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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沛昌会经对郭嘉怡说:“商务上的那种气氛,叫我无法笑出来,只除了见着你。”
如今,沈沛昌又笑了,为什么呢?为郭嘉怡吗?不!他解释说:“怎么好一段日子见不到面,才相逢,尽在家常日常的事上聊了半天。”
因为以此去遮掩重逢的尴尬。郭嘉怡挑选这个理由,以求心安。
另一个可能是,家常话题,已成今日沈沛昌的看家本领。
郭嘉怡不愿意瞧这方面想下去,她在香港时,等闲不愿意参加些已婚旧同学的聚会,纯粹为了自己的脾气不好,要她听老半天如何带孩子、雇女佣的问题,她觉得辛苦,屡屡有种要站起来离场的冲动。
根本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
肯定那些女同学都不会对研究港英政府对新机场的用心有兴趣?
话题无分贵与贱,但心灵的契合与臭味的相投,勉强不得。
吃了半顿饭,沈沛昌说的话比郭嘉怡多很多。
这又是有异于前的。从前,沈沛昌老是沉默寡言。
郭嘉怡会有一夜,躲在情人怀抱中问:“沛昌,怎么你总不爱讲话?”
他答:“有自信的人,敏于事而讷于言。”
所言并非无理。唏哩哗哩说着话的人,是为要周遭的听众,确定他的存在,甚至存在的价值。
话多,只为心虚。
郭嘉怡在商扬多年,她发觉往往是理亏者,才会禁不住滔滔不绝。在下位的人说话也比在上位的人多,无他,后者对语言与行动,都精挑细择,惟恐有失。前者呢,不说白不说,一有还会表现自己,不容错过。
沈沛昌或许认为自己变得健谈,是最能搅起气氛的。他意图在自然的环境下,重新捡起往昔的情怀,去试探对方的口气与心思。
然,他最不愿意的,就是拿香江做话题,他缺乏一手的资料,他没有肯定而直接的触觉,他不要在谈话中让郭嘉怡比了下去。
于是,他环绕着加拿大的种种好处发挥。
“你会考虑移民吗?”
这是个只重敏感的问题。
郭嘉怡答得很小心:“要肯定移民对我有好处,多于留在香港,才会考虑。”
“你对九七乐观?”.
“我宁可信天,人算听不如天算。实在无法叫自己由一个未知数,走到另外一个未知数内,太划不来了。”
“这儿有绝对平静的生活。”
“那儿没有?在于你的决心与选择而已。”
郭嘉怡想,在香港,只要你不在位三小时,立即湮没无闻,住在闹市,也包保你无人过问。
要过平静生活,其权在己。
“嘉怡,你是发觉在香港有寄托?你热爱你目前的成就?”
“若又如是,我有错吗?”
“没有。只是,我想问一句话。你爱自己的成就有甚于自己,是不是?二者能分割开来吗?”
郭嘉怡叹一口气。是沈沛昌不好意思直接问她:“从前你爱的是沈沛昌,还是沈沛昌的名声地位与种种成就?”
聪敏明慧的郭嘉怡,不可能不了解这重心意。然,答案关系太大,郭嘉怡刻意地领左右而言他,说:“不要只谈我,也说说别后你的情况。”
实情应该是乏善足陈。连每天阅读报章的政治财经新闻,沈沛昌的吸收与消化能力都在倒退,更遑论其他。他唯一的活动是摇长途电话跟那仍为自己服务的投资基金经纪联络,这又算什么生活呢?
“为什么不去念个博士学位?”郭嘉怡是言出无心,只为要填塞彼此缄默的空间,却没想到是戳了对方一下。
“有用吗?”沈沛昌答。
并不需要证明博土学位有没有用,只要确定求学比较游手好闲,一事无成更无用就可以了。
郭嘉怡没有接腔,她突然看牢沈沛昌出神。
这个反应,叫对方有了一重误会。
沈沛昌突然扭妮得有如一位被相亲的姑娘,心是七上八下的卜上乱跳。是对方决定选择自己与否的时间了吗?
他甚至把自己的眼光挪动到别处去,不愿意四目交投。
他并不知道,郭嘉怡只为要试练自己的感觉,才这样看牢他。
她瞪着的这个男人,是前度刘郎?是会经山盟海誓的一个人?是彼此深深爱恋,不愿分离的一个人?
怎能在过往的日子里怪实对方变心?
