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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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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怕的一幕!
  多么可怕呀,我们的产业工人,我们国家的领导阶级,把当年用来对付资本家,对付国民党当局的办法,全用来对付自己当家做主的国家了。他曹心立最担心的事情,最不想让它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尽管他已从党委书记的岗位上早早退下了。
  曹心立挣扎着又往路上爬,想使出全身力气再和矿工们最后说一句:同志们,我们是产业工人,是国家的领导阶级啊,可路面上已没人了,只有那脚步声,那改了词的国歌声的强大杂音,还在布满煤尘的胜利煤矿的灰暗宅中久久回荡。
  歌声在回荡,是昨日的歌。是《东方红》。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他就是唱着这些歌走上矿政治部主任和矿党委书记领导岗位的。他就是在这些歌声中一次次走到主席台上去讲话,去给一届届劳模戴大红花的。
  那时,一切都多么美好,他还年轻,这个矿也年轻。改革?没听说过。从来没听说过。
  闹事?他敢?现行反革命的帽子就抓在革命群众手上。别说闹事,你就是说错一句话,无意中喊错一句口号,革命群众就可以把反革命的帽子给你戴上去,让你和你的家庭三辈子翻不了身,看你老实不老实?当然。这也过分了,可那时的事情就是好办哩。
  这时,跟着人流去看热闹的老门卫回到了矿门口,发现曹心立昏倒在路边,忙叫了一些人过来,把曹心立送进了矿医院。然而,已经晚了。。。。。。
  这日12时42分,前胜利煤矿党委书记曹心立在胜利煤矿医院因肝、脾破裂,伤势严重,经抢救无效。死在外科手术台上,终年六十五岁。
  刘凤珠得知曹心立被踩伤送到矿医院后,马上打电话给曹务平、曹务成两个儿子。
  大儿子曹务平没找到,市政府值班室的同志说,曹市长正在和吴书记、束市长一块处理一起非常严重的突发性事件,有什么事可以留言。
  刘凤珠没留言,放下电话,马上就打小儿子曹务成的手机。曹务成手机开着,一打就通了。
  然而,没等刘凤珠开口说话,曹务成先滔滔不绝地说了程来:“妈,告诉你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牌楼区法院已正式受理我的行政诉讼案了。你家曹市长终于让我送上了被告席,这送上被告席就意味着。。。。。。”
  刘凤珠真火透了,拖着老年妇女惯有的哭腔骂道:“曹务成,你这个孽障!胜利矿出大事了,你爹被人踩得快要死了,你还和我说这些事!你这个孽障是不是要逼死你亲妈呀!你还有一点人性吗?”
  曹务成这才慌了,说:“妈,你别急,千万别急,我马上开车过来。”
  然而,曹务成开着自己破产后新买的“高尔夫”车赶到胜利矿医院时,曹心立已经咽了气。刘凤珠满脸泪水,痴呆呆地守着曹心立的遗体坐着,像一尊受难者的雕塑。
  曹务成揭开蒙在曹心立遗体上的白布单,哭喊自己父亲时,刘凤珠仍在痴迷中久久没有醒过来,总觉得丈夫曹心立的死不是真的,总觉得面前这个怀揣手机,一身名牌的小儿子很陌生,就连他的哭喊声也很陌生。
  真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发生,在什么时候发生又是怎么发生的?
  往事如烟,一幕幕浮现在刘风珠眼前。
  好像就在昨天,在矿上当党委书记的丈夫回来了,几盘小菜一壶温酒,丈夫喝两口,也让务平、务成这两个在矿上工作的儿子喝两口。喝到忘形时,爷儿仨还会压小嗓门划几拳。那时,家里没有市里的大官,没有几百万的大款,只有温馨的亲情,父子情,母子情,兄弟情。那时没改革,家里并不富裕,和矿上的普通干部工人一样,这个矿党委书记的家连彩电都没有,一台黑白电视,还招来一堆左邻右舍的孩子过来看稀奇。那时,务平和务成这弟兄俩多要好呀,她这个母亲,就是到死也忘不了小时候他们分吃一只旺鸡蛋的事。小弟兄俩把旺鸡蛋称做鸡,不是用刀切,而是很认真地分,小鸡腿,小鸡翅膀。谁分谁后捡,小弟兄俩从来没闹过气。
  后来,务平上大学了,进步了,从矿上进步到市里,从区长进步到市长。老头子当面端着架子,背后乐得合不拢嘴,多少次在床头枕畔和她说过,“行,务平比我强,日后没准能进步到省里去。” 
  后来,务成辞职了,做起生意了,先发小财,后发大财,听说在城里香港大酒店一顿饭吃掉5000块,抵他爹一年的工资。听说他一笔生意转手就赚十几万,手机、小车不停地换。 
  左邻右舍真羡慕哩,说,“曹嫂,你真是有福哩,两个儿子多出息呀!一个当大官,一个当大款!这人间的风水都让你们老曹家占尽了!”可他们哪知道她刘凤珠的苦处!自从出了大官和大款,一个家连个团圆饭都吃不成,爷儿仨只要碰面就吵,就干。当然,主要是两个当官的对付一个大款。闹到今天,愈发不可收拾了,老伴倒在了阻挡工人卧轨的道路上,亲兄弟俩不顾死活地完全撕破脸皮,到法庭上打起了官司,她这个妈还咋当呀,日后咋办呀? 
