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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西孤儿院纪事:回忆右派农场-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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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和奶奶在炕上坐着的第二天吧,中午时分,奶奶抱我的手已经抱不紧的时候,我家的大门被人推开了,院子里脚步声响。我的心当当地跳起来,心想是我娘回来了,她要上馍馍了,救我们来了。但脚步声到了台阶跟前,我又听着不像我娘,就没出声。接下来房门又推开了,进来一个生人。是个男人,大个子,瘦瘦的。那人可能是从阳光下走进房里看不清,站在地下看了一会儿才说话:你们还活着哩?你们是展家吗?奶奶回答就是,那人又说,我是寺子川的周家。你们在李家岔是不是有个亲戚?奶奶说我有个丫头给到寺子川了,在李家岔。那人说,我就是受你丫头的托付来看你们的,你们家里好着吗?那人已经适应房子里的光线了,就又哀叹起来:啊呀,这怎么齐刷刷地摆下了?奶奶说,这是我的老汉,这是大后人,这是孙女子,还有个孙女子没了,撇过了。活着的就剩我和这个孙娃子了,还有个媳妇出去要馍馍了……呜呜呜呜……奶奶说着就哭起来了。那人也唏嘘不已,但他说,老人家,不要伤心了,不光是你一家这样,我的一家人也饿光了。我这达拿着几个菜饼子,你和孙娃子先吃上,我们再说话。这人的穿衣有点怪,你说他是干部吧,一身农民的黑棉袄黑棉裤。你说他是个农民吧,棉袄上套着一件中山装的单褂褂。这人从他中山装褂褂的抽抽里掏出两个白面饼子,从那个抽抽里又掏出两个饼子。我接过一个咬了一口,原来是馅儿饼,是苜蓿馅子。奶奶吃了一口也吃出苜蓿来了,说,苜蓿长出来了吗?那人说,老人家,你多少日子没出门了?春天到了。奶奶说,我也不记得几个月没出门了,我的腿蜷上了,连炕都下不去了。说着话,那人又到外边去抱了柴来,给我们点火烧水,把开水端到炕头上,说,老人家,你喝些开水。这时候奶奶吃下一个饼子了,才问,好人,你是个啥人呀,你为啥这么伺候我?那人说,老人家,你问哩,我就把话说明,我是寺子川大队的人,我到李家岔检查工作,见到你的丫头了。她的婆家没人了,男人也没了。我就跟她说,你是个可怜人,我也是个可怜人,我的一家人也没了,老人没了,婆娘娃娃都没了,你要是愿意,我们就凑到一搭过吧。她说行呀,一搭过吧,我就把她领到我的家里去了。到家之后她跟我说,她是黄家岔村黄沟的人,不知家里还有人没有了,叫我来看一下。她想来看一下,就是腿软得走不动……

  原来这个人是我的姑父,一下子我们就变得亲近了,奶奶就和他商量后事。姑父说,今天时间迟了,你们就先吃上些饼子缓着,明天我再来接你们。我给你们把炕添上。

  姑父添了炕,又把开水给我们用一个瓦盆端到炕沿上放下,叫我们好喝水,然后就回去了。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又来了。这次他又拿了几个苜蓿饼,还拿了一碗莜麦炒面。他烧了一锅开水,把炒面倒进去搅成稠糊糊,叫我和奶奶一人喝了两大碗,喝饱了。然后他说:

  老人家,现在你们下炕,我们走,到我家去。 

9

 2007…05…11 02:28

  奇怪得很,昨天我和奶奶还下不了炕哩,吃了两顿好饭,我和奶奶竟然能爬出院子去了。爬到房背后的坡上之后,我竟然又能站起来了。只是腿软得很,心发慌,走上几步就栽跟头,就又跪下爬着走。然后休息,然后又站着起来走一截,然后又爬着走……

  奶奶站不起来,就一直跪下爬着走,爬着走一截又跪着走一截儿……爬不动就坐下缓上一会儿。

  从黄家岔梁往西,山梁长得很,过朱坡湾,过宋家庄。我们走到宋家庄的时候,奶奶实在爬不动了,我姑父就背她走。姑父的身体也瓤,背上一截放下来叫奶奶爬一截,再背……我们从鸭儿湾下了那大梁,就到了寺子川。这条路总共是二十几里吧,我们从太阳升起来走到日头落尽才走到姑父家。奶奶的棉裤在膝盖那儿磨破了,膝盖淌血了。