就如今,这一刻,郭嘉怡看牢沈沛昌,只觉得对方是一位曾经相识过的极普通的朋友而已。
郭嘉怡的心,澄明一片,无喜无悲、无情无恼、无爱无恨。她只想快快结束这次叙旧式的应酬,回到自己的生活圈子内,做一些较有意义的事。
才在这一刻的沉思中,有侍役走过来问:“有位郭嘉怡小姐吗?”
嘉怡点点头。
“有香港长途电话找你。”
“嗯!”郭嘉怡扔开餐中,立即冲去接电话。
回来时,根本就不劳再坐下,只抓起手袋就向沈沛昌告辞:“对不起,有要紧事,我要赶回酒店去看香港转真过来的一份合同。这顿未吃完的饭,来日再续,谢谢你!”
完全像跟任何一位商场朋友的叙会,说改日再见的一句话,是礼貌而必须的例行公事。
当郭嘉怡匆匆坐上候着她的酒店汽车时,她的脑袋已开始被那份客户要求住改才肯签署的商业合同所霸占。
在倒后镜内,看到沈沛昌呆站在餐厅的门口,一直渺小下去。
郭嘉怡随即在汽车内又摇了个长途电话,把她当下所作的商务决定先行告诉助手,以节省时间。
挂断了线,精神稍为松弛,就发觉她把外套!留在餐馆之内。
天!这安在身上的套装还是昨天刚在温哥华最有名的名店倚云福公司买下来的,当然不能就这样失了,只好叫司机截回。
侍役很社貌地告诉郭嘉怡:“刚才沈先生把你的外套带走了。他说,如果你摇电话来找,就告诉你,他会在稍后时间送回你的酒店去。”
郭嘉怡正要再分离去,侍役又叫住了她:“或者郭小姐可以到隔壁的超级市场去碰碰,刚才我告诉沈先生,本周那儿平柜出售洗洁精,他说这就过去买些回家。”
郭嘉怡是愣了一愣才得向侍役遗谢,出门去的。
一切都如此的不是味道。
郭嘉怡在车厢内,简直怀疑起自己的品格来。
小时侯每次观赏那些粤语残片,老看到那些男主角指着女主角骂:“你贪图虚荣,你只爱金钱、地位、荣华富贵、你不甘于清贫。”
郭嘉怡脑海内霍霍崔的不住出现那些画面,男主角的脸孔慢慢由迷糊而至清晰,竟是沈沛昌那忿怒的一张脸。
郭嘉怡有点手足无措,她伸手抓紧车前的扶手,稳定自己的坐姿,直至车子慢慢的停在超级市扬门口。
郭嘉怡正在犹豫,是否应该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去找沈沛昌,就已从车窗外望见超级市扬的出口处,有个熟悉的身影闪动。
再定睛一看,只见沈沛昌手里拥着几大袋超级市扬的塑胶购物袋,急步走出来,直往停泊座驾的方向走去。
那坚挺的膊头目着挽物重量的关系而稍稍倾斜,无疑是破坏了轩昂潇洒的形象。
无可否认,郭嘉怡会深深爱恋的沈沛昌并非如此。
男人,在工作上头的果敢决断,是万丈光芒的。
郭嘉怡曾往许许多多年之前,参予一项百货集团的股权争霸战。
当时,沈沛昌代表买方,进行收购商议。那手持百分之十,具决定性股权的一个个人大股东,忽然提出:“对方出高一倍的价向我作反收购。如何?”
是信还是不信?
信的话,沈沛昌要为客户多花二亿三千万,才能平息干戈。
不信呢,万一对方所言非虚,整场收购战立即玩完,功败垂成。
当时整个会议室的气氛有如严冬清晨,每个人微微张嘴透一口气,就活像要喷出白雾来。
沈沛昌坐在主席位置上,主持其事。
他以秃鹰似的眼神,牢牢盯着对方,那从瞳眸深处发放出来的光芒,震慑全场。
然后,他问:“请重覆你的问题?”
“沈先生,对方出高一倍价格向我收购手上持有的股权以作反收购,价高者得,请你还一个价。”
沈沛昌立即站起来,说:“铁价不二。”
随即宣布散会。
结果呢,对方乖乖的照原来议定的价钱成交,根本是虚有其表,没有人打算进行反收购,他们只不过打算使出虚构一招,多赚一笔而已。
其后郭嘉怡欢天喜地的扯着沈沛昌问:“什么令你作出如此英明神武的决定?”
