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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有点像是在浇油。但这时已经没人接茬。朱臾捅一下辛夷,两人扑哧笑了。这一笑就不可收,不知道有多可笑,直笑到两人趴在桌子上。孔阳顿时轻松下来,仿佛炮仗闪着火花被扔到脚下,万幸却是个哑火。只有辛夷在嘻笑时偶然抛来的一缕目光,有一点情意,有一点调皮,也有一点幽怨,让他一直放不下。也许今天以后,有些事就要结束了。结束了也就结束吧,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是,他心里立即就感到了一阵撕裂的疼痛。今天的这个场面本就是谢幕前的最后一幕,他没有逃脱,这就是命。他没想到朱臾还有这么锐利的一面。他算是看透自己了,他是没有主动脱离生活的剧本的能力的,但是辛夷呢,她的率性,她的真情,说不定会让她拒绝那些俗套剧本的安排——事实上自己也恋着她,离不开,那就随着她走吧……这么想着,孔阳又安了心,体味到希望,一丝隐秘的幸福。
点好的菜一个个上来了。钟若铁喊来小姐斟酒。大家你喝他喝地让了一下,最后每个人面前都斟满了白酒。朱臾问孔阳:“你行吗?”孔阳说:“我喝一点。”钟若铁道:“还是同学好啊!多恩爱的一对,据我所知,你们是我们学校那一届惟一的硕果。不容易。”又端起杯子,站起身道:“为了远道归来的爱国人士,我们的辛夷,干杯!”
辛夷懒懒地站起身,道:“怎么又转到我身上啦?我爱国吗?”
焦耳道:“管你爱的是谁,反正回来了,干杯!”
辛夷神采飞扬地说:“我爱的是孔阳——”顿一顿,“我爱的是朱臾。我爱的是他们的儿子,我爱的是幸福的家庭。为了幸福,干杯!”
她一口就喝干了酒,指着众人,一个也不许赖。孔阳听她的话,就像看惊险的杂技表演,心一拎一拎的,又刺激又有点甜蜜。他一仰脖子干了酒,咂着嘴巴,瞥一眼朱臾,扫一扫辛夷,想着钟若铁“惟一的硕果”那句话,心中暗笑:“什么‘惟一的硕果’,你不知道还有一棵树上结两颗果子的哩!”
酒喝得很顺。不知不觉大半瓶就下去了。三个男人皮肤黑,红得发紫,辛夷和朱臾则是满面桃花。也许是喝酒前话说多了,主题过于单一和集中,现在真正开了喝,话题就全散了。他们零零碎碎说着各自知道的同学近况,天南海北,倒是不提自己的状况——三个以上老同学的聚会往往都是这样的,况且大家若明若暗地都知道一点这里面的关系:同学,夫妻,情人,生意伙伴——不说这些,那就喝。来来来,为了友谊,健康,发财,为了心想事成,万事如意,马到功成,无往不胜,喝!
菜在不断地往桌上走。这时候其实很需要说一些段子下酒,但可惜的是男人们的段子不是大荤就是小荤,就像清真馆子里不能端出猪肉一样,连不拘行迹的焦耳也不愿意说。不一会儿酒店餐厅的经理来了,也是老相识。他戴着付眼镜,依然文质彬彬,虽说在酒水里泡久了,酒精考验,一看还是个中文系毕业生的标本。他一回不生,两回更熟,一进包间就给大家敬酒。“各位学长,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
他亮亮杯底,端起酒瓶,为客人续满了杯子。焦耳道:“你别忙走,有个问题。”他手环指一下道,“我们这里有一对,你猜猜是哪两位?”
孔阳的心往下一沉,觉得这焦耳讨厌到极点。朱臾似乎也有点局促。各人都把身子稳一稳,维持原来的姿势。孔阳看出辛夷似乎倒兴奋起来,她身子懒懒地倚在椅子上,附和着焦耳道:“你倒猜猜看。看看你的眼力。”
经理眼睛四下打量着,迟疑道:“这哪儿看得出来?你们饶了我吧。”
辛夷道:“不行。”
焦耳见有人支持,越发不屈不饶,道:“你说说看,言者无罪,但说无妨。你说对了就说明我们有缘,我们会常来。”
经理狡猾地问:“一对什么?一对夫妇还是一对情人?还是一对对手?”
辛夷道:“你倒滑头——一对夫妇!”焦耳道:“不一定是一对,说不定还有两对呢。”
孔阳插话道:“别瞎闹!”
