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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密的几个朋友,当然会见面,且保持了联络。”宋借梅只好这样答。对方要不提起郭嘉怡的名字,她也决不轻举妄动。
沈沛昌也许自知太过画蛇添足,有点靦腆,终于补救地说:“你有机会见过郭嘉怡吗?她可好?”
“好,越来越有名气,有成就,比以往还要好。”
宋惜梅的目光凌厉,平视着沈沛昌,完完全全气定神闲地答覆对方的问题。
宋惜梅是实话实说,郭嘉怡的情况的确如此。
可是听进沈沛昌的耳朵里,非常的不舒服,他直情认为宋惜梅是有心夸大,旨在刺激他,拿他抛弃的一个女人今日之辉煌成就跟自己的落泊际遇相比,除了撕他的脸皮之外,想不出有别个原因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不自觉的自卑情绪,控制了沈沛昌,他表现得极不大方,只在喉咙应了一声,就不说甚么,掉头便走。
宋惜梅暗暗觉得好笑,也不禁长叹一望。心想,难道郭嘉怡两行鼻涕,一腔热泪,跑来这温哥华,其似地陪了姓沈的住下来,清清冷冷过日子,那才叫长情?那才叫忠耿?那才叫痴恋?
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如自己般不争气的吧!
友侪之中,能有一个肯自感情重创之中站起来,从新生活,且生活得更标青、更漂亮,也算是吐气扬眉了。
宋惜梅来加拿大之后,在西区近加比大道买了一间小小房子,价钱相当昂贵。
无他,那阵子是求过于供,凡是台湾与香港移民都要挤进西区来住,以显身分之故。
在香港,腰缠万贯者,仍肯入佳美孚新村、太子道、太古城、碧瑶湾等地区。
也可以这么说,一个香江之内,有太多的住宅区份,不能从外表就定夺它的矜贵与否,很可能龙蛇混集,禾杆盖珍珠!
在温哥华不同,能有资格付出港币二百至五百万之间的住宅,就可以被整个社会认定是富贵阶层。这个便宜不占就是白不占了。
不比香江,人们的眼睛雪亮,想单单买一层得体的住宅,就以为能一脚踏进上流社会,是妄想了。
人们会看清楚阁下做的是甚么生意?宝号的资产若干?跟那些当时得令的财经界头头有交情?在那几宗轰动本城或甚至国际的商业交易上扮演甚么角色?是不是香港会、皇家哥尔夫球会、有势力的商会会员?
凡此种种,不是拿了一千几百万元就充撑得来的。
香港是个分分秒秒有人揭你底牌的社会,实力稍弱,立时间图穷匕现!
第四章
温哥华呢,谁有这个资格、这个需要揭查某人的银行存款若干?于是,喜欢充撑的移民就得其所哉,先在公认的西区置间住宅,然后再加一辆实际价钱比香港便宜的平治、十套八套名牌衣服,中等货式的首饰,例如横面宽阔的二卡拉多一点,成色甚低,而又满是黑点的钻戒,戴在手上去超级市扬之类,就已经能傲视同侪,被另一堆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捧上天。
那西区的住宅,个个周末高朋满座,又能花用得多少钱呢?香江福记的一席酒,或是六星级大酒店包一间听晚宴,实用可以支持在温哥华家居开设半年的园游大会。
宋惜梅当然不是那种巴不得在温哥华出锋头的人。她住西区,只一个目的,就是图个方便,就算自己不开车,走二分钟出加比大道,就可以乘巴士到市中心,又可步行十分钟到餐馆及超级市扬,那是她觉得妥当的。
最令她心安的一点还是,温哥华医院就在附近。
这个思想似乎十分可笑,其实不。独身一个女子,有甚么头晕身热,甚而意外,等着别人来相救,很可能是奢望。说好说歹,自己再孱弱也能在很短时间与途程之内爬到医院去,心上是安稳得多了。
来温哥华短短的日子,就侧闻过几宗独身老太婆死在屋子里,无人问津,多天之后,直至送牛奶的发现不对劲,才街门而入发现腐尸的新闻。悲哀不悲哀?
尤其甚者。就前几天,报载有一位老太太,陈尸家居整月,一直陪伴她度晚年的小狗,实在抵不住肚饿,以主人的尸体作粮食,直吃至白骨峨峨,才有外人发现惨状。
宋惜梅读完这般新闻后,直躺到床上去两天都不想动。
脑子空白一片,根本不敢肆意联想,更不敢刻意感怀身世。太恐怖了!
