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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一题也没有错,”迪迪跑过去冲着电话喊道,“全对!”
“是吗?我来检查。”孔阳把迪迪拽到他的书桌前。
杨乾尘那天走得比平时要晚。吃过晚饭,大家一起在厅里看了会儿电视,柔桑说有点累,要去躺躺,杨乾尘关切地跟着她进了房间。电视前的沙发上,两个老人对视了一下。
两个人在房间里轻声说着话。柔桑斜靠在床上,拿一本杂志,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杨乾尘面前的桌上有一只小狗,手一碰头就乱点,杨乾尘不时用铅笔戳它一下。房门虚掩着,电视的画面揉成一片色彩,挤进门来,在地板上闪烁。因为柔桑的病,整个房子里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重,但同时也多了一份宁静,至少在柔桑和杨乾尘的天地里,爱情的气氛更加沉郁,就如同没有月亮的夜空,星星的闪烁更为明晰。杨乾尘看着柔桑推荐的一篇文章,台灯的光线直射在他脸上,他的侧影投射在柔桑身上,柔和的光圈里,有两个安静的影子。柔桑怔怔地看着杨乾尘,他觉着了什么,回过头,正好接着柔桑的目光。
她慵倦地斜躺着,双脚交叉着平伸,一个在前,另一个稍后。袜子里秀丽的脚趾轻轻地活动着,仿佛戴着手套的灵活的小手。他看着她,她的脚趾,她的脚踝,柔和的小腿,被灯光勾勒着向上延伸。杨乾尘的眼神渐渐地变了,他放下了书。
柔桑突然把脚抬起来,做了个像是交通警“停止”的“手势”,脚心正对着移过来的杨乾尘。
“别碰我!”
“不。”杨乾尘的声音很轻,被电视的声音掩盖着。
“会传染的!”
“不会,我身体好。”
“我们两个就你身体还好了,你不要。”
“你也会好起来的,”杨乾尘说,“肝炎现在算不了什么,你很快就会好的。”
房门突然轻轻地响了一声,被关上了。房间里的两个人愣了一下。杨乾尘不敢回头。柔桑看见是母亲关的门。电视的声音被隔在外面,窗外秋虫的鸣叫声传过来了,房间好像变大了。
这个时候把门关上,杨乾尘再单纯,也会理解成一种默许,甚至是鼓励和怂恿。他有点疑惑,还没等他深想,忽然间自己脸先红了。门外的两个老人肯定一直听着他们的动静。这个念头立即传染了柔桑,她红着脸把头转向窗外。一盏路灯,被树叶笼罩着,有小虫在光线里飞舞。一触即发的欲念消散了。
“我听说有一种乙肝疫苗,”柔桑说,“他们说基本上能够刀枪不入,你尽快去打一针。”
杨乾尘答应了,又说:“也许命中注定我们要同甘共苦呢?”
“你神经!”
“我倒不是在瞎说,你这次生病,说不定也是因为我。”
柔桑夸张地扬起眉毛,伸手摸摸他的脑门,笑着说:“不烧啊,怎么又说胡话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前一阵她同办公室有人生肝炎,说是好了,却不自觉,公司明明提供一次性纸杯,他不用,随便拿别人的杯子喝。偏偏柔桑喜欢喝茶,也不用纸杯,因此首当其冲。杨乾尘听说了,特为给柔桑买了个杯子,用胶布写上“肝炎病人专用”贴好,让柔桑带去。原以为可以把那人吓住,不想他更是喝得个不亦乐乎,还说反正是专用杯。柔桑抹不下面子,一直不敢明说。虽说柔桑吓得索性不喝茶了,可天知道是不是就此晦气。就为了这个,杨乾尘已经自责了好几天。
柔桑劝他:“那别人怎么不生病呢?他又不光喝我一个人的杯子,还是怨我自己身体不好。”她的声音有点哽咽了,“是运气不好,我们运气不好。”
杨乾尘见她流泪,忙从纸盒里扯两张纸巾送过去。他想帮她擦眼泪,但却忌惮着身后的房门:它既然会悄悄关起来,也就可能突然打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他一贯话不多,比较稳重,他的稳重的背后不是像有些人那样,是城府,他是确实的单纯。现在有的小男孩,沉默寡言,其实是颇有心计,他们是想找机会争取一点什么,至少也是在人家说话时想悄悄学上几手,但杨乾尘是个例外。他不爱说话,是因为不善于说话,他小时候稍有点口吃,虽说矫治好了,但从此也落下个寡言少语的习惯。除了这个,他的成长道路算得上是一帆风顺。他的老家在一个小县城,父母都是教师。到了大学,老师们也很喜欢他,因为这个学生从不惹是生非,各门功课都不错——当然他也不是最拔尖的。在大学里就懂得刻苦奋斗的人,十有八九都富有心机,深藏不露。杨乾尘不属于这一类。他是个经历简单的大男孩。大学毕业后他到了公司工作,这家公司由国家控股,还有点“官商气”,这是他自己选的,符合他温和的性格。他工作得很顺心。不久,他遇到了柔桑,同时也就遭遇了自己的爱情。
