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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山堂話本-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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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西湖是真山真水,一年四景,皆可游玩。真山真水,天下更有数处:
  润州扬子江金山寺﹔滁州瑯邪山醉翁亭﹔江州庐山瀑布泉﹔西川濯锦江潋滟堆。
  这几处虽然是真山真水,怎比西湖好处?假如风起时,有於尺翻头浪﹔雨下时,有百丈滔天水。大雨一个月,不曾见满溢﹔大旱三个月,不曾见乾涸。但见:
  一镜波光青潋潋,四围山色翠重重。
  生出石时浑美玉,长成草处即灵芝。
  那游人行到乱云深处,听得鸡鸣犬吠,缫丝织布之声,宛然人间洞府,世上蓬瀛:
  一派西湖景致奇,青山叠叠水弥弥。
  隔林彷彿闻机杼,知有人家住翠微。
  这西湖,晨、昏、晴、丽、月,总相宜:
  清晨豁目,澄澄激滟,一派湖光﹔薄暮凴栏,渺渺暝朦,数重山色。遇雪时,两岸楼台铺玉屑﹔逢月夜,满天星斗漾珠玑。双峰相峙分南北,三竺依稀隐翠微。满寺僧从天竺去,卖花人向柳阴来。
  每遇春间,有艳草、奇葩,朱英、紫萼,嫩绿、娇黄﹔有金林檎、玉李子、越溪桃、湘浦杏、东部芍药、蜀都海棠﹔有红郁李、山荼縻、紫丁香、黄蔷薇、冠子样牡丹、耐戴的迎春:此只是花。更说那水,有蘸蘸色漾琉璃,有粼粼光浮绿腻。那一湖水,造成酒便甜,做成饭便香,作成醋便酸,洗衣裳莹白。这湖中出来之物:菱甜,藕脆,莲嫩,鱼鲜。那装銮的待诏取得这水去,堆青叠绿,令别是一般鲜明。那染坊博士取得这水去,阴紫阳红,令别是一般娇艳。这湖中何啻有千百只画船往来,似箭纵横,小艇如梭,便足扇面上画出来的,两句诗云:
  凿开鱼鸟忘情地,展开西湖极乐天。
  这西湖不深不浅,不阔不远:
  大深来难下竹竿,大浅来难摇画浆﹔
  大阔处游玩不交,大远处往来不得。
  又有小词,单说西湖好处:
  都城圣迹,西湖绝景。水出深源,波盈远岸。沉沉素浪,一方千载丰登﹔叠叠青山,四季万民取乐。况有长堤十里,花映画桥,柳拂朱栏﹔南北二峰,云锁楼台,烟笼梵寺。桃溪杏坞,异草奇花﹔古洞幽岩,白石清泉。思东坡佳句,留千古之清名﹔效社甫芳心,酬三春之媚景。王孙公子,越女吴姬,跨银鞍宝马,乘骨装花轿。丽日烘朱翠,和风荡绮罗。若非日落都门闭,良夜追欢尚未休。红杏枝头,绿杨影星,风景赛蓬瀛。异香飘馥郁,兰茞正芳馨。极目夭桃簇锦,满堤芳草铺茵。风来微浪白,雨过远山青。雾笼杨柳岸,花压武林城。
  今日说一个后生,只因清明,都来西湖上闲玩,惹出一场事来。直到如今,西湖上古蹟遗踪,传诵不绝。
  是时宋孝宗淳熙年间,临安府涌金门有一人,是岳相公麾下统制官,姓奚,人皆呼为奚统制。有一子奚宣赞,其父统制弃世之后,嫡亲有四口:只有宣赞母亲,及宣赞之妻,又有一个叔叔,出家在龙虎山学道。这奚宣赞年方二十余岁,一生不好酒色,只喜闲耍。当日是清明。怎见得?
  乍雨乍晴天气,不寒不暖风光。盈盈嫩绿,有如剪就薄薄轻罗﹔袅袅轻红,不若裁成鲜鲜丽锦。弄舌黄莺啼别院,寻香粉蝶绕雕栏。
  奚宣赞道:「今日是清明节,佳人、才子俱在湖上玩赏,我也去一遭,观玩湖景,就彼闲耍何如?」来到堂前禀覆:「妈妈,今日儿欲要湖上闲玩,未知尊意若何?」妈妈道:「孩儿,你去不妨,只宜早归。」
  奚宜赞得了妈妈言语,独自一个拿了弩儿,离家一直出钱塘门,过昭庆寺,往水磨头来。行过断桥四圣观前,只见一伙人围着,闹烘烘。宣赞分开人,看见一个女儿。如何打扮?