经理挠着头,为难地说:“我就猜一对夫妇,一对,行不行?——”他的目光飞快地一扫,已经和站在墙角的服务小姐对了眼睛。孔阳和他面对面,正好看到了。经理有了底,却又字斟句酌地道:“这一对夫妇里的男人,肯定不是你。”
“为什么?——错!”
“肯定不错。”经理越发言辞凿凿,“因为坐的位置,也因为你的态度。”经理侃侃而谈,“如果你夫人在场,你一定不敢提这个问题。你就不怕我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吗?”
焦耳一愣,有些丧气。接着又问:“那那个男的是谁?”
“是这位,”经理一指孔阳,“他叫你别瞎闹,就是怕我说错,他的夫人肯定就在场。”他指着朱臾道,“就是这位小姐。”
焦耳狡辩道:“你这话有语法错误,既是小姐,就不是夫妇。”言下其实已经是认了。辛夷不服道:“我请教你一下,你从哪里怎么看出他们一定是一对呢?”
经理道:“他们坐在一起。”
第十四章新版三岔口(3)
焦耳道:“那我和辛夷也坐在一起呀!”
钟若铁帮腔道:“我还两边各坐一个男人哩,总不能说我是同性恋吧?”
“那不一样的。”经理说准了,情绪大增,表情丰富得眼镜都有点挂不住,他推推眼镜道,“我猜对了,你们应该浮一大白!”见众人把酒全喝干了,笑嘻嘻地问:“各位学长,我可以毕业了吧?”
钟若铁道:“你不光中文系毕业了,社会学系也毕业了。”
经理得了夸奖,高兴地说:“不过我刚才说的是现在进行时,说不定将来还有一对,那我就猜不透了。”他这大概是讨好焦耳,不愿冷了他的心。孔阳顿时觉得他有些讨厌。他忽然想起经理和服务小姐刚才目光的那一接,说不定他和小姐也有一腿哩,孔阳想点破他的作弊,又觉得多余。正好经理也不愿意多说,喊那小姐再上一瓶酒,被众人拒绝,乘机朝大家拱拱手,出了包间。
五个人一瓶酒,恰到好处。朱臾看看时间,脚在下面碰了碰孔阳。孔阳迟疑着说:“怎么样,散了吧?”
朱臾道:“小孩一个人在家。”
辛夷道:“那你们快点走吧。”
朱臾使个眼色,孔阳明白过来,赶紧过去买单。他明白今天自己是主角,奇怪的是也没有人和他抢。走出酒店大门时,焦耳问:“谁送辛夷?”
钟若铁道:“我就住这里。”
孔阳发着怔。焦耳道:“那我就义不容辞了。”
辛夷笑着道:“谁要你送!”对朱臾和孔阳摆摆手道,“再见!”手往路中拦一下,上了一辆出租车。
焦耳讪讪地道:“你们总不要我送了吧?”三个人向马路中间走去。
朱臾和孔阳坐在车上。车摇晃着,两人都像生了根,靠不到一起。一路无话。车到了楼下,孔阳付账下了车。小路上灯光昏暗,孔阳走了几步就踩到一个凹坑,差点摔倒。朱臾回头看看他,加快步伐走向楼梯口。“我喝多了。”孔阳自我解嘲地说。
“你没喝多,”朱臾冷冷地说,“是魂丢了。”
孔阳在黑暗中无声地苦笑一下。没有人看到他的表情。
第二天钟若铁又到孔阳社里去了一趟。书出来了,钱也已经到账,他必须要来了结一下。他真是个场面上的好手,跟所有台面上的人都很热络,也不和孔阳显得过于热乎,好像他从来就没听说过武李两位社长的矛盾,和他的同学也根本没有私下的接触。孔阳很佩服,自思光这一点就够他学上一阵子。样书一套二十本,卡通封面,排在桌上光鲜耀眼。武李两位都显得很满意。刘可那天在场,他啧啧地赞着,说要好好学习,一本一本地翻着看。孔阳感到自己也很有面子。
孔阳先走。钟若铁送他出来时,孔阳在走廊上冲他挤了挤眼睛。
除了周六周日,孔阳一家中午这顿饭都是各自解决的。这天中午,迪迪却回家了,打电话给爸妈,说学校下午放假,他要去看小姨。
他们一家在外面吃的饭。菜上得很慢,他们并没有点很多菜,但每个菜都要等上好半天。迪迪倒是兴致勃勃,每个菜上来,他一边吃着,一边就注意着那个出菜的小窗户,那小窗户一开,先是冒出一股油烟,紧接着就会推出一盆菜,这真是隆重推出啊,简直像是妖精的魔法!孔阳和朱臾心里有事,草草地扒了一碗饭,等迪迪吃完,一家人直接去了医院。
这是个奇怪的地方,永远是生意兴隆。对有些人来说这是修理厂,加油站,他们病秧秧地进去,还将活蹦乱跳地出来;而对另一些人来说,这里就是人生的最后一站。回头的路通往社会,另一条路直接通向火葬场。迪迪当然想不到这么多,但怕打针、怕医院是孩子的天性。虽然他早就闹着要见他的小姨,但一走上通往病房的长长的大路,他就开始老实了。
