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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与黑 作者:王蓝-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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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了告诉你一件新闻,刚才我不是说香港重庆间的飞机不通了吗?跑滇缅路的司机在时势造英雄下可就都成了财主,不久以前我们一位女同学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少将和一个司机,她选择了半天,结果决定嫁了司机。另一位女同学由于长辈热心安排做媒,要她嫁给我们邻校一位教授,你猜她怎么响应?她说她实在十分敬仰那教授的学问,可是她已经回拒过两个司机的求婚,这足以说明她目前尚无嫁人的意图,否则怎会放过那两次好机会?”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笑吧?我也觉得她们太可笑了!”郑美庄说,“一个女孩子嫁人绝不能为了贪图人家的钱财呀!” 
  “对,我也一直这么认为。” 
  “譬如我,”她猛一停,然后说,“我不想结婚;不过万一要结婚时,我要选择一位穷而可爱的人——” 
  我们又海阔天空地漫谈了一阵子,最后她问了我的家世、志愿与嗜好。她十分同情我自幼失掉父母的悲惨命,她一连说了七、八遍: 
  “好可怜呀!好可怜呀!”接着,她又说: 
  “我简直无法想象你是怎么生活过来的?如果是我,一天没有爸妈的日子也受不了呢!你不知道我爸妈多么爱我,尤其是爸爸,他从没有打过我一下,骂过我一回,或者拒绝过我一次要求,我向他发脾气,他便向我赔礼,以前妈时常说全四川的人都怕爸爸,爸爸却怕女儿——” 
  谈到嗜好,她问我: 
  “跳舞?” 
  我摇头。 
  “打牌?” 
  我摇头。 
  “吃酒?抽烟?” 
  我摇头。 
  “电影?戏剧?” 
  “比较爱好。”我第一次点点头。 
  “看书?田径赛?”我再点点头。 
  “还有打抢?” 
  “不,”我回答,“我并不喜爱打枪,因为我不喜欢战争。” 
  “怎么?你反战?” 
  “不是。我们这次对日抗战一点也没有错,因为不抗日我们整个民族便无法生存;可是战争的本质太残酷,我希望这次打退日本以后,中国和全世界都不要再发生战争,战争是人类所做出的最愚昧最野蛮的事——” 
  “唉哟哟,没想到你还是个思想家?” 
  “谢谢你的加冕。我的志愿就是终生做一个‘和平鼓吹者’与‘自由民主政治鼓吹者’,我读了快三年政治学系,我已懂得一些道理,我衷心拥护民主政治,我认为老百姓可以用选票决定政府官员的去留,决定政党的上台下台,可以用正当舆论左右国策与政府施政方针,是人间最新,最进步,最合理,也是唯一无二最美好的政治制度,更仅有在这种政治制度下,人类才能放弃战争——” 
  我想郑美庄一定会对我这番话感到枯燥乏味;可是她却连连地点着头: 
  “我很少听人向我讲说这些事,你讲得有学问,硬是要得!” 
  我一直伴送她回到女生宿舍。 

  四十四 

  同学间渐渐传出来我和郑美庄“要好”的新闻。维他命G欢蹦乱跳地叫个不停: 
  “这真是出人意外的新闻,应该发行‘号外’!郑美庄如果当真爱上张醒亚,倒是给咱们外省同学与贫寒同学出了口气!” 
  最低领袖对于郑美庄的印象恶劣如初,他每天在我床下叨叨着: 
  “同学四年之内不交女友的诺言,你可要背弃了;不过除了郑美庄,你和谁‘交朋友’我都不反对,单单是郑美庄,唉,不倒翁总司令的女儿——” 
  我一方面向同学们否认我和郑美庄有“不平凡的友谊”——这是事实;一方面自己确也曾思虑过一番:目前,我不需要恋爱:即使恋爱,也不需要一位郑美庄这样的娇贵小姐。我一向相当尊重女性,对于捕风捉影地乱讲某某小姐爱上某某男士的“马路新闻”素来十分厌恶。我不愿郑美庄为我受到任何流言的伤害,我决定在和她走向更深的感情的道路上,悬起止步的“红灯”。 
  我再没有到女生宿舍去找过她。“墨子思想研究”写毕,交给她后,我辞拒了她邀我进城玩一天的建议。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受过男同学的‘方’!”她颇不开心地对我说。她不高兴或发脾气的时候便会顺口溜出四川土话。“受过男同学的方”,这句话我能懂得“方”的意思是指碰了钉子。 
  我一面道歉,一面推说最近实在太忙,希望放暑假后能有去她家拜访的机会。 
  她把嘴一撇: 
  “那么,这篇‘墨子研究’我不能收啦;要收,你就得接受我的答谢——请你到我家吃饭,然后到南岸黄山玩,到南温泉也可以,我跟爸说了好几次了,他说可以派一个副官陪我们去,照料我们——” 
  “不,我若一定要你答谢才替你写‘墨子研究’,那岂不太无意义了吗?”我这样回答她,她无话可说,悻悻而去。 
  几天以后,我们在课堂附近碰面,她笑玻Р'地告诉我:“‘墨子研究’全部抄完了。” 
  “有没有看不清的地方?我写得够乱吧?” 