  头绾三角儿,三条红罗头须,三只短金钗,浑身上下,尽穿缟素衣服。
  这女孩儿迷踪失路。宣赞见了,向前问这女孩儿道:「你是谁家女子,何处居住?」女孩儿道:「奴姓白,在湖上住。找和婆婆出来闲走,不见了婆婆,迷了路。」就来扯住了奚宣赞道:「我认得官人,在我左近住。」只是哭,不肯放。宣赞只得领了女孩儿,搭船直到涌金门上岸,到家见娘。娘道:「我儿,你去闲耍,却如何带这女儿归来?」宣赞一一说与妈妈知道:「本这是好事,倘人来寻时,还他。」
  女儿小名叫做卯奴。自此之后,留在家间不觉十余日。宣赞一日正在家吃饭,只听得门前有人闹吵。宣赞见门前一顶四人轿,抬着一个婆婆。看那婆婆,生得:
  鸡肤满体,鹤发如银。眼昏加秋水微浑,发白似楚山云淡。形加三月尽头花,命似九秋霜后菊。
  这个婆婆下轿来到门前,宣赞看着婆婆身穿皂衣。卯奴却在帘儿下看着婆婆,叫声:「万福!」婆婆道:「教我忧杀!沿门问到这里。却是谁救你在此?」卯奴道:「我得这官人救我在这里。」
  婆婆与宣赞相叫。请婆婆吃茶。婆婆道:「大难中难得宣赞救淑,不若请宣赞到家,备酒以谢恩人。」婆子上轿,谢了妈妈,同卯奴上轿。奚宣赞随着轿子,直至四圣观侧首一座小门楼。奚宣赞在门楼下,看见:
  金钉珠户,碧瓦盈簷。四边红粉泥墙,两下雕栏玉砌。即如神仙洞府,王者之宫。
  婆婆引着奚宣赞到里面,只见里面一个着白的妇人,出来迎着宣赞。宣赞着眼看那妇人,真个生得:
  绿云堆发,白雪凝肤。眼横秋水之波,眉插春山之黛。桃萼淡妆红脸,樱珠轻点绛唇。步鞋衬小小全莲,玉指露纤纤春笋。
  那妇人见了卯奴,使问婆婆:「那里寻见我女?」婆婆使把宣赞救卯奴事,一一说与妇人。妇人便与宣赞叙寒温,分宾主而坐。两个青衣女童安排酒来,少顷水陆毕陈,怎见得?
  琉璃钟内珍珠滴,烹龙炮凤玉脂泣。
  罗帏绣幕生香风,击起琵鼓吹龙笛。
  当筵尽劝醉扶归,皓齿歌兮细腰舞。
  正是青春白日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当时一杯两盏,酒至三杯,奚宣赞目视妇人,生得如花似玉,心神荡漾,却问妇人姓氏。只见一人向前道:「娘娘,令日新人到此,可换旧人?」妇人道:「也是,快安排来与宣赞作按酒。」只见两个力士捉一个后生,去了巾带,解开头发,缚在将军柱上,面前一个银盆,一把尖刀。霎时间把刀破开肚皮,取出心肝,呈上娘娘。惊得宣赞魂不附体。娘娘斟热酒,把心肝请宣赞吃。宣赞贝推不饮。娘娘、婆婆都吃了。娘娘道:「难得宣赞救小女一命,我今丈夫又无,情愿将身嫁与宣赞。」正是:
  春为花博士,酒是色媒人。
  与夜,二人携手,共人兰房。当夜已过,宣赞被娘娘留住半月有余。奚宣赞面黄肌瘦。思归,道:「姐姐,乞归家数日却来!」
  说犹未了,只见一人来禀覆:「娘娘,今有新人到了,可换旧人?」娘娘道:「请来!」有数个力士拥一人至面前,那人如何打扮?
  眉疏目秀,气爽神清,如三国内马超,似淮句内关索,似西川活观音,岳殿上炳灵公。
  娘娘请那人共座饮酒,交取宣赞心肝。宣赞当时三魂荡散,只得去告卯奴道:「娘子,我救你命,你可救我!」卯奴去娘娘面前,道:「娘娘,他曾救了卯奴,可饶他!」娘娘道:「且将那件东西与我罩了。」只见一个力士取出个铁笼来,把宣赞罩了,却似一座山压住。娘娘自和那后生去做夫妻。
  卯奴去笼边道:「我救你。」揭起铁笼道:「哥哥闭了眼,如开眼,死於非命。」说罢,宣赞闭了眼,卯奴背了。宣赞耳畔只闻风雨之声,用手摸卯奴脖项上有毛衣。宣赞肚中道:「作怪!」霎时听得卯奴叫声:「落地!」开眼看时,不见了卯奴,却在钱塘门城上。天色犹未明。怎见得:
  北斗斜倾,东方渐白。邻鸡三唱,唤美人傅粉施妆﹔宝马频嘶,催人争赴利名场。几片晓霞连碧汉,一轮红日上扶桑。
  慢慢依路进涌金门,行到自家门前。娘子方才开门,道:「宣赞,你送女孩儿去,如何半月才回?交妈妈终日忧念!」
  妈妈听碍出来,见宣赞面黄肌瘦,妈妈道:「缘何许久不回?」宣赞道:「儿争些不与妈妈相见!」便从头说与妈妈。大惊道:「我儿,我晓得了。想此处乃是涌金门水口,莫非闭塞了水口,故有此事。我儿,你且将息,我自寻屋搬出了。」忽一日,寻得一闲房,在昭庆寺弯,选个吉日良时,搬去居住。
  宣赞将息得好,迅速光阴,又是一年,将遇清明节至。怎见得?
