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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一跟了长老,迳到房中。长老去衣箱里取出十两银子,把与清一,道:「你且将这些去用。我明与你讨道度牒,剃你做徒弟。你心下如何?」清一道:「多谢长老抬举!」只得收了银子,别了长老,回到房中,低低说与红莲道:「我儿,却才来的,是本寺长老。他见你,心中喜爱你。今等夜静,我送你去伏事长老。你可小心仔细,不可有误!」红莲见父亲如此说,便应允了。
到晚,两个吃了晚饭。约莫二更天气,清一领了红莲迳到长老房中,门窗无些阻当。原来长老有两个行者在身边伏事,当晚吩咐:「我要出外用走乘凉,门窗且未要关。」因此无阻。长老自在房中,等清一送红莲来,候至三吏,只见清一送小头陀来房中。长老接入房内,吩咐清一:「你到明日此时,来领他回房去。」清一自回房中去了。且说长老关了房门,灭了琉璃灯,携住红莲手,一将将到牀前,交红莲脱了衣服。长老向前一搂搂住,搂在怀中,抱上牀去。却便似:
戏水鸳鸯,穿花鸾凤。喜孜孜,连理并生﹔美甘甘,同心带绾。恰恰莺声,不离耳畔﹔津津甜唾,笑吐舌尖。杨柳腰,脉脉春浓﹔樱桃口,微微气喘。星眼朦胧,细细汗流香玉体﹔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一个初侵女色,犹如饿虎吞羊﹔一个乍遇男儿,好似渴龙得水。可惜菩提甘露水,倾入红莲两瓣中。
当日长老与红莲云收雨散,却好五更。天将明,长老思一计,怎生藏他在房中。房中有口大衣厨,长老开了锁,将厨内物件都收付了,却交红莲坐在厨中,吩咐道:「饭食,我自将来与你吃,可放心宁耐则个。」红莲自是女孩儿家,初被长老淫勾,心中也喜,躲在衣厨内,把锁锁了。少间,长老上殿诵经,毕,入房,闩了房门,将厨开了锁,放出红莲,把饮食与他吃了,又放些果子在厨内,依先锁了。至晚,清一来房中,领红莲回房去了。
却说明悟禅师当夜在禅椅上入定回来,慧眼已知,「五戒禅师差了念头,犯了色戒,淫了红莲,把多年清行直抛弃。我今劝省他,不可如此。」也不说出。至次日,正是六月尽,门外撇骨池内红白莲花盛开。明悟长老令行者採一朵白莲花,将自己房中取一枝瓶插了,交道人备杯清茶在房中,交行者去请五戒禅师:「我与他赏莲花,吟诗谈话则个。」
不多时,行者请到五戒禅师,两个长老坐下。明悟道:「师兄,我今日见莲花盛开,对此美景,折一朵在瓶中,特请吾兄吟诗清话。」五戒道:「多蒙清爱。」行者捧茶至。茶罢,明悟禅师道:「行者,取文房四宝来。」行者取至面前。五戒道:「将何物为题?」明悟道:「便将莲花为题。」长老捻起笔来,便写四句诗道:
一枝萏菡瓣儿张,相伴蜀葵花正芳。
红榴似火复如锦,不如翠盖芰荷香。
长老诗罢。明悟道:「师兄有诗,小僧岂得无言语乎?」落笔便写四句。诗曰:
春来桃杏柳舒张,千花万蕊斗芬芳。
夏赏芰荷真可爱,红莲争似白莲香?
明悟长老依韵诗罢,呵呵大笑。
五戒听了此言,心中一时解悟,面皮红一回,青一回,便转身辞回卧房,对行者道:「快与我烧桶汤来洗浴!」行者连忙烧汤,与长老洗浴罢,换了一身新衣服,取张禅椅到房中,将笔在手,拂一张纸开,便写八句《辞世颂》,曰:
吾年四十七,万法在归一。
只为念头差,今朝去得急。
传与悟和尚,何劳苦相逼?
幻身如雷电,依旧苍天碧!
