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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的气量倒大。”
由此开始。呼韩邪拿胡里图出气,发了好大一顿牢骚,胡里图逆来顺受,不发一声。毛延寿少不得作个和事佬,从中解劝。顺便又附和着呼韩邪,骂皇帝、骂石敢当。胡里图颇有反感,但也不发一声。
直到呼韩邪怒气已减,而又单独相处时,他才婉言相劝:“单于,老毛别有用心,唯恐天下不乱。单于如果劳师动众,为老毛报私仇,那不是太不上算了吗?”
“嗯,嗯,这话算你有理。可是事情没有了结,莫非就此算了?”
“不是!我的意思,不必马上发兵,不妨先礼后兵。”胡里图说:“先写封信给石中书,倘无满意答复,再作道理。”
呼韩邪沉思了好一会,点点头答应了一半:“好,先写信,后发兵。”
胡里图不便再争,反正到什么地步,说什么话,眼前先把事情压下来,总是不错的。
于是,胡里图亲自动笔,以呼韩邪的名义写了一封信给石显。关照胡贾,回到长安,找到中书府,将信丢下就走。
这封信给石显带来了莫大的心事,简直坐立不安了!
当务之急自是要找出泄密的漏洞在何处?而第一个该找的是史衡之。因为最可能的漏洞是在掖庭。
“我给你看样东西。”石显摒绝从人,将呼韩邪的信交了过去。
史衡之看到一半,心知自己做了一件很欠检点,而麻烦不小的事。但此时唯有镇静自持,看完了信,假作吃惊地说:“这呼韩邪,神通倒真广大!他是怎么知道内幕的呢?”
“所以,”石显冷冷地说:“要问你呀!”
“问我?”
“不问你问谁?这一次总该不是毛延寿了吧?册封明妃的事,是毛延寿跟呼韩邪走了以后才发生的。”
“可是,相爷,这件事满京城都在传说。”
“不错!不过,明妃就是王昭君,只有掖庭的人才知道。”
“掖庭可不止史衡之一个人。”
这针锋相对的回答,固然犀利。但有一个极大的语病。是无形中已承认秘密是由掖庭中泄漏的。石显是何等脚色,抓住他话中的这个漏洞,丝毫不放松了。
“毛病出在掖庭,而你是掖庭之长。如今我就着落在你身上,把泄漏消息的人查出来!”说完,石显转身就走了。
话虽如此,查出来又待如何?这呼韩邪,石显心中叹气:真是我命中的魔头!
第三天上午,史衡之来向石显复命,已经查出结果,只是这个结果令人惊诧——史衡之说,泄露秘密的赵美,已经畏罪自尽了!
“有这样的事!”石显楞了好一会:“是怎么泄漏的呢?”
“详情已无法究诘了。”史衡之从容答说:“前天奉了相爷之命,我立刻派傅婆婆秘密查访。赵美大概是察觉了,顿时神色不安。今天黎明时分,忽报赵美中毒,等我赶到,已经不救。据说临终之前,向人透露,她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也就是多说了一句话,不该把她二姊跟三姊的秘密,告诉了不相干的人。”
“这不相干的人是谁呢?”
“不知道。”史衡之答说:“秘密由赵美所泄,那是再无可疑问的了!”
石显细细想了一下,觉得不无疑问。随即问道:“她怎么知道在查这件事呢?”
“那必是傅婆婆不小心,从神色中让她猜出来了。”
“就猜出来了,赵美又怎么知道多了这句嘴,有如此严重的后果,以致畏罪自杀呢?”
“那!”史衡之的机变很快,立即找到解释:“她们姊妹四个,都是灵心蕙质,绝顶聪明。看相爷亲到掖庭密查,接着又追查泄密的人,料知是闯了大祸。”
“这也未免太聪明了一点。”石显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服毒死亡。”
石显变色,“掖庭中怎么能有毒药?”他沉下脸来问:“万一出了大逆不道之事,试问你有几个脑袋?”
这一着是史衡之疏忽了,然而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唯有惶恐地请罪。
“光凭这一点,你这个掖庭令就不能干了!”石显作了断然的处置:“解职听勘!”
