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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明白,去得太早,那个他将要见到的人也还不在。
第四章一光年有多远(3)
朱臾完全没有觉察到孔阳的心思。她见到过孔阳在书橱里找东西,但她以为他是在找书,就像去银行的人,不是存钱也是取钱——她就没想到孔阳找的不是一般的书,是情书——她不觉得孔阳找书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既不是别人开了自己家的书橱,也不是丈夫在别人家乱翻。就像他们夫妇一接触就常常要放一点电那样,朱臾不觉得这有什么异常和危险。对生活她已经完全习惯了。天下千百万男人,就只分了这么一个给她,她觉得蛮好。对孔阳她也不能说是十全十美的满意,但这种不满意是她自己的事,就像自己的鼻子还不够挺,她在镜子里看见,拿手按一下,做个鬼脸,自己认了。
钟若铁已经走了。孔阳和他一起喝过一次茶,钟若铁提出了书号的事,他用他那个密码箱诱导孔阳,后来他们又通过几次电话,钟若铁鼓动他,说战争年代有人卖密码,现在和平了,你们应该卖明码,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孔阳不敢随便答应,就笑话他像是在做生意,买菜买肉,钟若铁说,操,什么“像”,就是!卖书就不是做生意啊,你还以为你是个文化人!这道理孔阳不是不明白,但还没有哪个出版社社长这样直截了当地对他说过。钟若铁不知在哪里打的电话,周围乱哄哄的,像是在什么大市场,小陈在他旁边,好像是在挑什么东西,一会儿问他这怎么样,那怎么样,钟若铁说“这不行”,又说“好,就这个,”他的话把孔阳弄得一愣一愣的。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具有某种导引作用,恍惚中孔阳好像和他们一起置身于某个市场之中,看着钟若铁付过钱,把买来的东西递给小陈。钟若铁谈书号,说,我们这是公平买卖,双赢!——他身边的小陈明知说的不是自己,似乎还是红了一下脸。钟若铁最后说,要不是我们那儿出版局出书范围卡得紧,我才不要找你们,你这老同学只要到时候顺水推舟,促成一下就行了。
钟若铁行踪飘忽,这个电话后,一连两天他们都失去了联系。孔阳打手机,他一直关机,弄得孔阳以为他已经回去了。这时孔阳倒有点失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第三天,他突然一个电话打到孔阳办公室,说他就在楼下。孔阳忙放下手里的工作,迎下楼去,一眼就看见了身体庞大的钟若铁,再一看,看到了婷婷袅袅的小陈。小陈今天薄施粉黛,虽不如初次见面时那般明艳逼人,却令人感到更为可亲。孔阳舒了一口气,他突然明白,自己竟有点惦念小陈。立即又觉得这不好,很不好!吓得不敢看她。钟若铁一见面就说书号的事已经和武社长说得差不离了,今天最后搞定。孔阳说那就好,带他们上楼。钟若铁体重超人,压得木制的楼梯吱吱作响,自己也直喘粗气。这两天小陈辛苦了,孔阳头脑里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差点就说出来。即使话没出口,孔阳还是觉得自己这样想有点对不住老朋友,因此后面谈到书号的事,孔阳就很配合。
这天钟若铁是空手来的,但孔阳从他的话里觉得他时时都在晃悠他的那个密码箱。这两天他和武社长肯定有过亲密接触,但武社长水平高,几个副手都在,他却不拿主意;他肯定也知道了孔阳和钟若铁的同学关系,常常把话头扔过来,让孔阳去接。他什么时候这么信任过孔阳呢?卖书号的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武社长说的话像是给孔阳儿子迪迪做的题目,留下不少括号,虽说那答案是惟一的,由他掌握,却等着孔阳去填空。孔阳有些惕惕自警。钟若铁是有备而来,谈笑间道理成串。“我们这不叫买卖书号,我们这叫联合出版,”钟若铁侃侃而谈,“你们比我懂,这里面名堂不少,譬如把书卖给一个人就叫包销,政策不允许,但换个说法就叫批发,一点毛病也没有。”他的话很有说服力,孔阳最后爽快地答应下来,具体由他来操作。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工作却肯定要请客吃饭,下班后单位作东,大家共进午餐。钟若铁事情办成了,兴致更好,接着前面的话题源源不断。“我搞了这么多年出版,算是入门了,出版就是商业,”他大概喝多了一点,红光满面,“你看,你搞出个东西,不管是什么,但你要是在一个人身上赚很多钱,那就叫骗,诈骗!你要是卖给很多人呢,钱是赚得一样多,但那就不叫骗了,叫商业。我算是悟出来了。”武社长接上去说:“那这套书的销售就要仰仗你们了。”钟若铁举起酒杯说:“放心,发行你们不用操心!”
