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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不,只要他没有倒在相思筑门口就好,后面的一切,只不过陡然留下悲伤的影子。最好不过的,是让时间在那个大雨倾盆的上午停止。
那样,她不认识楚疏言,楚疏言也不认识她,他们是世上互不相干的两个人,在彼此永不知晓的地方,悄然地生老病死。
可是,他们遇见了。
他还喜欢上了她。
那个书呆子啊,温润的双眼里从来掩饰不住青涩的柔情。她在儿女之事的圈子里打滚,哪里会不知道他的心意呢?他越是喜欢,她就越是烦乱,因为她知道,他不该喜欢她,她也不可以喜欢上他。
然而,她终究还是喜欢上了他。
在他回头问她“有没有一点点喜欢他”的那一刻,在他蹲在痛哭失态的她面前的那一刻,她终于选择了放纵,选择这短暂的爱情。
那一刻,她是自私的。她只是想,也许除了他,这辈子也许不会再有哪一个男人让她这样哭泣,那么,她为什么不开始这段唯一的爱情?
于是,他们在一起。微笑、聊天、温馨地互视、甜蜜地亲吻。她一度想不顾礼法把自己交给他……虽然那时没成,还好他从战场归来的那一晚,两个人,在一起了。
想到那甜美欢畅的一夜,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要哭,沈锁锁!你是清海公的孙女,不要这么没志气地哭!你不亏,你拥有过原本不该你拥有的东西,已经很赚啦!
? ? ?
沈锁锁回到相思筑的那天,下起了大雨。
冬天的雨,冷入骨髓,她却就那样淋了回来,当夜便高烧不止,黄妈连夜请来姚大夫。
“楚疏言,你这个呆子!呆子!”她握着黄妈的手,口齿不清地道,“你毁了我们两个人!你知道吗?” “小姐、小姐……”黄妈心疼得落泪。
“可是我不怪你……你原本就是那样的人,让你欺骗自己的父母,你死也做不出来!”她说完,又沉沉地陷入了昏睡。
黄妈唯有苦守在床边,等她醒转。
第三日上,沈锁锁神志清楚些了,轻声吩咐黄妈:“放出消息去,就说楚三公子要娶妻。”
“我的小姐啊!为了他,你已经折腾多少回了?”黄妈掉下泪来,“你们双双去洛阳,结果只落得你一个人回来,这样的人,还为他操什么心?!我看错了人,我原以为,他待你是真心的!”
“黄妈,你不要胡说。他待我,本来就是真心的。只是这年头,不是有真心就能过日子的。”说着她凄然一笑,“几年来,我手里牵的红线,没有五百,也有三百。还有那些明知牵不成被打发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真心不一定就能成就姻缘。想想上半年那姓张的小二,想娶乔家小姐,还不是被我一口回绝了吗?现在风水轮流转,想想对他说的那番话,简直就是为自己说的。”
说着,她挣扎着坐起来,一指门后的柜子,“把我的《相思录》拿来。”
黄妈含泪拿给她。
“我这上面记载的,都是身世不菲的女子,个个才貌双全,也堪配他。”她翻着女子那一栏,一个个看下来,“这个百里无双,家世虽然卓绝,性子却太冷傲了一些。跟她在一起,书呆子只怕连笑容都没有几个。”
“花千初倒是好,江南花家与洛阳楚家都是商贾世家,门当户对,只可惜,她已经许给了百里无忧。”
“花千夜呢?不行,她虽然美丽,可惜身患不治之症,书呆子还要费神照顾病人。”
“……”
直到她把整本《相思录》翻完,都没有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小姐,歇歇吧!”黄妈心疼地扶着她,“你病了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来,喝两口粥再说。”
“我不要喝。”她偏过头去,“我要赶快把人选找出来……你知道吗?我留了一封信给他,他看了那封信,一定会被气得半死。趁他正在气头上,让楚夫人压着成了亲,到时就算他明白过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后悔也来不及了,唯有安安分分过下去。日子嘛,不就是这么过来的。”
她合上《相思录》,皱眉深思,“不能要官宦家的——官朝风云变幻,不定哪天就会被拖累。想当初和沈家联姻的那些人,不是一个个降衔地降衔,撤职地撤职吗?也不能要太富贵的——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脾气不好,书呆子又不会吵架,只有被欺负的分……”
她深深思索着,嗓口忽然一甜,她怔怔地看着被面,居然、居然吐出一口血来!