  家家禁火花含火,处处藏烟柳吐烟。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奚宣赞道:「去年今日闲耍,撞见这妇人,如今又是一年。」宣赞当日拿了弩儿,出屋后柳树边,寻那飞禽。只见树上一件东西叫,看时,那件物是人见了皆嫌。怎见得?
  百禽啼后人皆喜,惟有鸦鸣事若何?
  见者都嫌闻者唾,只为从前口嘴多。
  原来是老鸦,奚宣赞搭止箭,看得箭,一箭去,正射着老鸦。老鸦落地,猛然跳几跳,去地上打一变,变成个着皂衣的婆婆,正是去年见的。婆婆道:「宣赞,你脚快,却搬在这里。」宣赞叫声:「有鬼!」回身便走。婆婆道:「宣赞那里去?」叫一声:「下来!」只见空中坠下一辆车来,有数个鬼使。婆婆道:「与我捉人车中!你可闭目!如不闭目,交你死於非命。」只见香车叶囗地起,霎时间,直到旧日四圣观山门楼前坠下。
  婆婆直引宣赞到殿前,只见殿上走下着白衣底妇人来,道:「宣赞,你走得好快!」宣赞道:「望娘娘恕罪!」又留住宣赞做夫妻。过了半月余,宣赞道:「告娘娘,宣赞有老母在家,恐怕忧念,去了还来。」娘娘听了,柳眉倒竖,星眼圆睁道:「你犹自思归!」叫:「鬼使那里?与我取心肝!」可怜把宣赞缚在将军柱上。宣赞任叫卯奴道:「我也曾救你,你何不救我?」卯奴向前告娘娘道:「他曾救奴,且莫下手!」娘娘道:「小贱人,你又来劝我!且将鸡笼罩了,却结果他性命。」鬼使解了索,却把铁笼罩了。
  宣赞叫天不应,叫地不闻,正烦恼之间,只见笼边卯奴道:「哥哥,我再救你!」便揭起铁笼道:「可闭目,抱了我。」宣赞再抱了卯奴,耳边听得风雨之声。霎时,卯奴叫声:「下去!」把宣赞撤了下来,正跌在茭白荡内,开眼叫声:「救人!」只见二人救起宣赞来。宣赞告诉一遍,二人道:「又作怪!这个后生着鬼!你家在那里住?」宣赞道:「我家在昭庆寺弯住。」二人直送宣赞到家。妈妈得知,出来见了二人。荡户说救宣赞一事。老妈大喜,讨酒赏赐了,二人自去。宣赞又说与老妈。老妈道:「我儿且莫出门便了。」
  又过了数日,一日,老妈正在帘儿下立着,只见帘子卷起,一个先生入来。怎的打扮?
  顶分两个牧骨髻,身穿巴山短褐袍。道貌堂堂,威仪凛凛。料为上界三清客,多是蓬莱物外人。
  老妈打一看,道:「叔叔,多时不见,今日如何到此?」这先生正是奚统制弟奚真人,往龙虎山方回,道:「尊嫂如何在此?」宣赞也出来拜叔叔。先生云:「吾见望城西有黑气起,有妖怪缠人,特来,正是汝家。」老妈把前项事说一遍。先生道:「吾姪,此三个妖怪缠汝甚紧。」妈妈交安排素食,请真人斋毕。先生道:「我明日在四圣观散符,你可来告我。就写张投坛状来,吾当断此怪物。」真人自去。
  到明日,老妈同宣赞安排香纸,写了投坛状,关了门,吩咐邻舍看家,迳到四圣观见真人。真人收状子看了,道:「待晚,吾当治之。」先与宣赞吃了符水,吐了妖涎。天色将晚,点起灯烛,烧起香来,念念有词,书道符灯上烧了。只见起一阵风。怎见得?
  风荡荡,翠飘红。忽南北。忽西东。春开杨柳,秋卸梧桐。凉人朱门户,寒穿陋巷中。嫦娥急把蟾宫闭,列子登仙叫救人。
  风过处,一员神将,怎生打扮?
  面色深如重枣,眼中光射流星。皂罗袍打嵌团花,红抹额销金蚩虎。手持六宝镶装剑,腰系蓝天碧玉带。
  神将喝喏:「告我师父,有何法旨?」真人道:「与吾湖中捉那三个怪物来!」神将唱喏。去不多时,则见婆子、卯奴、白衣妇人,都捉拿到真人面前。真人道:「汝为怪物,焉敢缠害命官之子?」三个道:「他不合冲塞了我水门。告我师,可饶恕,不曾损他性命。」真人道:「与吾现形!」卯奴道:「告哥哥,我不曾奈何哥哥,可莫现形!」真人叫天将打。不打万事皆休,那里打了几下,只见卯奴变成了乌鸡,婆子是个獭,白衣娘子是条白蛇。奚真人道:「取铁罐来,捉此三个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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