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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我的战争回忆-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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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晕倒过多次,路上没碰到过,全是一挨休息时发生的,连里最高纪录一次倒了六个,有摔出血的,也有摔肿脸的,倒下接着睡,血流了一地也不醒,这才是一个军工的命,我的命。

老山上的路不叫路,我们是军工还是工程兵,好些高地哨位不通路,我们就开路,一次上去除了带弹药给养,还带构工材料,泥里滚土里爬,一趟下来全没人样了。有次下阵地遇见一老乡,还没等开口,人家远远地就开始尖叫起来,并连滚带爬往回窜,我心里犯激泠,后头有特工吗?四处看了没动静,还来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自个的形象问题,也不能怪老乡,是人都不应该这样的:够齐肩的长发全是汗渍血渍凝结的坨坨,脸上黑一块青一块,胡子拉渣,还有身上,统共两块布片,还全是洞,露肉的地方也不干静,溃烂早已统一全身连块台湾岛也没剩下了,历害的地方还在泛黄水,有浓,捂着痒,掀开更痒;这样的形象往老百姓面前一戳正常的人都会跑的。就这,我们还自以为是的到处眩耀,别说,还真有理解的,大官就理解:某次,某州某县领导上前线慰问,冷不丁就被领到我们那儿了,干部们喊口令,全连老少爷们齐少阵,有想穿衣服的,干部制止:我们拼死拼活为的啥,不就是为了地方上的人民吗?也让这些地方官们感动感动,知道我们是咋为他们的作战的。场面感人,当时没觉的,现在回想起来确实酸,叫每个人叫每颗心为之颤抖为之落泪:空地上一片狼籍,不是物件,而是人,狼籍的人,象一群叫花子,只有头上钢盔缀的五角星还是那么亮那么红,那次慰问成了一成哭会,地方领导们挨个拥抱我们,听说连里还有他们地方上的兵,他们一定要见,后来知道那个兵上阵地了,领导们仍然不依不休的要等待他回来,我们也感动,战区人心直,战区里的兵心更直,你给他们一点好,他们准保还你满腔的热情。就着地方干部们的眼泪,我们拿出能拿出来的所有家当招待他们,唉,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军民鱼水情的含意。

一九八四年,老山战事激烈,部队伤亡大,军工也不例外,我们连头一个牺牲的就在五月份,记得他是陕西人,好象是陕南的,这小子个大体壮,当过八二无炮手,战时调到我们连的。战区多雾,睛天实属难得,但睛天也是最危险的,对于敌我双方来说射击视界清楚更是打击对方有生力量的好时机;那天就是一个大睛天,我们班为老山主峰前运弹药,他与我在一个组,我这人嘴不利索,不好讲话,这小子话多,一路上尽听他吹,不过也怪,听着他吹人也觉的舒坦,漫漫山路真觉不出有多长来,我还记得他曾告诉我们,参军前在老家处了一个对象,姑娘人美心更美,人家出征加吹灯,可这位知道对象要上战场却赖站要结婚,我们都说他命好,摊着个俏喜凤,他也说,打完仗回去就办事,还说要请我们大家一起去,可劲喝酒,可劲吃肉,想着就馋啊。过百米封烦线时,他与我前后个,那地距主峰不到二两路程,过了就较安全了,前面通过都没事,剩我俩,他愣是从我肩上抢过去一箱手榴弹,我不干,他就踢我:我个壮,扛着不碍事,你小子体弱,多背一箱跑得慢,别被炮弹追上就好。这句话让我终生感念,冲过封锁线,还没等我回头,后边就响炮了,他惨叫了一声,就一声,炮弹长眼似的砸碎了他的身子,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那句话。我们几个往回扑,班长拦着不让动,越军的高机火力转眼就封锁了来路,那土尘被子弹掀起人高, 还有小炮,咚咚咚,敲击着地面,也撕裂着我们的心脏。 我哭了一路,下撤时,我们只捡回来一堆肉块,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大个子领着他那俏喜凤来看我们了,还请我们可劲地喝酒,可劲地吃肉!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死了人的连队很难不再死人的。过五月,我连伤亡人数直线上升,缓过劲来的越军拼命封锁我军的后勤供应路线,哪天上路,军工都有伤亡,没办法,死也得上啊,不上,前沿步兵就得死,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明知道要伤亡而为之。