这阵子,连住在她附近的那位算是谈得来的方修华太太都搬到西温哥华哥伦比亚物业区去,她就更感孤单了。
方修华太太是带着两个孩子移民至此的。方家在香江算是有名望的大族,方修华排行第三,是五个方氏第二代中负责第管家族地产的总舵主。其余兄弟都分别持英国与澳洲护照,只他一人多年前在多伦多添置物业,也不想申请入籍,立即卖掉回乡,故而到这些年,迫不得已,才派了妻儿来重新居留入籍,自己仍是留港照领生意的时间多。
方修华太太姓连小名俊美,为人很老实。住在温哥华后,半点浮夸的表现都没有。反而有点诚惶诚恐,最怕人家把她认出来,大叫一声:“你不就是方修华的太太,方其杰的三媳妇,你们也移民了?”
一句话好像要自己承担了离弃土生土长的香江所有责任,一句话又好像以她的行为去求证不离开香港是愚蠢至极的行为似。
实情并不如此,每个人的眼光与抉择,需要独立审视和处理。
故而俊美很怕跟某些能把她认出来的香港移民来往,跟宋惜梅是因为以前在香江的渊源,而走得近一点,且为了惜梅的个性低调内向,合了她的脾胃,始成例外。
俊美有一次半讲笑式的对惜梅说:“我在香港跟孩子们到大酒店去饮下午茶,出的锋头还不及这儿多。那天我才坐在四季酒店咖啡室半小时,一共有另外三桌子的人指指点点说!那不就是香江富豪方家的人。吓得我以后只能带孩子上麦当奴了。”
这最近,俊美的小儿子升小学,刚好借了西温哥华有间质素极优的中小学为借口,干脆搬了。
西温哥华其实是全加拿大国民收入最高的地区,聚居者品流一点不复杂,且甚清纯,完全未被外来的东方富贵列车所喷出来的脏气所染污。
俊美的决定无疑是对的。
只是,又更添宋惜梅日中的寂寞而已。
宋惜梅本身是刻意的不去追逐五彩缤纷的生活才定居于此的。
然,她开始觉得有点失算。原来长期应付孤寂也需要很大的能耐与努力。
宋惜梅因为今天在超级市扬遇上了沈沛昌,因而更想念挚友郭嘉怡,益发觅得整日闷恹恹、冷清清、孤伶伶,完完全全的投诉无门。
以前,在香江,的确是热闹的。
尤其是有郭嘉怡在,她可以带头弄得生活活泼高兴,色彩缤纷,没有一分钟的冷场。
嘉怡与惜梅是中学而至大学的老同学,城内没有人不知道,这一动一静的两个女人,情如手足,出只入对。
最传为佳话的是这两个女人,在学校一直名列前茅,跑到社会上头做事,又各领风骚。
郭嘉怡是香江顶尖儿百货店的总买办,她对货品的眼光、市场的判断力以及推销术的运用,在毕业后的七、八年间,训练至登峰造极。
前年,最轰动百货业本行的一宗大新闻就是华资的一间叫嘉华的百货公司,被邻近增设的日本百货店压迫得门庭冷落,盈利骤降,那只嘉华百货公司股票在股票市场内变成了软脚蟹,全无攀升能力。
董事局于是立即检讨,锐意改革,先要把整个行政班底换掉。百货业当然非常注重买手,于是这个成败关键的位置,非常的瞩目。
猎头公司拍几个中外人选档案放到董事局成员面前,供他们研究。彼此商量凡半个月,都不得要领。
无他,仍未有一个人选属于出类拔萃。
当管辖人事部的董事宋秋銮,跟猎头公司的总经理威廉伟特再行商讨时,说:“很不幸地,我们无一个合意!这个人选很重要,错不得,全盘生意是否能扭转乾坤,在于他改革货品推销的成效之上。”
“我很明白,宋先生,我们已尽力而为。”
“这就是说,你们已把市场内一流的高手呈交给我们审阅了?”
“可以这么说:”
“这表示甚么呢?你的口气似乎仍有商榷余地。”
“关于你们出的薪酬条件。”
“如果我们把预算提高一点,就可以雇用得质素更好的人材了吗?”