“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他讲错了最后的一句话,叫我还一个价,即是有商量的余地,如果真的有人进行反收购,除非我们这一方出的价格再高,否则,根本不会考虑,他露出马脚了。”
叹为观止!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呢?”郭嘉怡问。
“因为你在场。”
回忆这段往事,令郭嘉怡清醒地原谅了自己。
人爱恋敬重另一个人,可以有千百种原因,基本上,种种的因由都无罪,尤其原因只导致心里上的钦佩与精神上的慰藉,而非物欲上的享受。
郭嘉怡认为男人至大的尊严与架势,在于他如何运用智慧?如何培植修养?如何积极进取?如何发挥本事?如何在各方面凌驾及抛离女人的表现之上?
唯其如此,才是至大安全与归属感之所在。
郭嘉怡走近沈沛昌,轻轻地喊他一声:“沛昌!”
沈沛昌冷不提防,郭嘉怡会突然出现,手一松,其中一个购物袋内的罐头就滚了一地。
很自然地,连郭嘉怡都转下身来,慌忙地执拾。
当他们一同伸出手来,想抓牢一罐金宝鸡汤时,彼此又都同时惊恐地缩住了手,互望,仍能直接地透过眼中流露的神情,看到对方的心灵深处。
郭嘉怡终于章起了那罐金宝汤,放进沈沛昌的手里。
沈沛昌望住郭嘉怡的眼眶是湿濡的,他说:“多谢你,嘉怡。”
“不说。”
“自己放弃的人与地,要再回头,必须加很多倍很多倍的努力。”沈沛昌把郭嘉怡的外套自车厢内取出交回给她时,这样说了。“请保重!”
“我会。”
郭嘉怡没有再回头,汽车直驶回温哥华的市中心去。
是的,回头真的很费劲,而又无补于事。
当年,真的不必再记了。
郭嘉怡在翌日就已经踏上归程。
宋惜梅有去送机,跟她吻别的是罗致鸿。
目睹这个转变,郭嘉怡真是万千感慨,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假如邵倩音的出现是罗致鸿与宋惜梅一份考验的话,那么,郭嘉怡都可以说是性质雷同的试验品。
今日的结果,自己能摆脱厄运,最终不致于成为人家夫妻感情一份恒久常新的催化剂,真是造化。
郭嘉怡还是对宋惜梅说着那句话:“等你回来!”
宋惜梅点点头,满脸红光。
她并没有问郭嘉怡有没有去见沈沛昌,对方亦不提起。
大概一半是宋惜梅不予太大的关心,她已为破镜重圆的喜悦所掩盖,人是喜昏昏的,有点乱了头脑。
另一半是宋惜梅下意识不想追问,怕伤了郭嘉怡的心。
她急于要在温哥华整顿一切,然后归航。
第十五章
与此同时,罗致鸿也回港去作出他答应过的所谓交代。
宋惜梅对此是满怀信心的。向一个底线甚低的女人作安抚,以罗致鸿的条件,是绰绰有余的。
没有比不实吹灰之力而赢此一仗,更大快人心。
命运的安排是奇特的,灾难与福荫都可以遽然而来,遽然而去,那么的不可预计。
人,唯一能做的是力求多福,但望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
此念一生,宋惜梅打算约同连俊美上观音寺去一趟。她听俊美说,那儿的签顶灵的。
实在,宋枯梅也有点急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喜讯相告。
一直把车子驶向西温哥华连俊美的新居去。宋惜梅接铃,良久,仍未有人开门。
正在讷闷,大门才打开了,连俊美探头出来,看见是宋惜梅,脸上的红晕更盛。
惜梅不经心地问:“你在睡午觉吗?我接铃好一阵子了,看你,睡得头发蓬发,双颊酡红的,真是!外面大好阳光呢,怎不出去走走?”
宋惜梅还没有建议跟连俊美到外头去吃下午茶,就看见客厅内有人,她又下意识地说:“怎么你有客?”
连俊美皮笑肉不笑的,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全。
反而是客人向宋枯梅打了招呼。
“有一阵子没见你面了,你好!”翁涛说。
“好。是没有见面好一阵子了!”
宋惜梅是冰雪聪明的人,她明白自己无聊地拾着对方的牙慧,是事有蹊跷的。
她领然是为一个什么意外吓着了,或许只是一个歪念而已,但也足够惊心动魄的。
任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