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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对黎吻雪说过,我们如果合在一起,小人一定得过来。
她说真要这样,你就先把我调到外地去……这不是明逼我是什么?
这两个女人,以前要好起来时,真比亲姐妹还要亲。当初黎吻雪得了牛皮癣,身上到处是血水,马月天天给她换药不算,还和她睡在一张床上,她都不曾嫌弃过。黎吻雪呢?对马月也好到几乎不能再好了,一点也不夸张的,这两人真比家中的姐妹还亲。后来就不对了,两人虽然话不多,但是积怨很深,真是当初有多少爱,现在就有多少恨。记者,事情到了这个局面,我真是进退两难。
我想说,赖波,你现在别光说你是进退两难,她们当初好时,你可是左右逢源呀。但是,我最后还是话没出口。我想,他受到的心灵上的惩罚,已经够他受用的了。
赖波有着一张很平常的男人的脸。胡子未刮,散乱的眉毛被痛苦高高地挤成三角形的一堆。是的,局面确实很难收拾,但是当初是谁让你一脚踏进这三角情的沼泽地的呢?
他说后来重新与马月合在一起,完全是为了女儿。岂料黎吻雪竟然敢挺而走险,做出这种千刀万剐的事来……陆记者,是我害了女儿!是我不好!我爱女儿,实质上是害了女儿;我不爱女儿,黎吻雪可能也不会害我女儿。唉……
他痛不欲生地对我说着,悲愤的双眼里布满了血丝。
我说赖波,你当日夜里,怎么就不曾想去黎吻雪那里看看呢?
他捏紧拳头悔恨不迭地敲击着自己的脑门说,我怎么想得到呢!?我怎么想到会是这样!我当时确实失去了理智,根本没有朝这方面去想,家里出了这么要命的事,哪还有心思去她那里呢?
黎吻雪那儿在赖波的感觉中,是一段可以随时搁置的闲情;是一团需要时间去对付的死结;或者也是一锅有待冷落的痴热。
我说赖波,你在事体发生的前四天夜里,还在黎吻雪那儿过夜。小灵灵失踪了,你却不去黎吻雪处寻找,这件事确实是很让人费解的。
他说三月四日那夜,我确实是在她家里。但是你有所不知,是黎吻雪打电话来,话里有责怪的意思,讲你这么长时间没来,总得来看看我吧……而当时,如果我不去的话,又怕她自杀,所以我还是去了……
赖波在妻子出差的日子里,找的这份理由,我看或许只是一种借口而已。
这是一场在感情的漩涡里展开的危险游戏,灾祸常常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降临。
世界上曾经最亲近你的三个女人,一个上了天堂,一个下了地狱,一个也已经离开了你,现在你孑然一身。你的心情痛苦得确实令常人难以想象。人的一生中,可以有一次迷茫,但不能万劫不复。一个人不能游戏生活——否则生活将游戏你,这不是劝诫——而是规则。
我问赖波你是否欺骗了黎吻雪,不把你与马月和好的情况告诉她?
赖波说,哪里呀!我与马月和好的事,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我明确对她说过,我们夫妻和好了,你不要再来了。黎吻雪完全在瞎说。
还有说什么我与她的事,马月是知道的,也是瞎说。这些事,怎么会公开呢?都是暗里的事!马月是蒙在鼓里的呀。
在赖波说着这些话时,我吃惊地看着他。显然,这些问题已成了——生死之谜。我无法再去采访去了地狱的黎吻雪,也觉得没必要再继续采访其他的人了,比如审判这个案子的法官和公安人员等。我想,事实上或许已经有答案了。亲爱的读者,你们说是不是?刚才剩下的这话题,留给活着的人赖波自己去查核、去思考、去回答吧。
我的采访,既不是法官办案,也不是单位领导来〃考核〃;我的采访,只仅仅是——当事情已经过去,当法律的刑事追究已经结束;当我们灵魂中的一场大风暴已经平息,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以一个过来人或者旁观者的身份,去审视那已经成为过去的〃生活片断〃。谈一点心中的感悟、思考,或者重新审视那些曲曲折折的道德和良知的各线:看看当时的我们,哪儿做得过火了;哪儿又做得太绝了点;哪儿又是不该去做的;哪儿又是我们必须汲取的教训等等等等,仅仅是如此而已。
再回到我们的〃桑塔那〃小车里。
只见赖波静了静气,对我说,她已有了下场,我不想将她说得很坏,过去就过去了。只是她对我的这份好,叫人想起来就会害怕。记者,你想想看,小人被害后,她还和她的女儿来劝慰我,还托人给我送来人参,还不断给我打电话打拷机,说你出来,我一定要见你……
我说案子不破,我没有心思。
后来公安局掌握了线索,疑点集中到她身上,在警方的具体部署之下,我与她接触了。我那个时候见了她的恨呀……到我家里时,我是拼命克制自己,她不知道,我差点控制不了情绪,恨不得一下子捏死她!