  如果时光能倒流,如果能回到从前,那多好呀!她这个母亲不要大官,不要大款,只要两个听话孝顺的好儿子,只想在他们下班后,给他们温好酒,倒好茶,抱着孙子、孙女看着他们和和气气地在一起吃喝、嬉笑…… 
  然而,再也不可能了,充满亲情温馨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刘凤珠放声痛哭起来…… 
  1995年12月12日10时41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办公厅和中华人民共和国铁道部分别急电中共平川市委、市政府,要求平川市党政主要负责人立即赶赴卧轨现场,疏导、劝退卧轨工人,迅速恢复已中断的京广线的铁路运输。 
  1995年12月12日10时45分,即收到国办急电4分钟之后,平川市委书记吴明雄、市委副书记兼市长束华如分别从市县公路民郊段工地和平川电厂二期工地上火速赶往胜利煤矿。同一时刻,市委副书记兼常务副市长曹务平的专车也从市公安局呼啸开出,约800名武警、巡警和部分临时组织起来的公检法机关人员分乘各种车辆直驱卧轨现场。 
  11时05分,向市委请了假正驱车赶往省城途中的肖道清得知卧轨消息,在自己的专车里用手机给吴明雄打了个电话,破例没谈自己的英明预见,而是以一副焦虑的口气向吴明雄建议:一、立即召开全市党政干部大会,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形成一种人心思定的大气候;二、为制止动乱的发展和扩大,决不能手软,该使用武力时,要使用武力,以少量流血换取日后的不流血;三、作为平川市委副书记,不管他当初如何不同意这个试点方案的实施,但现在仍和平川市委保持政治上的高度一致;四、他目前正在赴省城途中,准备去割脂肪瘤,如市委要求他返回平川参与处理事件,他将立即返回。 
  吴明雄当即镇静而明确地答复说,事情还没严重到要立即召开全市党政干部大会的程度,使用武力更是荒唐。因此,平川市委不需要肖道清回来,已批过的假照样算数,请肖道清安心去做手术,手术后还可以在省城多休息几天。 
  这正中肖道清下怀,于是乎,在平川市委常委们紧张忙碌的时刻,肖道清的专车仍以每小时100公里的时速,直驱省城。 
  11时15分,吴明雄、束华如、曹务平三位主要负责人在距卧轨现场约3公里的一个小村庄前碰了面,紧急研究了5分钟,马上决定了几件事:一、严令武警和政法部门的干部,在任何情况下,均不得向卧轨群众开枪使用武力;二、鉴于参加卧轨的群众多达1800多人,事态很严重,要进一步调动市内交警和民郊县公安局介入;三、立即向卧轨群众进行广播宣传,劝其离开铁路沿线;四、在对顽固人员劝阻无郊时,准备强制行动,两个人架一个,将其架下铁道线。 
  11时25分,市委常委、民郊县委书记程谓奇携民郊县公安局长及300余干警赶到现场,对峙双方的人员比例基本达到了一比一。 
  11时45分,功率很大的车载电台的广播声响了,在市政府的公告没草拟好之前,吴明雄在广播车内对着话筒先讲了话。 
  吴明雄冷静而严厉地说:“我是中共平川市委书记吴明雄,现在我代表平川市委、市政府和大家讲几句话。对大家今天的集体卧轨行动,市委、市政府感到非常意外,也感到非常震惊!不管有什么意见,有什么理由,你们跨上京广线,阻断了这条大动脉的正常运行,就触犯了法律!这是在任何国家,任何地方都不能允许的!我希望大家好好想一下,头脑冷静一些,马上从铁路线上退下来,立即恢复铁路的正常秩序,不要在触犯法律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使国家和你们自己都付出沉重的代价!我和平川市委、市政府都相信,惟恐天下不乱的只是极少数几个人,胜利煤矿的广大干部职工是不愿看到这种局面的。” 