第九章一间房,四面墙(4)
他们不在一家公司,但有一些业务联系。他们偶然结识,慢慢地靠近,试探着,迂回着,或远远一瞥,或回眸一笑,终于,并肩走到了一起。也许,一切都是所谓命中注定,杨乾尘一见到柔桑,所有关于恋人甚至妻子的想象都在瞬间有了着落,他从来也没有刻意去找谁,但柔桑的出现仿佛使他如梦方醒,他明白了自己一直是在寻找着,找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这个文弱的女孩。然而也许因为他此前的人生过于平淡了,他的爱情注定要经历一些波折:柔桑的父母对他并不满意。女婿是“半子”,他们没有儿子,对未来的女婿就格外看重。大女婿孔阳他们原本也不甚满意,但大女儿从小就有主见,孔阳的出现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想反对也为时已晚。柔桑一贯性格柔顺,如此一来,温顺的柔桑注定要承受双倍的关心了。这种关心的具体表现,就是父母亲不断地在耳边唠叨,追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同时又经常对周围那些本不相干的男孩评头论足,挑剔得厉害——他们借此表明他们的标准。按理说,杨乾尘的学历、相貌、人品、工作都不差,走在街上,谁都觉得他们是一对佳偶,但柔桑父母心目中的女婿应该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拔尖的人,能让他们感到风光体面,让他们看到后半辈子的希望,然而在这个男孩身上,他们还看不到苗头。柔桑的父母也都是教师,正因为如此,他们对这个职业及其相关的家庭背景有着特别深刻的理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样。况且,杨乾尘的父亲曾经是一个小有声望的“名师”,而杨乾尘的父亲在一个县城的中学教书,这不由让柔桑的父亲有点小觑,在同一个比较系统里的小觑,再跳出这个系统,他连这个职业也一起看不上了——也许连他自己也在内。
当然,很多事情是不能明说的。他们只是用和缓而坚定的态度拒绝着杨乾尘。柔桑母亲经常在楼下遛弯,柔桑带着杨乾尘过来,有邻居问她那小伙子是谁,她就大声说:是工作上的同事,你们不要瞎猜。杨乾尘听见了,心里很别扭。隔一段时间他又来了,又有人问,她会换个说法:你别瞎猜,那是我女儿的同学!——同学比同事似乎近了一步,但永远也不会被承认是男朋友。如果他不是深深地爱着柔桑,他也许早就绝望放弃了。幸亏他不是个敏感激烈的人,他的温和同时也就是一种耐力。柔桑代父母向他道歉,有时也会为他们辩护,他们会争执,但最后总能和好如初,甚至比以前还要更好。
时间久了,杨乾尘慢慢也习惯了。柔桑的父母似乎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他的存在。他和柔桑尽量在外面约会,或者到她姐姐家。偶尔他也跟着柔桑回家。柔桑的父母很客气,情绪好的时候,也会一起聊聊天,他们提醒杨乾尘,年轻的时候要把精力用到发展上,要多学习;情绪不好了,她母亲可能就会说:哎柔桑,怎么不见你们单位其他人到我们家来玩啊?这句话让杨乾尘的心一落千丈,他硬着头皮再坐一会儿,黯然地走了。
只要是在家里,他们很少能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即使进了柔桑的小房间,他们也不敢关门,更不会有任何亲热的举动。但是这天晚上有点不一样。门是柔桑母亲亲自关上的,厅里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好像怕打搅两个年轻人。开始他还以为门虽然关了,但两个老人还是不放心,怕他们越轨,把声音关小是为了听着这边。但两个老人一直都没有来打扰,以前做母亲的常常会进来,送一瓶水或是别的什么,甚至直截了当地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今天柔桑的母亲也进来过一次,轻轻地敲着门,几乎听不见,她拿来了几个橘子,剥一个塞到杨乾尘手上,看着他开始吃,脸上还有一丝陪着小心的表情——杨乾尘立即反省,在心里指责自己错了:这是一种慈爱,在自己母亲身上经常见到的慈爱,现在终于来到自己的身边了!