  “完全看得清,你看抄得好不好?” 
  咦?她竟能写得如此一手工整的毛笔小楷!我一面欣赏她的书法,一面暗喜她亲自如此细心地抄写一遍,我当初希望墨子思想能给她若干影响的心愿,多少或会发生了作用。可是,她突然说了出来: 
  “小楷写得很好吧?爸爸的一位刘秘书替我抄写的!” 
  我几乎打了个寒噤。我很懊丧。 
  我对郑美庄开始失望。可是,我马上自问,我为甚么要对她失望呢?对于一个自己从未深切关怀与期待的人,有何失望可言呢? 
  难道我关怀她吗?难道我曾对她期待过甚么吗?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我像失恋一般地走开,步子是那么沉重,心情又那么空虚。我并不曾和郑美庄恋爱;然而,我一时无法排除那一种古怪的“失恋”的情绪。 
  自此,我很少和郑美庄讲话,碰面时淡淡地打个招呼,便迅速跑开。同学间的反应很锐敏,异口同声地说: 
  “郑美庄和张醒亚之间,确仅是普通同学关系而已。” 
  也有人说我钓金龟钓失败了,或是讽刺我想扮演“花园赠金”里的薛平贵,可惜遇到的却不是王宝钏——维他命G又有消息:他看到郑美庄在“Romancd Road”上,挽住一位男同学漫步—— 
  我全不在意听到的这些话。冷静想想:我实在并没有爱过郑美庄。 
  学期中间,学校举办动会。去年因故动会未能举行,今年同学们便个个摩拳擦掌,苦苦锻炼,准备一显身手。不少同学以我为竞争的对象,他们扬言要以新的纪录一雪两年前败在我手下的“国耻”! 
  最低领袖和维他命G因为和我同班同系,便特别为我加油打气,维他命G更自告奋勇地出任“拉拉队长”,当我一下场,他便领着我们系里的同学大吼大叫: 

  “哧崩扒! 
  吓崩扒! 
  张醒亚, 
  Ra!Ra!Ra!” 

  我因为两年来从未中断练习,四百公尺、八百公尺,和中栏三项仍旧得以保持了冠军,成绩较大一时代更稍有进步。在竞争最激烈的四百公尺中栏决赛获胜下来时,我被维他命G为首的一群同学包围起来,这个和我握手,那个拉我膀子,有的模仿西洋礼俗抓起我手背就吻,有的欢快得疯狂般地将我拥抱,或是用力地槌打我的肩头和胸脯——突然维他命G叫起来: 
  “让开让开,国文系的女大使来送贺礼了,文法学院原不应该分家呀!应该如此敦睦邦交才对!” 
  原来是郑美庄来了,两名校役跟在她后面,抬着两大筐黄澄澄肥实实的广柑。 
  她向我握手道贺,连说: 
  “我和许多同学打赌,我说你一定能得第一,她们说不一定,于是她们说如果我赌输了我便输两筐广柑给她们吃,如果我赌赢了我便买两筐广柑请客,反正两筐广柑我是买定啦!可是,天晓得,我是一百二十个希望我赌赢呀!” 
  大家人手一个,早已纷纷剥开广柑,兴高采烈地大嚼特嚼。男女同学越聚越多,几乎各院系都有人来了,郑美庄宣布:供大家吃个够!她命令校役把福利社的广柑存货一齐拉光送来,然后,她轻轻地在我耳边说: 
  “懂吗?这是因为你呀,因为要庆祝你的胜利!” 