  吴明雄的简短讲话结束后没几分钟,约有六七百号卧轨群众就退了下来。这些群众大约是怕公安干警会抓他们,离开铁路线后全四下里散开了。公安干警严格执行市里的规定,对听从劝告自动散开的群众网开一面,不但没去抓,还把警戒缺口放得更大。 
  12时整,正式的市政府公告播了出来。 
  公告命令仍聚在铁路线上的人员,立即离开现场,并宣布,市政府将在公告结束15分钟后,进行清场,凡清场时仍聚在铁路线上的人员,一切后果完全由自己负责。 
  12时05分至20分,大批卧轨人员在一遍遍重复播送的公告声中退了下来,聚在铁路线上进行最后对峙的只有不到百 
  余人了。可这百余人手中仍打着红旗和横幅,改过词的国歌声又响了起来———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矿工, 
  把我们的血肉筑起我们新的长城, 
  胜利煤矿到了最后危险的时候…… 
  12时25分,公安、武警冲上铁路线,几个人架一个把这最后百余人全架下了铁路路基,震惊全国的“12·12”卧轨事件,这才在没发生任何流血的情况下结束。 
  一星期后,河东村金龙集团董事长兼总裁田大道、胜利矿机修厂车间主任章昌荣、胜利矿原采煤十区副区长王泽义被平川市公安局同时收审。 
  田大道被拘时感到很意外,在集团办公室里拍着桌子问执行公务的公安人员,“知道不知道我是谁?”公安人员平静地告诉田大道,我们不但知道你是谁,还知道你干过什么事。你田董事长早就该到我们公安局说说清楚了。我们今天请你去已经够晚的了。 
  章昌荣和王泽义的被拘,和田大道的被拘情形大不相同,二人似乎早知道要面对什么,是带着从容的笑意上的警车,颇有些当年共产党人大义凛然的气派。
  1996年5月,平川市中级人民法院以煽动破坏铁路交通秩序罪、流氓罪,两罪并罚,判处田大道有期徒刑6年,以破坏铁路交通秩序罪,判处章昌荣有期徒刑3年、王泽义有期徒刑2年。
  田大道就此被人淡忘,而章昌荣和王泽义却被胜利矿的一些干部群众当作传奇英雄,在私下里一次次提起。相当一批干部群众认为,是章昌荣和王泽义把胜利矿从“最危险的时候”挽救出来,使得他们至今还是县团级国营煤矿的工人。
  然而,可悲的是,受卧轨事件影响,河西村万山集团董事长兼总裁庄群义在矿工敌视的目光下难以坚持,被迫退出和胜利矿的联采合作,这个已近衰竭期的县团级国营煤矿的经济危机再度来临,矿上的大食堂又在酝酿开临时大锅饭了……

  第二十章  猛士当壮别
  空气仿佛凝固了,铅也似沉重的压抑和忧郁注满了市委第一会议室。再没有往日开会时的那种轻松和随意,更没有谁还能在这种沮丧的时刻谈笑风生。一切都是静静的,连与会者喝水和翻动文件纸页发出的极轻微的响声都听得到。 
  中共平川市委以总结经验教训为主旨的常委会,在市委副书记肖道清一人因病缺席的情况下开始了。 
  市委书记吴明雄主持会议并讲了话。 
  就是在这种沉重时刻,吴明雄的神情、语气仍是不卑不亢。 
  吴明雄说:“不管我们主观愿望如何,严重的后果已经造成了,1800多人卧轨,国家的经济损失先不说,政治影响也是非常恶劣的。根据我市国家安全局汇报,外电和港台报纸对此已有了不少报道,一些别有用心的外电甚至歪曲‘12·12’事件的背景和事实真相,恶意攻击我们国家的改革政策,话说得都很刺耳。我们的南水北调工程、我们的环城路,他们看不到;我们的纺织机械集团,我们的康康豆奶集团,他们看不到;我们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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