  见到我娘娘,我们才知道姑父是大队书记,是省上派下来的工作组新任命的书记。姑父原先是寺子川大队副书记,以往工作中对社员好,不太粗野,所以任命了个书记。原来的书记队长那时都撤职了。我和奶奶在姑父家过了七八天。姑父是干部,那时一月供应十五斤粮。那时省上已经给通渭县放粮半个月了,但我们在黄沟不知道。救济粮一人一天二两到半斤,不一样。娘娘是吃四两。我和奶奶不是寺子川的,吃不上寺子川的救济粮,就吃姑父和娘娘的。姑父要工作哩,娘娘就每天去挖野菜,掐苜蓿。四个人凑合着吃。七八天以后的一天,我听见姑父跟娘娘说,他想把我送到义岗川公社孤儿院去。义岗川公社成立孤儿院了,孤儿院的娃娃们吃得好,政府还给穿的。

  第二天我没和奶奶娘娘打招呼,就自己跑上到义岗川公社去了。寺子川村到义岗川公社大约三十华里的路,我一天就走到了。我是顺着金牛河边的小路走的。在姑父家吃了几天饭,我的腿已经有力量了,不栽跟头了。

展金元的讲述在这儿戛然而上。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展金元讲述家事过程中,黄沟的老汉老奶奶静静地坐着听,就问过几句话。他们的小孙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热炕上睡着了。后来老汉才猛地叫起来:

  哎呀,你看天黑了,黑黑的了!

  是的,天已经黑透了,他们互相看对方脸部都不清晰了。老汉这才点煤油灯,对老奶奶说:

  你看,你看,都啥时间了,你还不做饭去,咱们的客人饿坏了!

  老奶奶如梦初醒,急忙下炕往灶房去了。老汉才对展金元说,喝茶,喝茶,哎呀,你看这火都灭了。他一边点茶炉一边问:

  你娘再没回来?

  没回来,一直没消息。

  你奶奶呢?

  过了两年,我奶奶叫二爸接走了,接到宁夏去了。那年二爸跑出去到了宁夏的固原,给一个人家当了招女婿。我工作以后回家探亲就是看奶奶,看娘娘,看姑父。我跟娘娘嘱咐过,叫她注意打听我娘回来过没有。我1966年回来过,那时我还在孤儿院呢,说是要分配工作哩,怕分远再回不来了,来看了一回娘娘和姑父。那次我问娘娘听到我娘的消息没有,娘娘说姑父每次到黄家岔梁都打问我娘。有一次听人说我娘死在华家岭的公路上了,有个人见过。姑父找到那人家里,那人又说是没这回事,他没说过这话。后来,我姑父劝我,娃娃你不要找了,你娘走出去就两种下场,一是死在哪达了,再就是跟了旁人了;如果是跟了旁人了,那就再不回来了,你找也找不见。但我不死心,每次见了娘娘都要问问有啥消息吗?我是这样想的:我娘就是跟了旁人,生活好了以后也该有个消息呀。她不想我吗?不想我妹子吗?老大大你说呢?

  老汉不回答,静静地坐着,许久又问:

  你爷爷和你大是谁埋了的?

  我和奶奶到了姑父家两天,姑父叫上人来把我爷我大收拾过了。姑父回到家说,埋在庄后的菜地里了。1966年那趟见到姑父,姑父说黄沟的庄子已经平掉了,庄子变成一片庄稼地,庄稼长得好得很!

  我也没问过人,——没操过这心嘛——你家为啥独门独户住在这山根里?老汉又问。你们家要是住在大庄里,你大妹妹就能保住命,那时间已经放粮了!你们是个独庄子,没人管!

  我长大以后奶奶告诉我的:我家原先是陇山乡人。家里穷,我爷到黄家岔这达给富汉扛活,富汉家在这达有一片地,叫我大给他种这片地。富汉家给盖的房房,叫我大在这达成家。解放以后土改,工作组把这片地划给我家了。