她怔怔地看着这口艳红的血,身子蓦地向后倒去!
? ? ?
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黄妈愁着一张脸坐在一旁,油灯忽明忽灭。她睁开眼来,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顿时欢喜地叫了出来:“有了!”
黄妈见她醒,连忙端了粥来,“小姐,算我求你了,你快吃点东西吧!再不吃东西,姚大夫说你、说你……唉!好小姐,听黄妈的话,吃点吧!”
“黄妈、黄妈!”沈锁锁的脸上居然一片喜色,满是红光,她拉着黄妈的手,一迭声地道,“叫程佳瑶来!叫程佳瑶来!”
黄妈给她脸上突如其来的红光吓住了,脸色变得苍白无比,耳边响起了姚大夫的话:“沈姑娘一路奔忙,又受了风寒,更兼五内郁结,寒气难以发散,偏偏这些天粒米未进,再不吃东西,只怕有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
这莫非是,回光返照?!
沈锁锁完全无视于黄妈的惊恐,一心一意沉浸在找到合意人选的喜悦里,“她父亲是教书先生,母亲贤淑温柔,家里不算有钱,却也算殷实。最要紧的,是家教极好,又对书呆子一往情深!黄妈,你也瞧见她看楚疏言的眼神了!是的,就是她啦!”她一拍手,见黄妈还愣着,“你怎么还站着?快去啊!”
黄妈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强笑道:“你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要找人,也要等天亮才是!”
“你就说有急事!快去!快去!程佳瑶一定会肯的!”
“我的小姐!你何苦为他人作嫁衣裳?他既置你于不顾,你还管他干什么?你看看你,这两天已经瘦成什么样子?算我求你,好歹吃一点!”
“我不吃、不吃!”
沈锁锁眼眸精光,腮上如涂了胭脂一般火热,黄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热得几乎留不住手!
“冤孽、冤孽!”黄妈流泪长叹,“好,小姐,你把这碗粥喝了,我这就去找程佳瑶!”
“好,我喝、我喝。”她果然端起来“咕咚咕咚”喝完了,把碗亮给黄妈看,“喝完了!你快去,快去呀!” 黄妈再也控制不住,一路跑到厅上,大哭了起来!
她的小姐,她苦命的十六小姐啊!
? ? ?
喝完粥,沈锁锁身上奇异的亢奋冉冉渐退,她靠在床上,微微喘息。
寒风在窗外“呼呼”刮过,她的头脑里嗡嗡作响。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梦境,又听到了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马嘶声。
然而这次很奇怪,她甚至没有听到脚步声,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人滚着一身的风雪冲进来!
“啊,下雪了!”她说,还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他身上还未化去的雪花,昏眩感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她怔忡一下,摸了个空。
“呵,真的是梦……”
她说着,自己对自己笑了一下,手还来不及收回,忽然被紧紧地握住,他握得那样紧,害她痛出了一身汗。
看来这是个噩梦,楚疏言来报复了。报复她留下那样一封恶毒的信。
但是她不怕,有他的梦,哪怕是噩梦,也是好的。
所幸那力道没有再重下去,他的手忽然覆到了她的额头上,紧接着,他焦虑的声音响起:“你身上怎么这么烫?病了吗?黄妈呢?怎么不在?”
沈锁锁幸福地微笑了,“看,你还是对我好的,在梦里都这样好,黄妈还说你对我不好……啊,黄妈,我让黄妈出去找程佳瑶了!程佳瑶,你还记得吗?她很喜欢你的。她长得清秀,脾气又温柔,家里不算有钱,也不算有权,嫁到你家去,也没有资本使性子,只会一味服侍你……”
“我不要别人!”他低吼,那样强烈的情绪,汹涌澎湃,淹没了自己,也淹没了她。
这个梦,好真实啊……
这是沈锁锁最后的想法。
? ? ?