  “谢谢你,谢谢你。’我颇为激动地低声回答她。 
  “美庄,只请广柑不行,要请吃糖!”一个女同学猛古丁地叫出来,我认识她,她就是那以脾气好出名的“丈母娘”。 
  “对,丈母娘说得对!郑美庄得请我们吃糖!莫紧‘做过场’哟!” 大伙儿争先恐后地跟着嚷。 
  我被男同学们抬了起来,维他命G扮个鬼脸,用四川腔吆喝着: 
  “张醒亚,格老子好安逸哟!安得儿逸哟!” 
  自从这次在动场旁,经过同学们的“起”,我和郑美庄在“空气”中俨然成了“好友”;然而,实际上我已再度想过,我不能熄掉为自己燃亮的那盏感情道路上的“红灯”;尽管对于郑美庄的一片好意,我衷心感激。 
  维他命G一天告诉我说: 
  “郑美庄确实很喜欢你,前些日子据说因为你对她不太亲近,她便故意挽着一个她不并喜欢的男同学在‘Romance Road’上荡来荡去,希望能刺激你一下,要你对那男同学嫉妒,然后你便会去对她表示好——” 
  “维他命G,你一向不造谣,刚才说的这一段,一听就是杜撰的。你怎么知道郑美庄的这种心计呢?”我不信地反问他。 
  “句句实言,全是丈母娘告诉我的!郑美庄那几天对丈母娘说她那种企图刺激你的方法未能生效,她很失望也很生气;可是,她又说她只相信世界上会有太多的男孩子喜欢她而不为她所喜,绝不相信会有任何一个男孩子为她所喜而竟不喜欢她!看情形,她是下了决心啦,她非要捉住你不可!这次在动场上扩大赠送广柑的一幕,不就是她改变侧面进击,从事正面战术的表现吗?醒亚,你老实说一句,你到底喜欢不喜欢她?” 
  还没等我回答,身边的最低领袖替我做主说出来: 
  “维他命G,你赶快去告诉郑美庄,张醒亚宁愿意去爱‘紧急警报’(够丑的那位女同学)里,也不会去爱她。她有钱是吧?那都是他爸爸刮来的,他爸爸统治四川的时候,老百姓的田赋已经被迫交纳到民国八十几年啦,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你这话,我可不能代你传过去。我刚才忘了说啦,郑美庄已经放出空气,说最低领袖不知为甚么一开始就和她做对,并且有从中破坏她和张醒亚感情的嫌疑,又说她如果调查属实,她要叫她爸爸派人打你黑枪哩!”维他命G对最低领袖这么说。 
  “怎么?光天化日之下,敢打黑枪!这已经不是他们军阀割据的时代了!简直是愚昧无知卑鄙可耻!”最低领袖愤怒地叫出来。 
  “最低领袖,”我说,“郑美庄还不是说说好玩的,她真的敢那么做吗?不要生真气嘛!” 
  “好呀,你倒替她辩护起来啦!”最低颌袖不能体谅我的本意,竟和我几乎翻脸,“好,你去爱她去,我怎么管得着?我,我,不过因为太爱护你,太敬重你,才认为她不适宜做你的爱人!” 
  “一千个,一万个不好,都是她那当军阀的父亲;与她自己何干呢?”我忍不住地,再辩驳一句。 
  “好,好,你认为她好,尽管去向她求爱!求婚!顶好招赘!在四川做一辈子享福的姑老爷算啦——”最低领袖气得满脸紫紫的,活像个茄子。 
  我们不欢而散。 
  不过,我严肃地告诉了维他命G,刚才这一场争吵,可千万不能转告郑美庄,因为白白增加郑美庄和最低领袖之问的相互反感,那是毫无意义的事。 
  最低领袖一连好几天不理我。我也上来“别拗劲儿”,不跟我讲话,我也装哑巴。 
  就在这几天,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严重的大事: 
  同学自治会酝酿着全校罢课。第一个原因是为了一部分同学不满意去年政府解散了新四军,由于共产党一直不停地宣传指称那是政府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因而,共产党向政府提出一连串条件——要政府恢复新四军,政府一直不肯答应。共产党又再要求:准许中共部队扩编为五个军十六个师,要政府承认中共在陕甘宁边区及华北、华中、华南自行成立的“抗日政府”及其各项措施,要政府改组为“联合政府”,政府也是不肯答应。这些条件竟为一部分同学认为要求得很对,他们要公开表示支持这些条件,进而要示威游行请政府接受这些条件。第二个原因是支持远在贵州的浙江大学两个被开除的煽动学潮的学生。第三个原因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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