钟若铁离开孔阳单位,直接去了车站,孔阳没有去送他。他打心眼里觉得老同学真是今非昔比了。他不但职位比自己高,有个艳丽的小陈相伴,水平也远在自己之上。这,你不服不行。
*我的表情第二部分
他的身体在床上,心却在隔壁,放书橱的小房间里。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像一串爆竹从天空落下,不可抑止地炸响。两人都吓了一跳。铃声不依不饶,孔阳伸手要去接,朱臾拉住了他的手。他们以一种凝固的姿态等待着铃声的结束。肌肉紧张着。铃声沉默了片刻,继续又响了。这是谁?孔阳无端地感到一丝慌乱。 他抓起电话。可是电话里传来的是忙音。
第五章情书(1)
发行的事确实暂时不要孔阳他们操心,但选题报批孔阳却马上就要着手办。不知钟若铁是不是选准时间来的,反正他来得正是时候。每年九十月份,各出版社都在制定下年度选题计划,钟若铁提出的选题正好可以放进去。本来孔阳社里有一些零散的选题,归归拢也有大几十个,孔阳称它们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现在正好和钟若铁的选题一起报上去。搞出版现在不容易,能赚钱的选题是出版社求作者,跑来求出版社的十有八九都是要亏本的。每年孔阳他们在制定年度计划时都要煞费苦心,有社会效益(能得奖)的,亏本也要做几本,超出专业分工范围的擦边球也要打几个,否则出版社就要关门。钟若铁的选题就属于后一种,美其名曰“素质教育”,其实就是中小学生的教辅读物。现在也就这个还好卖。按钟若铁的话说,茫茫人海,13亿人民,最肯掏钱买书的就是中小学生;写书的人虽然也买书,但他们最愿意的还是买自己写的书,好去送人,而且还要拿稿费,所以中小学生才是最可爱的人。
年度选题计划由总编室主任刘可草拟,孔阳先看看,再交由武社长主持的社委会讨论决定,最后以文件形式上报省出版局。计划洋洋洒洒,有一百多种书,涉及理工农医各个学科,是一桌满汉全席。他们出版社是科技出版社,每年孔阳都要为选题计划缺乏主打项目犯愁,因为酒席也要有主打菜;孔阳的办法是加上几个虚拟的“重点选题”,不管到时能不能端上来,先把菜谱开出来再说。今年的选题与往年不同,钟若铁的选题就像上不得台盘的狗肉,看来看去总是很碍眼。按照惯例,计划报上去,出版局批复时总要砍掉一些,这是他们的职责,也是他们权威的体现。如果来个换位思考,让孔阳操刀,钟若铁的选题大概也难免要被一刀了断。孔阳拿着计划,坐在那儿发愣。出血虽然免不了,但总不希望被伤到要害。这套选题由两社合作,孔阳他们出书号,钟若铁负责组稿和发行,两家共同经营,共同得利,要是选题被砍,一切就无从谈起了。遇到这种情况,以往通常的办法是,为了保住擦边球,那就索性打几个出界的球,等着裁判来判,具体地说,就是在自己脸上按几个无比醒目的瘤,让刀子来割,或者说,就是未等枪响,自己先举起靶子,心里还在呼唤:向我开炮!向我开炮!——但是这个靶子,一时半会还真不好找。
孔阳正在伤脑筋,不曾想那靶子自己找上了门。第二天总编室主任刘可又补上一套书的选题,是孔阳母校的李教授介绍来的,他是老作者,找孔阳没找到,刘可先把书接下来了。书稿已经交来,李教授还附了一封信,作为《我的国企改革良方丛书》的审稿人,他不但亲自作序,还“郑重推荐”。孔阳只看了一下序言就倒抽一口凉气,因为那序言就像个药引子,内行一眼就能看出所谓“良方”虽不是毒药,却也过于刚猛,没病的人不用吃,生了病的却绝对受不了。他正想着怎么委婉地回个条子,请刘可把稿子退掉,突然头脑里电光石火般一闪,他的目光和刘可一碰上,就倏地跳开了——这好像有点太对不起天真而又认真的李教授了。他递一支烟给刘可,虚弱地问:“老刘,你看呢?”
