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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表情-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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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这意外的平静,连他自己都无法索解——难道,这是性爱后的“不应期”吗?有这么长?——想到这个,他“吃”地笑了出来。
  这是一叠平稳心情的记录,相对于他当年跌宕起伏的感情而言,这些信显示出一种流水般平稳的情态,她当年竟如此平静——他简直有点气愤——但是这种情绪也只是一掠而过,因为他已经得到了她,完全拥有了她。
  这些信是她美丽的衣服,把它们撕开,才是她炽热的身体。
  他突然昂奋起来。他想起了她的肉体。她的身体宛转随人,热情澎湃,在他的脑海里,在黑夜的床上激情地舞蹈。他面红耳赤,呼吸急促起来。他把那些信纸打乱了,次序颠倒,搀杂在一起,重新看一遍……乱了,乱了,她也开始语无伦次,娇喘吁吁。
  他拿起电话,飞快地拨通了辛夷的手机。
  “喂,是你呀——我还没起来呢。”
  “你好幸福。想我吗?”
  “不想。我想睡觉。你在干吗?”
  “我在看——”说话间门响了一下,“——我在上班。在看稿子。”
  “什么稿子?”
  “抒情散文,”回头看看,是刘可进来了,一边进门,还在和他身后的一个人说话。孔阳轻声说,“这些散文早就寄出了,被邮局耽误了,你知道耽误了多久?——八年!”
  那边愣了一下,“去你的,你应该把稿子退还作者!”
  孔阳朝刘可点点头,说:“等我看完再说吧——再见。”
  他放下电话,把桌子上的信封和那本书理好,压在那叠信上。刘可说:“又有书稿要审了。”
  
  书稿名为《青春放言》,厚厚的一摞,打印得很正规。按照习惯,孔阳先浏览一下责任编辑签发的“编辑加工记录”和“审稿单”,再粗略地翻阅一下前言和目录。
  书稿的责任编辑就是刘可本人,他现在就坐在办公室里,孔阳不得不读一读书稿。书稿要读,否则就太简慢,不像副总编;读过后签字要爽快,这也是给刘可一个面子。书是写给大学生看的,名为“放言”,其实只针对一点,那就是大学生的恋爱问题。孔阳早已大学毕了业,本没有心思读这类东西,但他稍稍一看,倒起了兴趣。这是一本有趣的书,从“少女怀春”、“君子好逑”的生理和心理说起,直到“同窗共读,日久生情,心有灵犀一点通,”进而发展到“比翼双飞,共翱蓝天”,大学生恋爱的过程,无所不包。文字文白搀杂,倒是十分流畅,只可惜说的是“青春”,却很有些冬烘。粗略一看,不断有千古流传的说教跳入眼睛:有志向的学生应该“发乎情而止乎礼,‘礼’者,‘大学生行为守则’也”。失恋了,“十室之邑,必有忠士,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如果真的恋爱了,要记住“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把精力用于学习深造,不能沉溺于“耳鬓厮磨,红袖添香”,同时也要忠于爱情,古人有名为尾生者,信守承诺,在桥下等人,不惜抱着桥桩淹死,就是一个楷模……


第十二章你知我知(3)

  孔阳看得如梦似幻,读着用文言诠释的现代爱情,恍若以前读林纾的翻译小说。更奇的是作者在警告大学生要洁身自好,防止出轨时,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肤发之身,受之于父母,不可随毁!”——什么“随毁”,不就是大了肚子吗?孔阳再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刘可皱皱眉头,马上又舒展了,走过来说:“糟了,肯定是我漏了笔误,闹笑话了。”
  “怎么会呢,你编的稿子能有什么问题?我是在猜这位作者大概年龄不小了,有点喜欢掉书袋。”
  “你眼光厉害。他是不小,五十多了。”
  “是吗,”孔阳随口应道,“老头子谈恋爱——不,论恋爱,就像云端里看厮杀,倒是能出新意。”
  “他这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也是没办法,”刘可道,“他要评副教授,就要靠这本书。他怕时间赶不上,刚刚还到社里来催了一下。”
  “就是刚才那个人?”孔阳拿起笔,在“总编意见”一栏里签上了“同意发排”四个字,把书稿递给刘可道,“看不出,他还是个爱情专家。”
  刘可的眉头难以察觉地跳动一下,立即笑起来,说:“他算个什么专家?他自己前不久才离了婚!”