写罢《辞世颂》,交焚一炉香在面前,长老上禅椅上左脚压右脚,右脚压左脚,合掌坐化。
行者忙去报与明悟禅师。禅师听得,大惊,走到房中看时,见五戒师兄已自坐化去了,看了面前《辞世颂》,道:「你好却好了,只可惜差了这一着。你如今虽得个男子身,长成不信佛、法、僧三宝,必然灭佛谤僧,后世却坠落苦海,不得皈依佛道。深可痛哉!真可惜哉!你道你走得快,我赶你不着,不信,……」当时,也交道人烧汤,洗浴,换了衣服,到方丈中,上禅椅跏趺而坐,吩咐徒众道:「我今去赶五戒和尚﹔汝等可将两个龛子盛了,放三日,一同焚化。」嘱罢,圆寂而去。
众僧皆惊:「有如此异事。」城内城外听得本寺两个禅师同日坐化,各皆惊讶。来烧香、礼拜、佈施者,人山人海,男子妇人,不计其数。嚷了三日,抬去金牛寺焚化,拾骨撇了。这清一遂挽人说议亲事,将红莲女嫁与一个做扇子的刘大诏为妻,养了清一在家过了下半世。
且说明悟一灵真性,自赶至西川眉州眉山县城中,五戒已自托生在一个人家,姓苏,各洵,字明允,号老泉届士,诗礼之人。院君王氏夜梦一瞽目和尚走入房中,吃了一惊,明旦分娩一子,生得眉清目秀,父母皆喜。三朝满月,百日一周,不在话下。
却说明悟一灵也托生在本处,姓谢名原,字道清。妻章氏亦梦一罗汉,手持一印,来家抄化,因惊醒,遂生一子。年长,取名谢端卿。自幼不肯吃荤酒,只要吃素,一心要出家。父母见他如此心坚,送他在本处寺中做了和尚,法名佛印,参禅问道,如法聪明,是个诗僧,不在话下。
却说苏老泉的孩儿长年七岁,交他读书写字,十分聪明,目视五行书。后至十岁来,五经书史,无所不通。取名苏轼,字子瞻。年十六岁,神宗天子熙宁三年,子瞻往东京应举,一举成名,御笔除翰林院学士。不三年,升端明殿大学士。道号东坡。此人文章冠世,举笔珠玑,为官清廉公正﹔只是不信佛法,最不喜和尚,自言:「我若一朝管了军民,定要灭了这和尚们。」
且说佛印在於开元寺中出家,闻知苏子瞻一举成名,在翰林院学士,特地到东京大相国寺来做住持。忽一日,苏学士在府中闲坐,忽见门吏报说:「有一和尚要见学士相公。」相公交门吏出问:「何事要见相公?」佛印见问,於门吏处借纸笔墨来,便写四句,送入府去。学士看其四字:「诗僧谒见。」学士取笔来,批一笔云:「诗僧焉敢谒王侯。」交门吏把与和尚。和尚又写四句诗,道:
四海尚容蚊龙隐,五湖还纳百川流。
同一答十知今古,诗僧特地谒王侯。
学士见此僧写、作二者俱好,必是个诗客,遂请入。佛印到厅前问讯,学士起身叙礼,邀坐待茶。学士问:「和尚,上刹何处?」佛印道:「小僧大相国寺住持。久闻相公誉,欲求参拜。今日得见,大慰所望!」学士见佛印如此言语,问答如流,令院子备斋。佛印斋罢,相别回寺。自此,学士与佛印吟诗作赋交往。
忽一日,学士被宰相王荆公寻件风流罪过,把学士奏贬黄州安置去了。佛印退了相国寺,迳去黄州住持甘露寺,又与苏学士相友至厚。
后哲宗登基,取学士回朝,除做临安府太守,佛印又退了甘露寺,直到临安府灵隐寺住持,又与苏东坡为诗友。在任清闲无事,忽遇美景良辰,去请佛印到府,或吟诗,或作赋,饮酒尽醉方休。或东坡到灵隐寺,闲访终日。两个并不怠倦。盖因是佛印监着苏子瞻,因此省悟前因,敬佛礼僧,自称为东坡居士。身上礼衣,皆用茶合布为之。在於杭州临安府,与佛印并龙井长老辨才、智果寺长老南轩,并朋友黄鲁直、妹夫秦少游,此五人皆为诗友。
这苏东坡去西湖之上造一所书院,门栽杨柳,园种百花,至今西湖号为苏堤杨柳院。又开建西湖长堤,堤上一株杨柳一株桃。后有诗为证:
苏公堤上多佳景,惟有孤山浪里高。
西湖十里天连水,一株杨柳一株桃。
后元丰五年,神宗天子取子瞻回京,升做翰林学士,经筵讲官。不数年,升做礼部尚书,端明殿大学士。告老致仕还乡,尽老而终,得为大罗天仙。佛印禅师圆寂在灵隐寺了,亦得为至尊古佛,二人俱得善道。
虽为翰府名谈,编入《太平广记》。
刎颈鸳鸯会
入话:
眼意心期卒未休,暗中终拟约秦楼。
光阴负我难相偶,情绪牵人不自由。
遥夜定怜香蔽膝,闷时应弄玉搔头。
樱桃花谢梨花发,肠断青春两处愁。
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如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君看项籍并刘季,一以使人愁﹔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傑都休。
上诗词各一首,单说着「情」「色」二字。此二字,乃一体一用也。故色绚於目,情感於心﹔情色相生,心目相视。虽亘古迄今,仁人君子,弗能忘之。晋人有云:「情之所锺,正在我辈。」慧远曰:「顺觉如磁石遇针,不觉合为一处。无情之物尚尔,何况我终日在情里做活计那?」
如今则管说这「情」「色」二字则甚?