于是,史衡之连掖庭都不能回去了,立即被交付廷尉衙门暂加看管。掖庭令的职务,另行派人署理。史衡之想不到石显是这样严厉地对待,心中懊恨不迭,但已无计可施,唯有暗中拿定主意,掖庭发现毒药,失察的罪名可以承受,泄漏机密的罪过,都推在赵美身上。
那知史衡之一失了势,掖庭中的情形顿见不同。平日畏惧他阴险刻薄,什么气都只有容忍,甚至话也都不敢说。此刻无须再效寒蝉,就说了也不要紧了。
首先是傅婆婆,透露了一个秘密,说是赵美曾在无意中撞见史衡之与胡贾在密谈。及至石显到了掖庭,史衡之怕赵美会揭破他的隐私,所以杀之灭口。这话传到林采耳中,当然关切,私下找了傅婆婆来,面询其事。
“我不知道。”傅婆婆一口否认。
“傅婆婆,”林采很恳切地说:“你待我们姊妹不错,我们姊妹如何待你,想来你总也知道。这件事你总听说过吧?何妨告诉我听听!”
“林姑娘,我没有什么好告诉你的。这件事要认真追究起来,会有人头落地。我不要说不知道,就知道了也不能,”傅婆婆加重语气说:“也绝不能告诉你!”
林采对人情世故很熟练,将她的话体味了一下,解出她的言外之意。实际上她已经承认了有这回事,不过不愿牵涉在内,所以不肯明说而已。
“谢谢你,傅婆婆。”林采向她保证:“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把你的名字说出来。”
“你要怎么样?林姑娘,”傅婆婆问:“你要把这些流言去告诉明妃?”
“是的。”林采坦率承认。
傅婆婆脸色沉重,歇了好一会才说:“纸包不住火,宫里终归会知道的。倘或牵涉到我,林姑娘,请你先替我求一求明妃,我事先一点不知道这件事,更不会有丝毫害赵姑娘的心思。”
她何用有此一番表白?林采不免奇怪。但往下追问时,傅婆婆却又装聋作哑,推得干干净净。林采无奈,只好提出一个要求。
“傅婆婆,请你替我送封信到建章宫。”
“这,我不便。除非,林姑娘,你向新来的掖庭令说明白。他答应了,我一定替你走一趟。”
要这样子费事,倒不如自己进宫去一趟。当时便要求署理的掖庭令,送她到建章宫。这本为规制所不许之事,只为知道她有明妃的奥援,破例特许。只是这天已来不及,第二天一早离开掖庭,到晚方回。于是,史衡之的秘密及他所引起的风波,昭君大致都知道了。
“你上奏说史衡之才不胜任,又以赵美服毒自尽,史衡之不无责任,解职交廷尉衙门听勘。如今办得怎么样了?”
“臣正在加紧勘查。”
“我问你勘查的结果!”皇帝提高了声音,显得很不耐烦。
“是!”惴惴然的石显答说:“一两日内必有结果。”
“哼!”皇帝冷笑一声:“我倒知道了!你要不要听听?”
石显既惊且诧,何以皇帝会知道结果?也许只是听了无稽的流言。便沉着地奏:“乞皇上垂谕。”
“赵美是史衡之下的毒,为了灭口。你知道不知道史衡之为什么要灭她的口?”
这说得有两分像了,石显很谨慎地答说:“臣愚昧,请皇上明示!”
“史衡之跟一个胡贾在打交道,让赵美撞见了。又说你到掖庭去查问过,所以史衡之非杀赵美不可。石显,”皇帝加重了语气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去查问些什么?以致于逼得史衡之下此毒手!你总应该很明白吧?”
这番话说得石显目瞪口呆。因为与他所知道的情形凑在一起,符节相合,事如观火,完全明了了!
到此地步,自己再不能隐瞒了。俯伏顿首,以请罪的语气说道:“史衡之罪该万死,臣备位中书,亦难辞失察之咎。如今听皇上垂谕,方知史衡之果然与呼韩邪有勾结,而且泄漏了一椿绝大的机密。”
皇帝悚然动容,俯身向前,急急问道:“是什么?”
“呼韩邪已经知道了,原来的宁胡长公主已封为明妃。”
“有这样的大事!”皇帝大吃一惊:“你又怎么知道他已经知道这个机密了呢?”
“数日之前,有人投简臣家,即是呼韩邪的书信,具道其事,而且还有威胁的话。”
“他怎么说?”
