全县皆知,被誉为“神童”。
原来,母亲王氏家学深厚,曾将汉赋、唐诗、宋词许多篇目,逐一向虚隐讲读;
虚隐口中不言,但是胸中早已铭记。
虚隐十二岁时被父亲送往县学堂修习功课。所设科目有国文、珠算、地理、
医药等。但虚隐生性顽劣,对于国文以外科目,并无兴趣,常受先生斥责――由
此越发偷懒。其时县里有妓女名月娥,常从学堂门首经过,虚隐看见其风姿绰约,
心动其中――他饱读诗词,于男女风情比同龄人谙熟许多。于是常常逃学,与月
娥厮混;月娥也喜欢虚隐俊雅可爱,视如小弟。虚隐曾对月娥说,要娶她为妻;
月娥大笑,搂虚隐在怀中,说道,我做你最亲的姐姐,也是一样。当时有一嫖客,
名马三,是县长公子,常来月娥处留宿;马三性残忍,喜欢月娥裸行室中,且加
鞭笞,月娥肌肤上,伤痕累累,却又强作欢颜。虚隐闻之大怒,伺机报复。一晚,
马三大醉,在月娥房中寻欢,虚隐手持利斧,一通乱砍,马三当场毙命;月娥大
惊失色,慌乱稍定,取出自己历年积蓄,交给虚隐,叫他赶快逃走。虚隐仓惶逃
至省府兰州。马三被杀案当时轰动一时。县长大怒,逮捕李二白,抄没其全部家
产;李二白在狱中不知所终;母亲王氏只有虚隐一子,伤痛过度,自缢而亡。一
时间,虚隐家道零落。妓女月娥本欲携父母外逃,结果在邻县被抓,在狱中受狱
卒轮奸,不堪其辱,于是自杀。
1919年虚隐到甘肃兰州。他改名虚隐,在兰州郊野租居于偏僻民房。这期间,
他开始写作,写了大量古体诗词、曲赋,后遗失。1921年,风声已过,虚隐开始
在兰州街头出没。月娥所给盘资已经所剩不多,虚隐到城隍庙,以抄写帐目为生。
城隍庙有许多书刊销售,虚隐偶见一本《文学创造》月刊,喜欢其中故事,于是
在闲暇之际,开始用白话文写作散文、小说。《夜奔》就是在这一时期写成。《
夜奔》讲述一名妓女,因爱一名读书学生,手刃富绅公子,而后红拂夜奔情节,
――这故事,其实有虚隐自感身世之意。一日,有一儒雅文人在城隍庙购书,看
见虚隐字体飘逸,很是喜欢,问他可愿意做文字编校工作。此人正是《河洲报》
总编达文先生。当时虚隐23岁。
虚隐(2 )
达文看过虚隐作品后,大加赞赏,惊为“天人”。《夜奔》一篇,达文推荐
于上海《新文学》杂志,发表于1931年2 期上,北京××先生曾作短文称赞说,
小说文字“委婉雅致,意蕴渺远,有如武家高手,满纸生烟而不留痕迹”。虚隐
其余部分散文作品,发表于《河洲报》副刊上;兰州《现代文学》杂志,先后刊
登虚隐小说《逸情》、《乡村物语》、《易水之歌》等。一时间,兰州府各学校
青年,争相传阅虚隐作品。达文爱才,让虚隐编辑副刊,由此和当时许多文人都
有往来。在师范学校任教的作家肖仁喜欢虚隐小说,和虚隐经常往来,由于家境
富裕,所以多次宴请虚隐,谈文论艺。肖仁喜欢纵酒,虚隐不免常常大醉而归。
一日肖仁邀虚隐到妓院嫖妓,虚隐看见其中一名妓女,长相酷似月娥,因此勾起
旧日回忆,不免泪流满面;肖仁惊讶不解,问虚隐原因,虚隐于是说起月娥之事,
当然,个中人命一节,他隐去未谈。肖仁感叹说,自古文人多情,看来不假。
但是肖仁为人,其实促狭多疑,他猜度虚隐如此诡异作为,必有隐情;同时