“不是提高一点,是要提高很多。”
“威灵,我代表公司告诉你,我们誓无反顾,不惜工本。”
“那么,在本城就有一个人,至为理想。”
于是威廉提出了郭嘉怡的名字,说:“她是在这最近才突然冒升的百货业红星,表现成绩之佳,傲视同群。郭嘉怡每次特定的营业额目标,一连八季,都超额完成。”
任何行业的翘楚地位之确立,不在于其一时表现之如何了得,而在于好成绩之持续性。
宋秋銮立即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市场推广大员肃然起敬。
连威廉伟特都似乎越说越起劲,几乎口沫横飞地推荐郭嘉怡。
“不过,”威廉稍停,继续说:“她现今当时得令,要把她从首屈一指的英资百货机构挖角,所费一定不菲。”
宋私銮即席作了决定:“威廉,你已有我们董事局发的一张没有填数字的支票,总要把这位郭小姐吸引到我们机构来为止。”
有了这把上方宝剑,威廉伟特直趋郭嘉怡跟前,鼓其如簧之舌。
郭嘉怡非常专注地听罢游说之辞,只微笑而简单地说了两句话:“麻烦你约个时间,让我跟嘉华董事局内的主席及执行董事见个面吧。”
这就表示郭嘉怡有兴趣了。
且很坦率地通知威廉,重要条件不劳他操心,郭嘉怡要亲自跟当事人谈。
对于猎头公司而言,只要做得成这个媒人,就有厚利可图,功夫做多做少,决不相干。
坐到嘉华百货企业的董事局内,一共一位主席加六位执行董事,清一色的男士,面对着千娇百媚,婀娜娉婷的郭嘉怡,显得紧张的竟然是男士们。
郭嘉怡一直气定神闲,言笑晏晏,她不单单是对答如流,且甚具幽默感,坐下不到五分钟,立即因着她的风趣轻松,使会议室的气氛松弛而又依旧庄重。
给各人的印象实在太好太好了。
谈过很多合作上的细节后,到了最决定性的关头,宋秋銮问:“郭小姐心目中有没有一个理想的薪酬数目。”
“有。”答得非常爽快。
“可以让我们有点准备吗?”
“我的底线,是你们原来预算数字的两倍。”
“郭小姐的意思是,你还有一个更高层面的理想。”
“对,我可以容纳多另外百分之一百三十的收益。这两个数字之间,在何处落墨。你们可以从详计议。”
那位董事主席侯光年皱一皱眉,道:“郭小姐,你说可以容纳更高的薪金,这个有甚么特别意义没有?”
“很显浅的解释,每一个受薪阶级都必须衡量自己的工作能力,如果没有一定的信心去贡献一定的力量,再优越的受雇条件,都只会是昙花一现。我要的数目,实质上合理得近乎低廉,因为你们花出去的,我绝对有信心你们会几倍收回。
在我,表现的成绩在乎我放进工作里头去的心思精神与时间,老板给予我最起码的薪酬,我就回报最起码的努力,但如果我要提供最高境界的效果与成绩,则非要更高的报酬不可。”
这么的明码实价,毫不谦虚与容情。
众人很有点面面相觑。
宋秋銮再补问一句:“郭小姐,打一份工不是应该全心全身投入,毫无保留的吗?”
“这是理论。于我,实际的信况并不如此。如果我得的,只是一个偏低的报酬,我最低限度在利用与支出我的人际关系上头会留一留手,不会有风驶尽里。
有一些难得的人情与机缘,可以待价而沽,不必巴巴乱送。”
相信在座各人都跟宋秋銮一样想法:眼前这女人很犀利,绝不留情。
唯其如此,才能冲锋陷阵,沙场肉转。
对郭嘉怡的信心反而增加了。
主席侯先生再问:“郭小姐,你现在服务的机构在本城本行内首屈一指,你肯跳槽过档,除了薪金待边与工作挑战性之外,我们有甚么吸引之处,值得你考虑?”
“有。”郭嘉怡肯定地答,拿眼横扫各人一眼,再慎重地说:“他们是英资机构,你们是华资。”
各人很有点愕然,随而有一点点感动。
人人都面临香港主权回归的这个时代,是最可以感受到民族意识的时代。
郭嘉怡没有累赘的为她的答案作何注释,她留了一个空间,让在座各人去猜她心目中的那句话。
如果真把一句“我说到底是中国人”说出