“迪迪,我们去看小姨,有几个规矩,第一是不许到处乱摸,不许乱拿东西;第二是不许吃那里的东西。”
这句话孔阳原本等着朱臾说,她不说,孔阳只好自己说出来。不想朱臾还是有点不高兴。她不说孔阳说得不对,只是沉着脸打断他:“迪迪知道。”
迪迪显然记住了爸爸的叮嘱。他走到病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等不及里面有反应,就把门推开了。柔桑躺在靠窗的床上,一见迪迪,立即坐了起来。迪迪叫一声“小姨!”跑过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停住了脚。他站在那里,回头看看爸爸妈妈。
杨乾尘蹲在墙角忙着什么,这时连忙站起来,揽住了迪迪。“姐姐,姐夫,你们现在怎么有空的?”
孔阳告诉他,迪迪下午放假,把手上拎的一袋吃的摆在茶几上,在边上的床上坐下了。迪迪看上去表情很奇怪,他看着小姨,僵硬地笑笑,想亲近又不敢的样子,好像他面对的是一个曾经亲近过的幻影。“迪迪,放假啦?想死小姨了。”柔桑柔声说着。孔阳把迪迪揽到身边,坐到自己腿上。
朱臾坐在柔桑床头,轻声说着些闲话。杨乾尘拿来几个苹果在削。正午的阳光灿烂地照进房内,照在柔桑的脸上,她的头发有些散乱,朱臾伸手帮她理着。她黑鸦鸦的头发和朱臾红润的肤色衬着她蜡黄的脸,她的皮肤像是要透明,可以看进去,看到结局。房间里显得有点乱,杂七杂八的东西摆在地下,摆在孔阳坐着的床上。杨乾尘很不好意思地收拾着。柔桑说:“爸爸妈妈才走不久,你们忙,就不要老来了,”她黯淡地说,“我这病好像是冻住了,化不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冻。”
第十四章新版三岔口(4)
“春天!”迪迪一直没有开口,这时老嘎嘎地说,“春天就解冻。冬天已经快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呀,你又长进啦?”柔桑问,“这是课本上的话吗?”
“不,是课外书上的。”
杨乾尘说:“你不要急。说好也就好了。”
“这就是霍然而愈,”孔阳说,“从量变到质变,到了火候,一下子就好了,到时候你说不定都想不起来你还病过这一场。”他这么说着,心里揪揪的。朱臾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迪迪终于还是耐不住了。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他轻轻挣了身子,跑到柔桑床头,扒着小牌子看,嘴里不出声地念着。病房里还有不少瓶瓶罐罐,他倒是没敢动。杨乾尘给他一个苹果,他接过去,咬了一口,突然又顿住了,偷偷地看看孔阳。孔阳装着没看见。柔桑说:“迪迪,苹果不好吃,酸。你吃香蕉吧。”她拿了根香蕉递过去,说:“你自己剥,拿着下面的皮。”
孔阳吃着苹果。苹果是不酸的,他的心里一阵酸楚。柔桑实在是太乖巧了。老天为杨乾尘准备了这么一个可人的女孩,却不能陪他到永远。这是他的命!孔阳看着他,不由就想起自己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杨乾尘瘦得厉害,神色委顿,只有他的眼睛,看着柔桑的那双眼睛,突然间就会流露出柔情。只有在这一瞬间,你才能看出他其实还是个大男孩,一个热恋中的大男孩。
父母,姐姐,其他的亲人都是天生的,所有人的心都痛着。也许只有他这个萍水相逢的人,他的心和别人痛得不一样。他还不知道那残酷的真实,他守着希望,他心里是疼,疼他爱着的人。
多年以前的那个傍晚,一个失恋的男孩失神地站在人流如潮的大街上,一架飞机从他的天空掠过,那上面有他的恋人。他觉得她不会回来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