“蛮夷之人,未蒙王化,不值一哂。请皇上无须究诘了。”
可想而知,威胁的话很难听。皇帝恼怒异常,心潮鼓荡起伏,久久不能平息。不过皇帝虽气得说不出话,而石显却无法保持沉默。即使一时拿不出办法,至少该有几句劝慰之词。
这样想着,便先硬着头皮说:“皇上请释睿怀,事缓则圆,容臣徐徐图之,必有办法。”
一听这话,皇帝倒又光火了!屡次说有办法,至今仍未妥贴,反而愈来愈僵。还有毛延寿,抓到了竟又放走,更觉可恶。这样想着,真想将石显痛斥一顿。可是转念自问,除却石显,又有谁能办得了这件事?除非干戈,而调兵遣将,亦依然非石显不可。既在如此,倒不如放聪明些,加重他的责任,让他格外尽心尽力去办。
于是皇帝问道:“你说必有办法,倒是什么办法呀?”
石显一筹莫展,何尝有何办法?不过,此时不能不抓一两句话来搪塞。“无非,”他一面想,一面答说:“动之以情,临之以威。软硬齐施,必会就范而后止。”
“好!”皇帝就他这几句话颇为欣赏,但须问个仔细:“如何动之以情?”
这是出题目考试,而题目并不难,石显略想一想答说:“天朝于呼韩邪有恩,若得一能言善辩之士,细为劝说,同时策动呼韩邪的亲信胡里图从旁进言,呼韩邪亦未必不能见听。”
“倘或不听,又当如何?”
“那就要临之以威了!臣请召陈汤入京,授以镇边将军的名号,率领劲旅,会猎北鄙。呼韩邪不能不生警惕!”
“好!”皇帝欣然同意:“即日召陈汤。我以为双管齐下,一面动之以情,一面临之以威,宽猛相济,更易收效。”
“是!”石显趁机恭维,顿首说道:“睿智天纵,臣万万不及。”
“还有,”皇帝问道:“毛延寿呢?”
“这在送亲之时,便可带回,明正典刑。”
“这一次,”皇帝皱眉说道:“我看多半也是他在捣鬼。”
“启奏皇上,宁胡长公主改封为明妃,是毛延寿走了以后的事,似乎与他无关。”
“怎可断定与他无关?也许就他在撺掇。”
这当然也是很可能的事,但石显不愿承认。因为一承认了,就会受到质问,既知毛延寿不可靠,何以准他跟随呼韩邪而去?所以石显含含糊糊地答说:“请皇上宽怀,一切都会妥贴,也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尽管皇帝出以镇静,石显内心着急,而表面不动声色,但有许多事是瞒不住的,如史衡之下狱,赵美死于非命。于是流言四起,日甚一日。其中也夹杂了若干真实的机密,如密召陈汤,以及禁军中在挑选习于北方严寒的士兵等等,加上别有用心的一些太监、宫女的恶意渲染,很快地编织成了一套听来令人悚动的“故事”,说皇帝为明妃所惑,要一显神武,取媚美人。决定亲率六军,远征漠北,以名将陈汤为先锋。这个消息由明妃告诉赵美,赵美无意中告诉了史衡之,而史衡之却又泄漏到外国,事为皇帝所知,勃然震怒,以致史衡之被捕下狱,赵美则畏罪自杀了。
这个离奇的“故事”,十有九人,深信不疑,辗转传述,最后传到慈寿宫,老太后大为惊诧,立即查问,弄清楚了一部份事实真相,随又宣召皇后诘责。
“你是皇后,统摄六宫,就是个当家人。这一阵子掖庭弄得乌烟瘴气,有人中毒不说,居然还是谋杀!又说史衡之私通外国,被捕下狱,正在审问。宫闱之内,如此不整齐,皇后,你不觉得惭愧吗?”
最后这句话,责备得很重。皇后羞惭满面地低下头去,委委屈屈地说:“臣妾死罪!”
太后自觉过分,放缓了脸色问道:“这些情形,莫非你不知道?”
“自然知道。”
“既然知道,怎么不想法子整顿呢?”
“臣妾有臣妾的难处。”皇后迟疑地答说:“要谈整顿,只有请皇上降旨。无奈——”
“怎么不说下去?有什么无奈之处?”太后的声音又严厉了:“你尽管说!”
“臣妾已有五天不曾跟皇上见面了。”
“你是说,皇帝五天未到中宫?”
“是!”皇后答说:“只在皇上来跟太后请安的时候,才能望见影子。等臣妾想找机会向皇上进言,皇上已经走了。”
“那么,这几天是在什么地方呢?”
“建章宫。”
“建章宫?”太后想了一下,明白过来了。脸色立刻变得严重:“难怪有那个流言!”
皇后无语,太后亦没有再说下去。显然的,责备皇后是错了,但应该责备谁呢?是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