“那,我们就补上去?”刘可吸一口烟,喷出一片烟雾。
年度计划报上去,正式的批复还要等一段时间。隔了两天,孔阳从出版局得到了口头的答复。孔阳担心节外生枝,拿个本子在那里聆听上级指示时心里很有些忐忑。他和图书处的几位处长私交不错,处长们对他也很客气。果不其然,他们一眼就盯上了那套“良方”。孔阳心中窃喜,却装出竭力争取的样子,大讲出版社的难处,最后又顾全大局,忍痛割爱,倒弄得处长们有点过意不去,其他的选题当然得以保全了。从出版局出来,孔阳轻松愉快。不知怎么,突然又觉得没劲了。刚才从出版局出来的那个模样,实在是无聊得可以,一个选题蒙混过关没被毙掉,就乐成了那个样子!当年他在大学军训时,实弹射击打了个优秀,高兴得举个靶纸活蹦乱跳,现在他举的是什么?
十几分钟后他在苏州路建设银行门口遇到了柔桑。她是给公司来办托收的。这还是孔阳结婚以来第一次见到柔桑工作的情形。她穿着藏青的职业装,颀长的小腿,修长的颈项,纤巧的肩窝,但她显得很疲倦。孔阳见到她,宛若见到当年的朱臾。他们站在路边说了几句话,孔阳关切地说她脸色不好,问她为什么这几天没到他家里去。柔桑说没什么,只是最近有点累,还答应今天有空就去看迪迪。
孔阳到家时,头上竟沁出了一层细汗。因为柔桑要来,他拐到菜场买了一些熟菜。装烤鸭的塑料袋大概是被车篓挂破了,汤汤水水一路洒在楼梯上。家里有声音,脚步杂乱,还有皮球落在地上的声响,像是有好几个人在里面闹腾。孔阳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三,儿子只有一节课,想来是他把同学带回家了。孔阳把皮包夹在腋下,腾出手来按了按门铃。
门铃声像是裁判的终场哨,家里立即静了。门一开,迪迪站在面前,满头大汗,手里抱着足球。
孔阳奇怪地探头看看,问:“还有人呢?”
迪迪跟在他后面,伸手拽拽他手上的熟菜,嗅嗅鼻子,“什么人?没有啊。”
第五章情书(2)
“骗我!”孔阳把手里的塑料袋摆到厨房,快步走到儿子的小房间里。“真的就你呀,怎么像有千军万马?”
“那你是幻觉,就我一个人在练射门。”
孔阳叹了口气。迪迪头上冒着热气,身上汗津津的,手里已经捏一块从破洞掏出的烤鸭,吃起来。小房间同时还要兼做球场,迪迪经常把足球当壁球在里面玩,原本雪白的墙壁上斑斑点点,全是球印,台灯也被打碎过几次。孔阳狠狠地瞪他一眼,到浴室打了盆水,扔进一块毛巾,端到迪迪面前。迪迪把鸭骨头放在桌上,捞起毛巾马马虎虎地挤了一下,就要往墙上擦。
“你这是油漆呀还是要干什么?”
“擦球印。”
“那你先去洗洗你的油手!”
“洗就洗,”迪迪跑到浴室,打开水龙头比划了两下,“擦就擦!”他嘴里嘟哝着又回来了。
孔阳看他把地上弄得水叽叽的,也懒得再去说他。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走了过去。他站在书橱前,定了定神。他先要回忆一下,这一排排书里面,上次他找到哪里了。迪迪以为爸爸是来帮他,见他不理自己,生气地冲他挤挤鼻子。
小房间原本有个阳台,装修时打通了,整个面积很大,三个书橱一字排摆在迪迪小床的对面。孔阳蹲下身子,接着上次找过的地方一本本翻着书。天已经黑了,朱臾大概很快就要回来,为了避免到时候慌张,他每找过一本书,立即就把它插回原位。他显得很有条理,没有丝毫的急切和盼望,遇到一本久违而又原本熟悉的书,他甚至还要多看两眼。这整个一排书橱,就像一本硕大无朋的书,那结尾他早已知道了,没有任何悬念,他只是在重温,可有可无的,有空就看上几页——这种散淡冷静的心情,连他自己有时都会感到吃惊——他随手又抽出了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