再一次睁开眼睛,窗上光亮非凡,已经是大白天。
屋子里摆着火盆,温暖如春。
她的视线在屋子转了一圈,除了她,没有别人。
昨夜,果然,是梦。
身体似乎好了很多,整个人不再觉得亢奋得恨不得扎自己两刀,嘴里又苦又涩,原来是黄妈给她喂了药。
黄妈,她的身边,始终有黄妈。
小时候、长大了,黄妈都一直在她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心里不由得又酸又楚,黄妈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沈锁锁轻轻拉住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
“小姐醒了?还好,不然又要叫楚公子喂药。”
“楚公子?”沈锁锁恍然从感动中惊醒,“哪个楚公子?”
“还有哪个楚公子?”黄妈笑道,“还有哪个楚公子会跑几千里地来找你?”
沈锁锁睁大了眼,半天没眨一下,“书呆子?!”
“嘘!小声些!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赶到屋里去睡觉——那孩子,没日没夜地赶路,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他来了?!”沈锁锁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他、他怎么会来?他、他来干什么?”
“他来找妻子啊!”见到楚疏言赶来,黄妈放下了一万个心,笑眯眯地打趣自家小姐,“只是,我昨天晚上才打听出消息,原来程姑娘已经受了别家的聘,恐怕小姐还要费心,为楚公子再找一位姑娘。”
她说完,笑眯眯地把药送到沈锁锁面前,“快喝药吧!喝了药身体才会好,身体好了,才有力气帮别人做媒啊!”
沈锁锁整个人都乱了,下意识地接过药碗喝了一口,顿时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连忙把碗推回去,“苦死了苦死了!一辈子都没喝过这么苦的药!”
“苦口的才是良药啊!”黄妈劝她,“要是你自己不喝,我就让楚公子来喂了。”
“他喂药?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黄妈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他喂药的时候,把门关上,不让我看。”
“咳……”门口传来一声咳嗽。
黄妈笑眯眯地抬起头,“哟,灶上还炖着鸡汤呢!楚公子,劳烦你照顾一下我家小姐!”
“嗯。”算是答应了。
沈锁锁便瞧见黄妈心安理得地去了。忽然很怀疑方才因黄妈而起的感动。
楚疏言踏进房来。
他的眼里满是血丝,整个人也似瘦了一大圈,一言不发地端起药,送到她嘴边。
她抗拒地躲闪一下。
他倒很好说话地收回手,只是——咦,他干吗自己喝药?为什么还凑得这么近?他想干什么?干什……唔……
她被强灌下一大口药。
原来,他就是这样“喂”的!
她还来不及反抗反驳以及反对,第二口、第三口接踵而来,直到把整碗药灌完,他才松开她,熟门熟路地在抽屉里找到她的小食盒,递了一片桃脯给她,自己也跟着吃了一片,才道:“你好好喝药行不行?这药真的很苦。”
“我、我又没让你喂……”
“可是你不喝,哪里有力气替我到处物色妻子?”这句话,一反他平常的温文,问得充满煞气。
说着,他一皱眉,忽然抓起了她的手,一口咬在她的食指上。
“啊啊……”她连连甩手,“会痛哎!”
“知道痛就好!”他冷冷道,“这一口是因为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私自跑掉!”
沈锁锁苦着脸,“都到那分上了,还有什么招呼好打?啊——”她再一次惨叫。
“这一口,是因为你居然写那样一封信!”
“我、我……”这一次,还没容她说完,又被咬了一下,“啊!你属狗的啊?”
“这一口,是因为你说我根本不是你喜欢的对象,跟我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喂喂!不公平!为信你已经咬过一口啦!”
呜,她真的好后悔、好后悔写了那样一封信啊!
最后一口,他咬在了她的唇上,怨气与怒气已发泄完毕,这一口咬得温柔而缠绵,药的苦、桃脯的酸甜,混成一种奇异的滋味。
“就知道说我,那你呢?!跑来干什么?!你爹肯让你来?你娘肯让你来?”她捶着他的肩,原本只是想转移话题,说着却酸楚起来,眼泪流了下来,“你跑来干什么啊?”
“跑来娶你。”
“娶什么娶?你爹娘不会同意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