[1]方言,一户人家的村庄。

  [2]一垧为二亩半。

  [3]方言,定西地区把院落称庄廓、庄子,老院子叫老庄。

  [4]方言,怎么样,如何。

  [5]方言,姑姑。

  [6]方言,去世,死亡。

  [7]方言,休息,住宿。

  [8]西北农民自制的酸菜,菜少汤多。

  [9]方言,刚刚,才。

  [10]方言,指严重的飞蝇症。

  [11]方言,怎么,如何。

  [12]方言,哪里。

  [13]方言,小的布袋,或者衣服上的口袋。

  [14]方言,石臼。

  [15]方言,捣,砸。

  [16]方言,烧火炕用的树叶、驴粪、杂草之类的总称。

  [17]方言,砸了,拆了,挖了。

  [18]方言,生分,害怕,诧异。

  [19]方言,凝固。

  [20]方言,扛长工。 

炕洞里的娃娃 :
1

 2007…05…11 02:29

  上官芳每天早晨要锻炼一趟身体。她是十年前从地区人民医院退休的,那时候她才五十岁,在医院供应室工作,每天没完没了地煮针头、叠纱布、洗输液瓶。提前退休,是因为心脏不好,经常无端地心慌心跳,喘不上气来。那时候丈夫也已经退休,丈夫说两个儿子都成家了,你也就退了吧。从退休的第二天开始,丈夫每天早晨都陪着她锻炼一次身体。

  锻炼身体也就是散散步:早晨从家里出来,走过立着一匹奔马雕塑的大十字来到东街,穿过繁华的商业街,走到南山新村;再慢慢地爬到南山的半山腰的南山公园,休息一下,俯视古老而又年轻的定西城;然后又下山原路返回家中。

  走这么一趟要两个半钟头,可是她不觉得累,也不犯心脏病。原因是夫妇两人的确走得很慢,路程也不远。

  这一天他们两口子折返到东街了,正在逛街,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从地区医院的门诊部倒退着走出来,不看身后,仰脸看门诊部的二楼,把上官芳的脚踏了一下,还差点把她撞翻。她丈夫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并大声喊:

  喂喂,怎么走路呢!

  那人忙忙地转过身来道歉,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光顾看上头了。脚踏痛了吗?

  脚踏痛了问题不大,撞翻了你负责任吗?

  这时站在街边的一个中年妇女也替那个男人道歉:大娘,对不起,对不起,他光顾着找地方呢,往上看呢。

  其实,那个男人只是踩着了上官芳的鞋帮子,并没踩痛脚,上官芳便说没关系没关系,找啥地方你们接着找吧。走,咱走。

  说着话,上官芳拉着丈夫的胳膊又顺着人行道往前走。可是,那个男人紧走两步追上来了说,大娘,大娘,我听着你是本地人,跟你打听个地方你知道不?

  上官芳站住了,转过身对着这个人。

  我问一下,50年代末——就是1960年——这个地方有个儿童福利院,你知道不知道?

  上官芳一怔,打量对方一下才说,你是找孤儿院吗?

  对,孤儿院,那时候人们都叫孤儿院,其实正式的名称是定西专区儿童福利院。

  你找孤儿院咋哩?

  咋也不咋,就是看一下。

  看一下?上官芳似问非问,又似自言自语,但她的眼睛在这个人身上打量来打量去,最后落在对方的脸上:这个人也就五十岁的样子,除了皮夹克,还戴一顶解放军的皮帽子,是兔皮的,咖啡色的皮毛,像个外地人,但说话又带着本地口音。她说:

  你找孤儿院咋呢?你还真问对了,我就在孤儿院工作过。

  您在孤儿院工作过?那人盯住了上官芳看,眼睛上下睃巡,突然说:

  上阿姨,你是上阿姨吧?你不认识我啦?

  上官芳怔了一下,困惑地摇头,反问,你是谁呀?

  那人大声说:

  我是秃宝宝!

  上官芳又是一怔,接着笑了。这个五十岁的大汉竟然说出这样稚气难听的名字来!她笑着又说:

  秃宝宝?你是秃宝宝?就是那个爱钻炕洞的秃宝宝?

  对对,我钻过炕洞,差点叫烟熏死。那男人以为她不相信,啪的一下摘掉了头上的帽子,并说:

  你看,你看我是不是秃宝宝。

  那人的头光溜溜的。不是剃过的那种秃头,是长过疮或者得过病的脱光了头发的那种秃头,除了后脑勺还有些稀稀落落的头发之外,其他部分一个伤疤又一个伤疤结痂以后锃光瓦亮的样子,一根毛都没有。

  啊呀,你还真是秃宝宝,嘿嘿……上官芳咧着嘴笑,但她看见了路旁的几个行人站住了看她,看那个秃头,便有点难为情地说,戴上,你快把帽子戴上……

  那个帮秃宝宝说话的妇女也有点脸红,笑着说你快戴上帽子吧,也不知道丢人!

  秃宝宝也笑着,但他说,这怕啥呢,我就这么难看嘛!嫌难看你还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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