我伤在雷上,那颗雷一次伤了三个人,路还是原先的路,我们不知道踩了多少遍,可就在那条路上我触雷了,触雷的时候是早上,八个人往前观送给养,我走中间,路上安静极了,少有的安静,我的心里意识到有问题的时候已经踏上雷了,脚底下感觉踩了个空,先看到烟,就从脚板上升起,接着是爆炸,气浪把我推向了路旁的草丛,人失去重心,脑袋还清楚,就想着这下子完了,光荣定了!两腿全是血,痛疼来的慢,我想爬起来,可腿使不上劲,弟兄们拥上来抱着我,摇我,叫我,我也喊,没喊痛,光喊:我没事!我没事!有人掐着我的腿,隔一会,大该也就几秒钟吧,疼感上来了,一阵阵揪心撕肺,我开始说胡话,两手不停的捶打战友的背,边上一片吵吵声,我的头晕乎乎的,一直象在云里飘着,有人抬我,我能感觉到鲜血一点点的流出体外。

从阵地到救护所再到野战医院,我的神智一直时清醒时模糊,医生们围着我忙这忙那,我就想着我的腿,不停地问人家,后来有个护士告诉我,腿没事,就骨折,我不知道她这是实话,我以为是在哄我,我哭,我喊:我不想没腿,我不想变瘸子啊!护送我来的战友一直抱着我的上身,我一定挣扎的很历害,那个护士后来抱着我的头,用她的胸口用她的脸庞,我能听到她的哭声,她哭我就不哭,我还安慰她,再接着就是昏迷。

那颗雷断送了我的士兵生涯,也是那颗雷给我带来了一个三等功,腿确实保住了,只是里头多了三颗钢钉。我也是从医院直接复员的。

第四部 兄弟篇

第一章 山顶洞人

 狼是我的战友,不同部队却在一个战区甚至只隔着一道山峡,认识他我并不觉得是件好事,至少在战后如此,冲他这么不消停地缠我讲那些个陈仓烂谷子的事就有点“心烦”,这小子人赖,摊上他也算我的命吧。

我看过他写的东西,我不赞成他这样写,我看不了这个,是从心里看不下去,他说要还历史一个本来面目,我说他这是亲者痛仇者快;为此我俩没少开嘴仗,结局自然是我输他赢,现下看来,真是比他白吃那么多年干饭了。

十九年,二百二十八个月,九百一十二个星期,我努力去回忆当年发生的那些个事,其实不用回忆,这么多年以来它们陈积在我心里丝毫没有散失过,相反却象一桶纯酒,时间越久味道越浓,只是这酒里发酵了太多的苦水酸劲整个变味了而已。

我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去理那一大堆缠结在脑袋里的思绪,我不知道该从哪下嘴,讲哪哪都是重要的,对于我而言,虽然痛苦不堪,但每一个点滴都是极其珍贵的;还得讲狼战友,他的一句点拔总算稍微理清了一些我的头绪,咱们就从洞子讲起吧。

我与狼兄弟不同,他们的阵地较正规,战壕/工事/屯兵坑道,全乎;我们不行,打老山就是助攻,打下老山守的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高地,说它是小高地吧,其实也不小,如果合起身后那条庞大山系它该算一个突出部吧。我们高地地势低,二面受敌,距我最近阵地直线距离五百米,八四年是中越两国交恶最激烈的时期,攻下老山只是这场大戏的一个开端,越军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收敛,相反以更强烈的军事动作报复我军。四二八以后,我连担负松毛岭前沿两个高地的防御任务,我所在的小高地就在我连防守区域的最前端,著名的李海欣高地距此仅八百米上下。阵地上有洞,那是越军挖的,后经我军改善加固。我与五个兵进的二号洞,那时一个洞就是一个哨位,上阵地前,上级做过动员说是:人在阵地在,要做好长期固守准备;不过没想到一呆就是三个多月。二号洞象个烟筒子,直进直出,洞口小只够一个人蹲着进出,洞里最高处也只能弯着腰站着,那年我二十一岁,身高一米七六,膀大腰圆,进洞时趴着,先脚后屁股再脑袋往里倒着钻,动作大了,脑袋还是挨着洞顶亲密了一回。上阵地的具体时间我记不住了,这点狼兄弟比我强,至少还有记日记的习惯;我只记得是五月初的事,后半夜上的阵地,友军没给我们留下多少东西,倒是留了一大堆垃圾,洞子里臭哄哄的,天黑也没分清是些啥玩意,呆了好一会熏透了才就着一点手电光查看清楚,原来是一堆装屎的空罐头盒子!唉,这帮犊子,够损的!