他心里涌起一阵巨大的幸福,简直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他暗暗发誓,要好好地去爱眼前这个女孩,他们的女儿,要让他们觉得女儿终身有托。他本能地觉得,他们会对自己越来越好,一直到他们成为一家人。今天是一个转折点,从量变到质变,这是最简单的哲学,他的真情终于打动了这对深爱女儿的父母。
杨乾尘的心被广阔的温情淹没了。母亲出去了,他吃着橘子,又给柔桑剥一个,简直无法自持。柔桑也感觉到母亲的变化,她面色酡红地看着杨乾尘,吃吃地笑着说:“看美得你!”
“丈母娘给的橘子,能不美吗?”
“你还美得不轻哩!”柔桑拿个橘子皮扔了过去。
天已经不早,杨乾尘要走了。柔桑送他出门。房门一开,柔桑的父母就站了起来。柔桑顺手把吊灯打开了。“就走啦?”母亲拿了一袋橘子,往杨乾尘手里塞。他推辞着,柔桑说:“你不是说我妈妈给的橘子特别甜吗,怎么不要啦?”杨乾尘红着脸拎上了。
柔桑送他下楼。走到楼下,柔桑说:“你看到没有,我妈妈眼圈红红的,好像刚才哭过。”
“是吗?好像是有点,”杨乾尘说,“我知道了,他们肯定是在看一部悲情电视剧,把你妈妈惹哭了——她以前是不是也这样?”
“差不多,不过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她看电视看哭了,”柔桑想了想说,“什么电视剧这么能搞哭,有空我倒要看看。”
第十章漂白玫瑰(1)
柔桑第二次的复查似乎要更为复杂一些,第二天,第三天,报告还没有出来。全家人都焦急地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只有柔桑和杨乾尘还被蒙在鼓里,他们希望能等来一个好消息,得到一个比以前恢复得更好的治疗方案。也许朱臾还抱着最后的希望,但至少孔阳已是心中雪亮。任何事情都没有像柔桑的病这样,使他感觉到生命的珍贵。他身体一直很好,除了比以前胖一些,内外都没有大的变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头上出现白发时,他震惊过,但很快也就想开了:还有人少白头哩,但并不因为他有白发,他就不是个少年了,而自己才三十多,马马虎虎还能算个青年。更强烈的感觉是在一次看电视的时候,正在转播的是一场篮球赛,作为多年前一种特长和爱好的延续,孔阳对篮球比赛一直情有独钟,但那天看转播,解说员嘴里经常出现的一个词突然就触动了他:老将,××是一员老将了。孔阳心里“咯噔”了一下。解说员显然是个小家伙,比起他来,××是当然的老将,但这员“老将”曾经是孔阳心中的偶像,年岁也和他相当。解说员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驰骋赛场多年,××已经雄风不复当年,球队因为没有做好新老交替,所以跟不上节奏,言下之意是必败无疑。孔阳气恼地换一个台,是一场田径赛,又一个“老将”被解说员挂在嘴上。孔阳叹息一声,恍惚间觉得,那个“老将”就是自己,自己老得就要退休了。
但柔桑的病更是一种切肤之痛。他和朱臾结婚近十年,差不多可以说是看着柔桑长大的。一个如此年轻的生命即将不可避免地消逝,孔阳简直不敢设想那最后的情景。他平生第一次认真地去琢磨死亡。他偶尔读到一则关于死亡感觉的资料,那则资料基于对一些死而复生的个案的调查,说死是一种漂浮的感觉,向着一个明亮的或者黑暗的通道漂浮而去,身体消失了,只有意识还舒适地浮游着,仿佛泡在温水里。孔阳苦笑着把那张报纸扔掉了:这是死而复生的人的梦话!他们复生了,所以还可以在这里痴人说梦。死是什么?死就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连梦都没有。国家正在备战奥运,玄武湖正在治理,花会开,树叶会落,天会下雨,有彩虹会架在上面,迪迪要长大,会娶妻生子,甚至杨乾尘肯定也还会结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