  “哦?”
  “他是我表哥。”刘可似笑非笑。
  孔阳大感失悔。刚才他的话太刻薄了些,很可能把刘可得罪了。连忙补上一句道:“那你赶快发到出版科,不要耽误了他。”
  刘可把书稿拿走,孔阳心里有点乱。他瞥一眼桌子上那本《中国文学史》,把信夹进去,锁到桌子的柜子里。往昔的爱情再一次被密封了,幸亏他还拥有现实的更为绚烂的爱情,否则,他在阅读现在年轻人的爱情时,就不会这么轻松——然而轻松得过了分,那些话确实失之于轻佻了——幸亏刘可是个下属,还不是他的上司。
  “就怪你!”孔阳微笑着,轻声地说,似乎辛夷就站在他面前。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表,把桌上稍稍整理一下,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一张16开大小的纸递了过来。
  白皙冷静的面容,金丝边眼镜。细长的手指,白大褂,听诊器。那张纸摆在桌上,黑底白字,不用细看就知道,意料之中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无可回避。表格是铅印的,里面填了一些潦草的字迹,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医生的手笔。那些字龙飞凤舞,看上去有些随便,让人产生还能修正的幻想。孔阳看着对面的男医生,等他说话。
  “你不是学医的吧?”医生问。
  “不是。”
  “那我就不向你解释详细的情况了——已经是中晚期。”
  孔阳沉默着。诊室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从屏风外探探头,被医生尖锐的目光逼出去了。孔阳注视着报告书上的中文,还有英文,突然间有点恍惚,觉得这病似乎是来自外国,中国人是不知什么时候被传染的;忽而又觉得英文特别确凿,和中文配合着,具有一种中西医会诊的无可置疑。“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没有其它办法,治疗,保养,”医生说,“目前的医学对肝癌还缺乏有效的手段。”
  “可她还很年轻!才二十多岁!”
  医生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能不能告诉我,她还有多长时间?”
  “这不好说,”医生沉吟着说,“从几个月到一两年都有可能。”
  孔阳的身体发软,失去了感觉。悬崖崩塌了,突然就不见了柔桑的身影,俯身看去,只能看见她飞速坠落的红衣黑发,苍白惊惧的脸。
  忽然又想起了母亲。胃癌,另一种癌症,慢慢耗尽了母亲的生命。灰白的头发散乱在枕上,空洞的眼睛注视着朱臾凸起的肚子。为了让母亲早一点看到期盼中的孙子,他在父亲无言的恳求和暗示下,说服妻子做了剖腹产。迪迪出生的那一天,母亲奇迹般起床去了医院,二十天后,她就去世了……也许是灾难已经降临过一次,它再次出现时,离自己稍远了一点。
  现在只有他,只有他自己,才有能力面对这样的打击。他稳稳神,问医生,是不是需要对病人隐瞒病情?医生的回答很谨慎,大意是说,这不可一概而论,要具体看病人的病情和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有的病人心理很坚强,知道了病情,他更能够正确面对,配合治疗,说不定会出现奇迹,“但是——”医生迟疑着说,“她太年轻了,肝癌又是癌症中比较凶险的,几乎没有希望——你们家属自己斟酌吧,至少,我们不会主动告诉她。”
  孔阳点着头。他还打算询问医生,具体的治疗应该怎样进行,这时门外突然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红光满面,身量阔大,差点没把屏风碰倒。他显然是个熟人,医生转过身子,朝他打着招呼。孔阳听出是个处长,也说不准只是个副的。那“副处长”把一张单子往桌上一摆,旁若无人地说:“他妈的,脂肪肝,现在又加了个酒精肝,这下完了!”
  听起来他像有两个肝。他的嘴里有一股肉腥味儿,还有酒气,不知道是不是从他肝上直接发出来的。孔阳厌恶地皱皱眉头,轻声说:“这样,我先走,我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第十二章你知我知(4)

  这世界是不公平的。这种酒肉之徒虽说弄出了两个肝,却中气十足,而安静乖巧的柔桑却就要死了!