一进洞,我们就开始封闭阵地,所谓的阵地也就是各洞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定向雷交插埋,手榴弹上下拉,洞口象结了一层蜘蛛网,我真担心别是没等来越军等来了四条腿的野物那可就惨透了。进洞第一班岗就是我,班长安排的,我就趴在洞口被复层上,眼前就是横七竖八的地雷绊线,洞外安静极了,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和不知名的虫鸣声,我的眼睛里捕捉不到什么东西,老山雾重,夜暗里一片浑沌,其实,耳朵在这样的环境里也发挥不了多少功用,如果来个精明老到的特工就是摸到你面前你也不定能发觉,此时只有高地前沿埋设的高密度雷区才是我们真正的报警员和守护者;洞外宁静洞内却一刻也没有消停过,班长领着弟兄们大搞营建,一切为了我们的家啊!屎罐头被撩成了一堆,等着装箱外运,三个兵正用工兵锹给洞做手术呢,班长则领着余德旺归拢清点弹药物资;我知道这小洞子已经是我们这六号大兵的家了,也许还是我们共同的一座合葬大墓呢。

凌晨,小雨,稀稀落落,漂漂洒洒,算时间该是天亮的时候了,可洞外的天地仍然在浓雾中糊成了一团,班长守着洞口,我能看到他高高撅起的屁股,底下就是余德旺,正给班长续着烟呢;凭心而论,对他我还是有些看法的,特别是他的“马屁”劲,整天围着老班/老排转,只哪有官哪准少不了他的身影,为这连里好事者也特为他封了个雅号:余司令!我和林翔躺一块,紧挨着咱们“余司令”,林老怪怪话多,连里有名的“针眼挑”,他的嘴从来没闲过,这会又来话了,“唉,司令同志,咱哥们也来瘾了,赏脸来根烟啊。”我在旁捂着嘴笑,谁都知道余德旺家里穷,几块津贴费全省下贴补家用了,剩下两买盒烟还是为干部们特供的,平时自个根本不敢抽,还真没听说过哪个普通战士抽过他一口烟。余司令傻笑,这是他的招牌表情,还有两颗大爆牙!我笑的更利害了,林翔变戏法似的从钢盔里抽出一盒烟来,示威似的冲他晃了晃:算了,人家司令抽好烟,不抽咱这黑棒子。什么话到他的嘴里准变酸,和着他那阴阳怪气的音调,哥几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班里,没人能震得住他,班长也忌他三分,谁叫他比班长的兵龄还长了一年有余呢。整个洞里成分最好的当属金崇飞和张官民,这两人全营都有名气,出名的好脾气,所谓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说的就是他俩,与他们比,我和林老怪算是坏分子了。还有班长,这位四川小个子是全团的军事尖子,论眉眼没得说,论军事素质更是出类拔瘁,就一点,耳朵根子软,所以老让“余司令”这类“献媚”分子钻了空子,虽然我对班长可能存在的那点偏心眼有想法,但大体上还是敬佩占了主流,必竟跟他确实多了不少的安全感。

雾终于开始散去了,虽然不会彻底,但必竟可以大概齐的看清高地周遭的情境了:左侧一号洞是排指,距我们三十公尺上下的巨石底下就是三号洞,还有五号,那洞在哪我们看不见,但能听到他们铁锹挖工事的声音,班长说就在高地前沿的坡坎下,还有一个我们的警戒哨位就设在山腰上,距高地前沿二十来米。高地上原来有一条越军留下的交通壕,现在被我们改建成了一条假战壕,里头埋满了地雷,那是专门用来招待越军偷袭的;我们洞子就对着这条破战壕。

白天洞口架机枪,还是轮流观察,逗完余德旺,我替下了班长,昨晚加固的射击台正好放下一挺班用机枪,五颗手榴弹并排叠在编织袋上,这是班长的主意,万一有什么情况,先不开枪,手榴弹的干活,这玩意不容易暴露洞口位置,还便于给有邻哨位指示目标。我忠实地执行着班长的命令,不但射击台上摆着它,手里还握着它,拉火环就拴在手指上,这样可以保证对特殊情况的第一时间反应。我的脸贴在编织袋上,钢盔底下就露出两眼珠子瞪着洞外的一草一木,自打参战以来,除了见着几具越军死尸多听了几回炮响就没正儿八劲的干过仗,那时节对战争的恐惧还是相当强的,那是源于对死亡的本能反应;守在这样的小洞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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