且说个临淮武公业,於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参军。爱妾曰非烟,姓步氏,容止纤丽,弱不胜绔罗﹔善秦声,好诗弄笔。公业甚嬖之。比邻乃天水赵氏第也,亦衣缨之族。其子赵象,端秀有文学。忽一日,於南垣隙中窥见非烟,而神气俱丧,废食思之,遂厚赂公业之阍人,以情告之。阍有难色,后为赂听动,令妻伺非烟闻处,具言象意。非烟闻之,但含笑而不答。阍媪尽以语象。象发狂心荡,不知所如,乃取薛涛笺,题一绝於上。诗曰:
沉沉良夜与谁语?星隔银河月半天。
写讫,密缄之,祈阍媪达於非烟。非烟读毕,吁嗟良久,向媪而言曰:「我亦曾窥见赵郎,大好才貌,今生薄福,不得当之。尝嫌武生粗悍,非青云器也。」乃复酬篇,写於金凤笺。诗曰:
画簷春燕须知宿,兰浦双鸳肯独飞?
长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里送郎归。
封付阍媪,会遗像。象启缄,喜曰:「吾事谐矣!」但静室焚香,时时虔祷以候。
越数日,将夕,阍媪促步而至,笑且拜,曰:「赵郎愿见神仙否?」象惊,连问之。传作烟语曰:「功曹今夜府直,可谓良时。妾家后庭即君之前垣也。若不逾约好,专望来仪,方可候晤!」语罢,即曛黑,象乘梯而登,非烟已令重榻於下。既下,见非烟艳妆盛服,迎入室中,相携就寝,尽缱绻之意焉。及晓,象执非烟手,曰:「接倾城之貌,挹希世之人,已誓幽明,永奉欢狎。」言讫,潜归。兹后不盈旬日,常得一朝於后庭矣,展幽彻之思,罄宿昔之情,以为鬼鸟不知,人神相助,如是者周岁。
无何,非烟数以细过挞其女奴。奴衔之,乘间尽以告公业。公业曰:「汝慎勿扬声,我当自察之!」后堂至直日,乃密陈状请暇。迨夜,如常入直,遂潜伏里门。俟暮鼓既作,蹑足而回,循墙至后庭,见非烟方倚户微吟,象则据垣斜睇。公业不胜其忿,挺前欲擒象。象觉,跳出。公业持之,得其半襦,乃入室,呼非烟,诘之。非烟色动,不以实告。公业愈怒,缚之大柱,鞭楚血流。非烟但云:「生则相亲,死亦无恨!」遂饮杯水而绝。象乃变服易名,远窜於江湖间,稍避其锋焉。可怜:
雨散云消,花残月缺!
且如赵象知机识务,事脱虎口,免遭毒手,可谓善悔过者也。於今又有个不识窍的小二哥,也与个妇人私通,日日贪欢,朝朝迷恋,后惹出一场祸来,屍横刀下,命赴阴间,致母不得侍,妻不得顾,子号寒於严冬,女啼饥於永昼,静而思之,着何来由!况这妇人不害了你一条性命了?真个:
峨眉本是婵娟刃,杀尽风流世上人。
权做个笑耍头回。
说话的,你道这妇人住居何处?姓甚名谁?原来是浙江杭州府武林门外落乡村中,一个姓蒋的生的女儿,小字淑珍。生得甚是标緻:
脸衬桃花,比桃花不红不白﹔眉分柳叶,如柳叶犹细犹弯。自小聪明,从来机巧,善描龙於剌凤,能剪雪以裁云。心中只是好些风月,又做得几杯酒。年已及笄,父母议亲,东也不成,西也不就。每兴凿穴之私,常感伤春之病。自恨芳年不偶,郁郁不乐。垂帘不卷,羞教紫燕双双﹔高阁慵凭,厌听黄莺并语。
未知此女几时得偶素愿?因成商调《醋葫芦》小令十篇,系於事后,少述斯女始末之情。奉劳歌伴,先听格律,后听芜词:
湛秋波,两剪明﹔露金莲,三寸小。弄春风,杨柳细身腰﹔比红儿,态度应更娇。他生的诸般齐妙,纵司空见惯也魂消!
况这蒋家女儿如此容貌,如此伶俐,缘何豪门巨族,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