他又嫉妒虚隐鬼才,于是他托人四处打听虚隐出身来历,结合小说《夜奔》,隐
约知道祥川县马三人命案件与虚隐有关,于是化名在《现代文学》上发表《奇文
当有奇事》一文,文中写到一位近年活跃于文坛的青年才俊,其实大有奇怪来历
;他涉嫌杀人事情,所以对自己身世讳莫如深;他为人浮浪,人品不佳;其文字
虽然华美飘逸,但是若与海派文字比较,可以窥见许多剽窃痕迹。等等。
肖仁在文章里没有道出此人是谁,但是外人一望可知,文中处处影射虚隐。
此文一出,顿时谣言四起,众说纷纭。达文先生即刻在《河洲报》撰文,怒骂该
文作者居心叵测,予以严厉反击,但是众口铄金,收效甚微;再加上当时达文先
生因涉嫌“赤色”,受到兰州当局严密监控,总编职务形同虚设。虚隐惶惶不可
终日,于是再次从兰州出走。达文先生送他一笔盘费,同时还有写给外地朋友的
推荐信数份,嘱虚隐到异地继续创作生活,无论有何变故,也不要放弃。虚隐与
达文先生挥泪告别,数月后,辗转到达上海。时为1933年,虚隐28岁。
虚隐租住于汉口路29弄12号一处民宅,通过达文先生的推荐信,辗转找到上
海文联李先生。原来,李先生数年前已经注意到虚隐作品,虽然他认为虚隐所走
的是海上一派风格,文字未免过于绵密,但是也很欣赏虚隐才华。他推荐虚隐到
上海书局做校对,每月薪水为大洋3 元。虚隐在工作之余,潜心写作,写出《陈
年旧事》、《夜的远处》等小说;先后刊登于1934年上海《文学》杂志上。由于
往昔江湖纠葛,虚隐署名“甘夫”。虚隐此时文风,较原先在兰州时已有不同,
行文虽然一贯华丽典雅,但又有曾经沧海之朴素老道,犹如中国画中,工笔转入
写意。《文学》杂志主编石先生大为赞赏,认为虚隐“深得欧美意象派精髓,行
文叙述开合有度,令人喜出望外,在当今文坛,实属不可多得”。××先生也读
过虚隐小说,他曾与文联李先生谈起虚隐,认为若在题材上更多一些家国、生命
之思,当会在写作上自成一派。虚隐深感欣慰。
上海花花世界,令虚隐眼界大开。石先生多次带虚隐出入灯红酒绿之地。虚
隐收入有限,但也挥金如土,纵情声色;其风流行径,曾受到李先生严厉批评。
其间所写《上海的舞女》、《风尘》等小说,虽然深受青年学生喜欢,但是其中
所流露的颓废、奢靡气味,被“左联”人士不齿。
上海“大世界舞厅”有舞女名盛伊惠,相貌、气度与月娥相似,虚隐很是喜
欢,常去盛伊惠处留恋。他也带盛伊惠出入文友聚会,其小说《上海的舞女》,
就是取材于前者故事。虚隐虽然数得盛名,但是令人惊奇之处在于,上海文艺界
始终对之采取不冷不热的态度。曾有作家倡导为虚隐开作品研讨事宜,因应者寥
寥而作罢。石先生曾预备将虚隐小说结集为《夜奔》,收入“新中国文艺丛书”
出版,但是不知何故,上海书局出版文丛时,并未收录虚隐作品。另外,虚隐收
入菲薄,又要留恋于风月之地,所以在上海数年,总是处于困窘境地。虚隐曾经
有归隐之意,因为达文先生曾来信告知,肖仁已经病故,兰州府文坛陷于平静,
他若回去,不会再有从前纷扰。盛伊惠也愿意和虚隐回去。但虚隐反复斟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