当然,我那时只想为女儿报仇!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怨,可以由我们自己来解决,何必要害小人呢!这是我随便怎样都无法原谅她的……我真正是恨得不得了!我要追究凶手;至于女儿为什么会被害,想到是自己作的罪孽,那是以后日子里的事了。
这个女人的厉害,我以前还真不曾领教过。
那天与她接触时,她一口否认,而且那份冷静,真叫人震惊。
我曾咬牙切齿对她说,我希望不是你!等杀害灵灵的凶手查出来枪毙,我第二天就与你结婚!你说好吗?!
赖波的眉毛根根竖起,挥动的拳头将悬挂在车窗前〃福〃字挂件的红穗儿挥得上下左右乱动。
这时宾馆的保安人员,从远处走过来,在车窗外朝我们看看,大约是为我们在车内,长久不出来感到奇怪吧。
我问当时黎吻雪怎么对你说的?
他说她仍然静得很,细声细气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是在外面兜马路时,她不时叫我说话小声点小声点……她是怕被外人听见呀,这是做贼心虚。她不知道——她,这个时候早就在警方的视线里了。
我说当时的凶犯,又没正式确定是她。
他说那当然。只是有疑点。
我见赖波的整个情绪全在女儿被害的这件事上,就又说了一些黎吻雪至死还在殷殷切切期冀思念着他的一些事时,他长叹了一声说:
如果我给她〃一丝丝好的话,她也许就不会崩溃的〃。人绝望了或许就一时糊涂了,我实在无法想象她——黎吻雪竟然会干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呀,记者,我希望从此以后再也不要提起她了。今天对你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我甚至希望自己也消失掉,消失在世界上一个谁也不知道的角落里度过我残余的人生。
当那年五月九日一早,我知道案子已破,凶手果真就是她时,我一时真的难以接受。说出来你记者也许不会相信的,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女儿,我想马上赶过去安慰她……我立即给黎吻雪的母亲打了电话。
岂料黎吻雪的娘,竟给公安局报警,说我要害黎吻雪的女儿……
我问你怎么会想到黎吻雪的女儿的呢?
他说,因为我想到世界上又要多一个孤儿了。
他又说,这个事对她女儿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再说我从小也是孤儿,小灵灵也是我领养来的孤儿。我对我女儿的感情可以讲胜过亲生的,讲出来你们也许都不会相信!当初马月身体不好,一直吃药。我看不过就说去领一个吧,我们自己不要生了。
(十三)
当时,马月不同意,说总是自己生的亲。
我说,你看我——就是被我妈妈领养来的,我对妈妈好吗?
她说这倒也是,你确实是个孝顺的儿子。这样,她也同意了。
后来小灵灵领来之后,马月又怀孕了,为了不亏待灵灵,马月去做了人工流产。
……没有想到凶案破了以后,许多人打电话给我,要我救救黎吻雪的命。
杀了我的女儿还要去救她的命,这叫我怎样是好哟!后来黎吻雪的女儿又亲自来找我,求我救救她的妈妈……
我看到黎吻雪的女儿,心里很难过。小人是无辜的,曾经我也确实很喜欢她,为了我们大人间的事,眼看她将要失去母亲了……我的心情非常非常痛苦,我想,我应该要担起抚养她的责任来……
这个事,被我的朋友们知道了,他们骂我脑子坏了,大约在发神经病吧!