  孔阳的喉头有些发紧。他强忍着泪水。出了医院大楼,他才发现柔桑的诊断报告还在他手上。他把它折折好,塞进上衣口袋。走了几步,突然又站住了。
  这是个不祥的东西。贴在身上,如此贴近他的皮肤,令人胆寒,好像会沾染上什么。孔阳把它从衣袋取出,想塞进皮包里,转念一想,又放进了车篓。为了防止被风吹跑,他把皮包压在上面。
  今天的大街成了互联网的战场。“搜狐”,“e龙”,“新浪”,三家网站突然云集石城,抢滩掠地。一路上,悬挂着无数的网站广告,一只“狐”,一条“龙”,然后又是一排“浪”,连绵不绝,没完没了。风起处,横幅迎风招展,飒飒做响,巨大的气球东摇西晃,红红绿绿,煞是热闹,乍一看,这片天空好像已被互联网完全占领,天空下的人生似乎也今非昔比,焕然一新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不是的!那边一家小商店,以前是卖米的,门楣上一个大大的“米”字还没来得及换掉,现在改卖了CD、 DVD,但他做的依然是小生意;路边一溜排坐着无数的男女,面前都摆着两个纸盒,一个里面是游戏,另一个是软件,这是“e时代”的商品,但他们和其实和卖菜的小贩也没什么不同,一样的讨价还价锱铢必较,一样哀乐人生。卖软件的不是卖菜的“升级版”,人生也许压根就升不了级。总是会生病,会死。
  可是柔桑她就要死了。他突然明白了,死神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他没有规则,不按顺序,点到谁就是谁。
  但他不知道现在要到哪里去。他不敢面对心存希望的岳父岳母。仿佛抱着一颗炸弹,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托着,不忍心丢下去。他停下车子,拨通了朱臾的电话。
  朱臾急切地问:“怎么样?你拿到结果了?”
  孔阳沉默着,半晌才说:“你在电视台下面等我吧,见了面再说。”
  他的话还没完,朱臾已经开始抽泣。他突然坚强起来,坚硬地说:“你干吗?让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朱臾哽咽着说:“办公室就我一个人。”
  “那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二十分钟后,他在电视台大楼下见到了朱臾。她的眼睛红红的。
  孔阳把诊断报告递给她。她不接,说:“是真的吗?”
  “是真的。这个时候我不会开玩笑。”
  朱臾猛地用手帕捂住了脸,双肩耸动着。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了,孔阳低声说:“我们走,不要在这儿。”
  “我都不敢给你打电话,没想到还是躲不过去。”
  他们沿着大路往前走。孔阳搂着她的肩。朱臾的身体瘫软着,孔阳几乎受不住。朱臾问:“那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住院,治疗。”
  朱臾哭得更厉害了。孔阳好不容易才止住她的哭声。朱臾问:“那能不能不告诉杨乾尘?”
  “这——”孔阳愣了一下,“这要跟你父母商量。要瞒着他不容易。”
  “什么不容易?!能瞒着柔桑就能够瞒着他!他知道了柔桑还能不知道?!”朱臾突然涨红了脸,“什么‘你父母’‘你父母’,你压根就没有把他们当父母!”
  孔阳怔住了,“那你要我怎么样?”
  朱臾看看他。孔阳嘟哝道:“我怎么啦,怎么啦?”
  朱臾自觉失态,闪开了目光,嘤嘤地哭着。孔阳把车子停在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两个老人瞬间就被摧垮了。他们老泪纵横,老太太号啕大哭。孔阳快步过去,把窗户一扇扇关上了。
  柔桑灿烂的笑容挂在墙上,浑然不知厄运将至。一家人围着,她不在这儿,好像那张照片是一幅提前悬挂的遗像。孔阳晃晃脑袋,恍惚中照片上的黑纱被他抖落了。
  两个老人已经乱了方寸,一切听他的主意。住院,治疗,护理,再加上调养,其实也只能这样了。“住院手续我去办,爸爸妈妈你们跟柔桑谈——还有什么?”孔阳问道。他本能地不愿意直接面对柔桑。
  岳父抬起红肿的眼睛,坚决地说:“他们一个也不能知道!小杨也一样!”
  孔阳几乎已经料到大家都会同意对杨乾尘保密,但他隐隐有些不安,他暂时还理不清这种感觉,只是不愿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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