赖波瞪着眼珠满面通红,坐在座位上朝我侧着身子诉说。那干燥的没有光泽的头发,已有几络毛糙糙地滑落在他灰暗的前额印堂上。
他说,我当时想,如果黎吻雪能活下来,对她整个家庭的影响该有多大……
我知道她是这个大家庭中十分重要的一员。但是我那时的心情正像在油锅里煎熬,感情十分复杂痛苦。
我万万没有料到我的过错会造成这样的惨局……我理解黎吻雪在里面对我的揭发,她要活命,写材料揭发我,我一点都不怪她。
后来,警方也将我关进去过……说我有经济问题。不过,你黎吻雪揭发我,总该实事求是吧,但是她没有。我想这也属正常的,是吧?……我完全理解!都好说,我一点也不恨她。有啥好恨的,我自作自受……
赖波在说这些话时,情绪激烈,心情烦乱,不时用手势加重着语气。
是的,如果这事抽去恩恩怨怨的感情内容,在案发的几方之间,剥落成仅仅是单一的法律关系,事情就显得简单得多。就如在黎吻雪一审开庭之前,赖波夫妇递交法庭的那张纸条上写的字一样。
但是眼下不行,日积月累的漫漫十度春夏秋冬中的情爱恩怨,还有人性人伦人道与道德情操之间的冲撞碰击,满天满地都是有血有肉的往事;角角落落全是零零碎碎的恋仇情节,岂可一朝了断?
是的,这些太复杂太高难的事情纠结成一团死块时,作为此事件之重要人物的赖波,又如何能挣脱掉呢?
他对我说,我生命中最亲密的人就是我的女儿小灵灵。
我经常会把她背在身上,让她骑在我的头颈里玩耍;有时我们父女俩一起回家到了门口,我就要小灵灵趴在我背上,我要背她到六楼。常常是到了三楼,懂事的女儿一定要下来,她知道我有心脏病,要我休息一下再背她……能够背女儿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爸爸……我的幸福已经被断送了!
赖波残泪斑斑地凝视着窗外,背对着我喃喃道。
夕照的光色勾勒着他的眉额,那几根参差着的长短不一的眉毛,在明亮的光线中显得分外惹眼。
唉,记者,孩子都是无辜的。我知道她的女儿在她离开世界后考进了一所学校。我几次经过那学校时,都产生过冲动,想进去看看她。唉,生活中又多了一个可怜的孤儿!
再一想,我已经自身难保,已经是一塌糊涂的人了,还去看什么呀!……
现在最苦的还是马月,她爱女儿,在感情上她牺牲得最多。她在生活中确有点马马哈哈的,不拘小节又不大会料理家务事情。当然对我的关心自然就少。我在外忙了一天回到家,总想有热饭热菜,但是,她不会做……
否则,黎吻雪也走不上来,她正好补了这个缺,而马月呢,也总认为黎吻雪关心我也是合情合理的,没有想到别的事情。
谁料到日子长了,事情也就惹出了〃麻烦〃……
为这种事情,自己内心也一直非常的矛盾。总觉得对不起马月,有时也对不起黎吻雪(我想说,赖波你这个悬崖上的黑三角动作,是万万玩不得的呀!)。
我的女儿又不希望父母分开,而黎吻雪这一头也难;她的确是从来都不曾与我吵过、争过,在一起时都平心静气地说话,拿一句通俗的话就是——她这个女人是很讲道理也很有修养的。
记者,我觉得有时人在相处时,没有吵,其实也不见得是好;怨恨都积在心底里,爆发起来可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出事体之前,老实说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过出这种事,否则只要是为了小人,我的一切可以在所不惜、更可以全部牺牲。
主要是出事体前,也没有什么大的迹象。我只想让她的热情一点点冷下来,冷处理一段时间再说,我处在这种境地里,人确实感到很累很累……
记者,说句真心话,想想人活着也没有意思呀,我被弄得心力交瘁,头发一下子全部变白了。我现在是染的头发。
赖波用手拉了拉头发,拿眼睛看着我,不无感慨地对我说着。
这时宾馆的保安员,一边注视着车内的我们,一边又一次远远地绕着我们的小车走了两圈。
他一定弄不明白我们在谈些什么。是的,在这样的小空间里采访,在我还是第一次。
赖波说,记者,的确如你所说,我心灵上的重压,是逃避不了的。
在与人说话时、在马路上开车时、在做工作时、在吃饭时、甚至在洗脸刷牙时,过去的一切都会冷不丁地窜进我的脑海中来……我实在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